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张仿治作品:双夏咏
杨梅落市,梅雨云悄悄离去,早起晚睡的太阳便一天比一天热情,把大地熨得蓬蓬勃勃:番茄红了,茄子紫了,向日葵仰起了圆圆的笑脸;水稻们努力吸吮着大地母亲的乳汁,谷粒一天比一天饱满,婀娜的腰身便越来越显出曲线来。这些天,灵峰山下岩河两岸的田野里,小虫的嘶叫声凝住了空气,田间小池里的荷花悠悠闲闲地开放,河塘边上那苦楝树的叶子更绿了。大田短时间的宁静,预示着一场大战役即将打响。这场战役,农人们称之为“夏收夏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仗还没打,生产队里的农民师傅们,已经分头忙碌起来了——
一拨人汗流浃背,用碗口粗的松木,在碾子跟、桥头边各搭了一个凉棚,又上山斫来青翠碧绿的松毛枝,厚厚实实盖在凉棚顶上——碾子跟要办农忙食堂,桥头边是出工前的集合地,都是大伙儿聚集的地方呢;一拨人灰头土脸,整理仓库的前间后间,搬出打稻机、扛出滚耙、拿出成捆的箩绳来,腾出足够空间,准备堆放割进的新谷呢;另一拨人则平整晒场,扫去碎石杂物,锄去荒蔓野草,挑来黄泥,填平凹坑水洼。
簟匠师傅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忙碌了,他蹲在堂前的石板地上破竹劈篾,打新箩、补旧簟,工场间里整天弥漫着新篾的清香;木工师傅也在大显身手,他们俯仰在稻桶、犁耙、牛车盘间,演奏着斧、锯、刨、凿交响曲……
男人们在队里厉兵秣马,女人们在家也未雨绸缪。带鱼丝烤、乌贼肚肠等割稻下饭备好了;镇里有亲戚的就把三五岁的宝宝托付过去了;手里有几个余钱的,去集市上买来一对石蛙,决战前夕,要给男人补身子呢!
这一天终于来到。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面徘徊,篱笆上伴着微风轻盈摆动的牵牛花已经不约而同地吹起小喇叭,打破了清晨的静寂。整个村子苏醒了。喧闹中,男人挑着空箩筐,女人手握沙尖(有锯齿的割稻刀具),集中到了桥头边凉棚下。人声鼎沸,平时坐在大队办公室里算账的、在山林队管理封山育林的、甚至是民办小学里教书的,今天都加入到“双夏”队伍里,来接受队长分配任务了。
晨风带着阵阵凉快,掀起金黄的稻浪。割稻大军踩碎了田塍草叶上轻轻滚动的珍珠,踏进率先成熟的田块里。一长排队伍挥动弯弯的沙尖,齐头并进,随着“刷刷刷”的声音,垂着沉沉谷穗的稻子一片片躺倒在水田里。割稻人的后面,每四个男劳力一口打稻机,俩俩搭档,脚踩踏板,手抱稻束,在轰隆隆的辊筒转动中,饱满的谷粒急雨般泻进稻桶,一会儿,一个个壮汉挑着一担担两百来斤重的水谷箩头,跋出水田,跨上田塍,直奔村口的晒场。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连中午都不肯多歇一会,直至红日在西山顶射出最后一道光,精疲力竭的割稻人才收工回家。眉毛边汗水结出了盐花,肩背上皮肤晒起了水泡。男人从食堂打来蒸米饭冬瓜汤,女人已经喂好猪和鸡。草草洗完澡、狼吞虎咽地吃好饭,洗衣是女人们最后的工作。
躺到床上就响起鼾声,毫不理会“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美丽夏夜,甚至连梦都来不及做一个。短短的夜晚后,又迎来新的黎明。虽然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但是仍不得不咬咬牙起床。苦战了数天,农人们脸上已满是掩不住的倦容,无精打采地走到田头,但双脚一踏入水田,就打起了精神。灼灼的阳光正加快催熟着稻子,也发酵着人们丰收的热望。几个后生,在悄悄地商量什么,然后,去抱稻束的脚步加快了,踩打稻机的力度加大了,不一会儿,他们的打稻机就从与别人并驾齐驱变为一枝独秀。爱面子的其他年轻人岂肯落后,一时里,各台打稻机都虎虎向前、恐后争先,追得割稻人也加快了速度。
