【人物】我当年是怎么练跷功的
我生于1923年。入学时间是在1931年,那年我8岁。学了8年,1939年毕业。中华戏曲专科学校是男女合校,有一个规定,女的就演女的,男的演男的。但是有些行当不行。青衣、花旦,这些女孩子都可以学,而武旦这一行,女同学也来过。原来有一个叫陈德英的,“德”字班的,学武旦。可是不行,她就是软,绑上跷以后腿也软。
当时不管学青衣花旦都学跷。跷可以分几种,我们学校的都讲硬跷。硬跷分两种:文跷和武跷。文跷稍微立一点,武跷稍微坡一点,因为他打呀,翻呀,翻筋斗也得绑着跷,而且得脚尖落地,不能像真正的那样脚全落,那样脚尖像折了似的,就难看了。所以稍微坡一点。
李金鸿先生《思凡》教学资料
那时有些戏必须绑跷,如《穆柯寨》、《穆天王》、《虹霓关》、打焦赞)、《战宛城》,跷上还有功夫呢!要抬起来,好多技巧呢!是跷上的功夫。一般花旦戏、刀马旦戏都得绑跷,武旦不绑跷就不是武旦了。
绑跷的过程
听记载上讲,绑跷是在乾隆年间由一个叫魏长生的人开始的,当然这是从小脚来的。应该是这样的(示范动作):这是一个铜箍。这是脚后跟。跷必须在脚后跟的这儿,不能齐脚后跟。要是齐脚后跟,慢慢的就松了。要是卡在脚后跟里边,就紧了,不至于松。有的人把跷伸在外面,那样一会儿就松了,就像穿鞋大了似的,不行。这跷的木头,差不多有这么高(注:约一寸),再一立起来,一个人就能高出来大约有四寸的样子,那就不一样了。
这个带子是这样的,从这儿兜过来(注:指跷尖)。用布的不行,就破了。这都是木头的。但全用木头的也不行,就劈了。所以加一个铜箍,整个是个圆的。布是从这儿起(注:指跷尖),露出铜箍,然后上来。带子到这个地方打开(注:指脚面处),分成两个带子。这个地方(注:指袜子部分)完全要用夹的,两层布。到这儿以后(注:指过了脚后跟以后)就是一层布了,一边大概有九尺。完了之后再捆,主要捆脚腕子这一块,因为绑跷主要是脚腕子。脚腕子这块儿绑紧了,就不至于出问题。然后,现在一般就是一副带子就完了,这是不对的。因为只这一根带子裹起来,那是很松的,就是文戏也不行。
一般绑跷得是幼功。小时候我们作为武旦来说,得下两年至三年的工夫,才站。所以我们是用一个单带子,从脚面裹起一直到脚腕以上,系好。然后再用一根夹带子,有小两丈长,从脚尖开始绑。带子绑好后,就把跷鞋穿上了。跷鞋有两根小白带儿,系上。然后是裤腿儿,一般都是黑的,还可以绣点儿花,系在小腿上。然后穿彩裤。彩裤要肥大一点儿,才能把脚后跟藏起来。彩裤底下也系带儿,系上以后,就放下来,就垂下来了。小老板(注:指筱翠花)的跷大,等于真的小脚一样。我们的不到三寸,是武跷。小老板是要模仿真的,放大了,三寸多了。小老板跟我挺好的。他把他的跷送给我。跷一般是不送人的,因为各人的跷都不一样。过去老规矩,化装绑跷要脸朝里,不能叫人看,就好像妇女裹小脚不能让人看。
跷和穿鞋一样,穿鞋分左右,就是不分左右的鞋,你穿着穿着也会分出左右来。常穿左脚的要是穿在右脚上,就别扭。所以必须记上点儿。所以我们在跷的后边都写上“左”、“右”,因为跷的铜箍磨磨就不一样了。你老使这边,自然就偏一点儿,和穿鞋一样,倒过来就别扭了。
但这东西练起来很沉重。刚练的时候根本没法走。而且是老师给你绑。绑的次序也很有技术,有规矩,乱绑不行。绑出来还得很秀气,不能像大包子似的,虚胖囊肿的。
李金鸿踩跷练功
刚练的时候老师让你站起来,根本就站不起来。那时就让你拄一根棍儿,就像老太太拄棍儿一样。拄棍儿都不好走,就扶着窗台。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其实那时候大房子的窗台都不太高,可是我觉得挺高的,因为我小,八、九岁的样子。就扶着窗台慢慢地走。这样走了一个很长的时期,脚才立起来,脚腕子才有劲了。走完了之后让你站。一般是先站在地上,要求站立时不许有三道弯。那时我们的老师也厉害。因为弯一点儿就可以舒服一点儿。但那是不行的。老师想一个法子,给后边绑一个竹签子,一弯就扎你一下,你就不敢了。先是在地上站着,然后是走,走完了是跑,跑圆场。那时学校的地和这洋灰地差不多,就这么亮,是方砖的地。老式的方砖地也挺滑的。老师泼上水。所以一走起来,“噌”“噌”的,好像在冰上一样,很滑的。你稍微一什么,他就打。
虽然我们学校还是学校,不像在科班那样,但是练功也好,学戏时也好,也是允许体罚的。面壁、打手板、罚跪,这都不解决问题,就抽起来了。老师站在中间,一打打几圈。老师使的不是戒方,而是掸把子,没毛儿,一打上,就肿起来,像海参似的紫的。
这样跑、站。慢慢你从在地上站到站在桌子上,然后站砖。砖立起来,一脚一块。想上厕所?根本不允许。所以练得比较狠。要求站的时间越长越好,主要练你脚的力量。时间站长了,力量就有了。比如像我们唱武旦,出手的前面,打一个快枪,完了一个抢背,“仓!”一亮,要耗一会儿,得一分来钟呢!观众“哗一一”,欢迎。下场时也是这样,后面线尾子还动弹,但人站着不动。要这个功夫。所以台上这一分来钟,台下得多少时间,才能有那个功夫。老前辈真在冰上走路。咱们平时冰上走还滑呢!何况还有铜箍。但有一个好处,就是这样练过之后,脚底下轻。现在跑圆场,听着“吭”、“吭”的像是“砸夯”,因为没有这么练过功夫。我们绑跷跑圆场,气都要提起来,走起来轻得很。绑跷转身也好,打起来也好,“吱溜”一下就转过来了。所以一打起来,武生也好,花脸也好,都很怕跟旦角打。旦角快,花脸厚底,追不上。那时我们有两个师哥,一个宋德珠,一个傅德威,经常演对刀的戏。他跑了,后边的追不上,就吵架。
李金鸿《锯大缸》
跷带子用的布是大五福布,就是平纹布,不要漂白的,要本色的,因为结实,而且越洗越软。老得洗,不然有味儿。跷用的木头,《刺巴杰》里有这样的对白:“头是头,脚是脚。头是谁给你梳的?”“我自己梳的。”“使什么油哇?”“桂花油。”“脚是谁给你裹的?”“自己裹的。”“什么木头的?”“枣木的。”为什么说枣木的呢?因为枣木有结子,就结实。一般真用枣木就太沉了,所以有是用核桃木的,核桃木也有结子。就是要用结实的,不然“咔”的一下折了,板子折了。我在上海演一出武戏,“咔”,折了,一下子就把脚崴了,挺厉害的。所以木头要结实才行。那时做跷,要到小器作,专门旋东西,旋个球儿呀什么的。现在没人做了。做起来很难。
李金鸿口述 黄育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