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瓢
前几天回老家,发现在很多人家的院墙外,有许多爬满了郁郁葱葱葫芦藤叶的葫芦架,苍劲如虬的葫芦藤,互相缠绕交织,剪不断理还乱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在外游子缠绵的乡愁。记忆突然开了闸,缕缕往事涌入心头。
儿时夏天的傍晚,悠扬的蝉鸣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在乡村上空轻轻地缭绕着。暑气逐渐散去,藤架上的葫芦叶如荷叶般伸展着,婷婷袅袅。葫芦花开了,甜丝丝的花蕊,洁白如雪的花瓣,仰着脸,纯真烂漫的样子。大哥会掐一朵葫芦花,高高擎起,一面在藤下晃动着,一面念念有词:“葫芦葫芦锅,黑天来宿窝…”不一会儿,一只傻傻肥肥的葫芦蛾果然飞来了,嗡嗡嗡的,是振翅的声音,它似乎完全不知道是大哥的阴谋,只顾伸出长长的卷须来采食花蜜。扑棱棱被大哥一把捉住,递给我,尔后,继续上演他的捉蛾大戏。
懵懂无知的我双手捂着大蛾子欢欢喜喜的跑到姥娘跟前,和善的姥娘笑眯眯地对我说:'放了它吧,不然它就找不到妈妈了。”我手一松,灰不溜秋的大蛾子又一阵扑棱,腾起一团亮晶晶的粉雾,我手上也顿时沾满了油光闪亮的鳞粉。
我家和姥娘家虽然是一个村子,但相隔大约有一里多路。那时候,姥娘家几乎年年都种葫芦。大我七岁的大哥常常领着我和三哥去姥娘家捉葫芦蛾。听姥娘说,每年的七月初七晚上,你只要在葫芦藤架下仔细听,就会听到天上的牛郎和织女在说悄悄话哩。觉得好奇,就问姥娘:“七月七还远吗?”“还有好多天呢。”于是就掰着指头算,就盼,但那时候既小又贪玩,过不了几天也就忘了,在不经意间错过了一年又一年的七月初七。
过去在农村,人们种的葫芦大多数是瓢葫芦,又称菜葫芦,嫩时可以食用。葫芦雌雄同株,葫芦花分为雌花和雄花,那些可爱而又肥硕的葫芦蛾在采食花蜜的同时,无意中为葫芦花做起了媒婆,成为了花蕊之间授粉的主角。花谢以后不久,葫芦藤上就会长出许多圆乎乎胖嘟嘟,嫩绿可爱长满细密茸毛的小葫芦,夏风轻拂,好似一群顽皮嬉戏,正在荡秋千的孩童,更似一只只脆耳的风铃,正在敲响时光的钟。
悬月如钩,夜凉如水,不知不觉,白露已近。藤架上的小葫芦也就渐渐长大了,颜色也变成淡淡的绿色,仍然是一身短短的茸毛,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像极了一位凯旋而归的将军。姥娘这时就会挑选一些比较嫩的葫芦,刮皮切开,去除籽瓤,或是炒着吃,或是包着吃。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忘不了姥娘包的葫芦馅包子,那个时候,没有味精,没有香油,更没有老抽,只是把嫩葫芦剁碎控干,浇上几匙用葱花炝过锅的豆油,再洒上少许的食盐调馅。那淡淡的葫芦香气,鲜美的诱人味道,至今还温暖着我的味蕾和记忆。
庄户人过日子,离不开锅碗瓢盆,锅得买,碗得买,盆得买,唯独这瓢不用买。人们把自家种的葫芦用锯一分为二,就是两扇瓢。瓢分为水瓢和干瓢。水瓢,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用来舀水的瓢,相当于今天的舀子,水瓢材质轻,无论盛满与否总会浮在水缸的上面,用起来极为方便。而干瓢人们则是用来分盛粮食或者细碎的杂物用的。
把葫芦制作成瓢,看似简单,实则这里面也很有学问。 姥娘用葫芦做瓢就很有心得,她做的瓢既饱满圆润又结实耐用,方圆几里小有名气。首先要选择预留圆满光滑成色好的葫芦,待它们完全成熟且木质化以后,就采摘下来,用锯子把它们从中间锯开,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放到锅里面煮。这就要看火候,火候的大小直接影响瓢的坚硬程度和使用寿命。煮好以后,去除里面的瓤籽,不能在太阳下暴晒,那样容易走形和干裂。要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让它们自然晾干。直到现在,我的脑海中时常会浮现一个温馨的画面,秋风习习,星河万里,我和哥哥们一面嗑着姥娘刚刚煮熟的奇香无比的葫芦籽,一面听她老人家给我们讲七仙女下凡的故事。
那时候,姥娘每年都会用葫芦做很多瓢,除了预留几只自家用以外,大多数都分给了左邻右舍乡里乡亲。时至今日,与老人们攀谈,他们都会说起姥娘,夸赞起姥娘当年用葫芦做的瓢,言语间满是怀念与怅惘。
“一箪食,一瓢饮,一陋巷。”这是乡哲贤士的乡土情怀和至臻快乐。葫芦做瓢,长瓢清泉,更是自然的返璞与真味。葫芦瓢,贵在天然。虽然时光久远,偶尔还是会心生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