下午,公社的电动打稻机轮到本队了,那是一条柴油机发电船,拖两台打稻机。难得的半天机会啊,打稻的人跑步在水田间,一个退下另一个立刻接上,决不让机器空转一秒!全队人挥汗苦战,直到暮色降临才不得不停下手来!“电的力气真大,半天干了两天的活啊!能每天都用它就好了。”“听说新安江的电,明年可以拉到我们县了?”——世世代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人,眼睛里闪出憧憬的光。
稻子全割完了,一半田里已经插上晚稻秧。酷暑难忍,太阳才半天高,已经把浅浅的田水晒得滚烫,插秧人躬背弯腰在田中央,就像闷在蒸笼里。“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不愿被晒黑的姑娘们哪怕再热也不肯卷起衬衫的长袖,而健壮的小伙子却受不了湿布衫的束缚,干脆脱了上衣,任如豆的汗珠在棕黑的背脊上汇成一道溪流。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这么长时间滴雨未下,岩河已经见底,队长叫来插秧的男人们一起去将抽水机船从一个水潭挪向另一个水潭,可是船正要拉动,却来了另一队人马,扳住船舷,要把船拖向别个方向。抗旱如救火,两个生产队的秧苗同样急等着喝水哪!几十个人怒目相向、剑拔弩张,眼看烈日下的炽热空气即将爆炸!
“阿明,都是自家兄弟,就不能让一让?”从秧田赶来的瘸腿老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唤。队长阿明猛然醒悟,羞赧地挥手召本队社员们上岸回田。
抓掉脚腂上的蚂蟥,灌下几瓢瓢凉水,大家继续躬背弯腰。秧插了一亩又一亩,不知不觉间,种田人身上的汗收了,浑身的燥热消退了。脖子上怎么会有一股凉意?埋头插秧的阿明队长猛抬眼,大叫一声“不好!”灵峰山顶上涌起了乌云,顷刻间遮天蔽日。机耕路上飞砂走石,山雨欲来风满楼!“快!去晒场收谷!”队长一声呼喊,全队人急忙向晒场疾奔。晒谷妇女们已经忙得团团转,来支援的插秧大军一到,妇女队长定下心来分派任务——或扫拢归堆,或畚谷装箩,或抬回仓库。云低得触手可及,天黑得如同夜晚,一阵雨腥气袭来,队长急令大家把来不及收走的余谷盖上篾簟压上石块。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奔向屋檐下避雨的人们轻轻舒了口气——晚稻苗得救了!
“立秋”不慌不忙地来到。太阳早已起床了,荷池里新挺出几只莲蓬,篱笆上的牵牛花仍在吹小喇叭,树上的知了也唱着歌凑热闹。在水田里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天的农人,今天不再急急忙忙了,早饭后,他们“燥脚燥手”、拖家带口地来到碾子跟的凉棚下,姑娘们穿着镶了花边的圆领衫,年轻后生的脚上是巧手的心上人送的绣花拖鞋。早稻丰收、晚稻在立秋关前种下,这是多不容易的胜仗!今天大家吃西瓜“拔秋”,人人喜气洋洋。队长抱出一个个十多斤重熟透的大西瓜,男女老少放开肚子吃,只有保管员忙着收集乌黑的瓜籽留作种子。谈笑间,人们把目光集中到了知青后生身上:下巴尖了,眼睛大了,臂上背上脱了一层皮,这次回去,你妈怕认不出你了!后生若有所思:我总算明白了“粒粒皆辛苦”的意思!当队长在欢声笑语中宣布“双夏结束,明朝休息一天”时,女人们已在盘算着做灰汁团的事了。是谁在碾盘边的稻草堆上睡得呼呼响,莫非他被西瓜醉倒,正在梦中收获着明天?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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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呀,是呆在空调房里吃西瓜,是在太阳底下黏糊糊的舔着冰棍,是一扎啤酒一堆烤串一群好友,是抱怨的闷热,是突如其来的暴雨,是许多美好事情发生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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