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村落:族谱
编者按:故乡,在很多人的记忆里,总是那样的遥远和脆弱,想爱却不知从何爱起。这是众多身处异乡游子的困惑。《遗失的村落》系列文章是作者在对故乡思念和审视的过程中,结合儿时的记忆和对传统文化的认知,形成的具有较强乡土味的文字,令人在品读过程中产生强烈共鸣。本号将陆续该系列的文章,敬请关注。
近几年,回老家,大多在清明。一是为与家人团聚,二是清明祭祖,更能感受传承的力量。
2015年清明再一次回家,我借了存放在邻居家的族谱,翻阅了三天,津津有味。族谱,是童年记忆神圣存在。存放于村中德高望重人的家中,是村中有资历的老人才能谱写,也只有每年开年族内添丁上谱时才拿出来。如今,我一个女儿家,也能轻易拿到翻阅。一是感叹民风的与时俱进,二是悲伤农村文化的保护势弱。
翻开族谱的第一页,扑面而来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从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的第一修,到新中国1990年的十三修,大抵遵循着三十年一小修,六十年一大修的规律。600多年,从未间断。最近一修的十三修序言,文辞朴实,却能感受血脉的力量。这,不再是历史书上遥远的帝王更朝换代史,而是与你血脉相承的家族史呀!
由近及远,得知哥哥竟是族支中第三十六代的长孙。童年期间,我对于自己的字辈非常困扰。玩伴们几乎都比我大至少一辈,结果就是,我的发小们可以轻松的唤我爸爸为哥哥,而我却得唤他们年轻妈妈叫婆婆(老家奶奶的称呼),很难对不对。我想现在我有些许打招呼的障碍症大抵是这个时候导致的。后来邻居的长者告诉我,辈份低是家族人丁兴旺的表现。从族谱看来也是,我家要比别人家多传承几代呢。
爸爸是爷爷的第三子,却是长嗣。名与字其实是两个概念,这个在学生年代有知道,原来子与嗣也是不同。《尔雅》,“嗣,继也”,能很好表达这个概念。“子”为血缘概念,而“嗣”更有传承概念。为什么身为爷爷第三子的我爸爸是长嗣呢?原来,爷爷的族亲哥哥无后,需要从最近的族亲中过继后代来做嗣,但不能过继他的长子。故而身为我爷爷第二子的大伯被过继过去了。而由又因爷爷的长子襁褓夭折,所以,身为第三子的我爸爸成了长嗣。
其实,在这一代一代的翻阅中,很能理解农村老人家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样的族谱编撰模式下,你的传承只有生了男孩,才能持续下来。如果没有,则需要不断的过继再过继,最终终断。嗯,像企业的KPI考核,哈哈。
把族谱作为民俗学来看待时,你会发现它又是一门博大精深的文化。如族谱记载,始祖是在唐中和年间迁居而定以开族的,为什么会在500年后的明朝才开始编撰族谱呢?为什么族谱的格式是每页五行,嗣往下记载,子往横编写?原来,族谱起源虽早,却是官修。古代,人口作为一项非常重要的社会资源。官修应该是国家机构为了管控这项资源。到了宋代,这项传统禁令打破,才开始有了民间修谱的风气。而到了明代,民修族谱得到盛行。历史很有趣,如宋代为什么民修的禁令被打破,我没有去查阅资料考究。却能猜想,大抵会与宋代的土地税收制度及人口户籍制度的变革有关。而说起族谱的格式,每页有五代的记录,每个人记录了他的名讳、字号、生辰、配偶、子嗣、享年、葬地等等信息。这是宋代大文豪欧阳修创立的《欧阳氏谱图》:“谱图之法,断之可见之世,即为高祖,下之五世玄孙而别自为世”。他与苏洵编的苏式族谱,是中国私家修谱的先例。在江西,我们自然传播的是欧阳式族谱。如附图,从我爷爷的太爷爷到我爸,五世一图。而我哥作为第三十六世长孙,别自为世,另启了一页做世的开端。我之所以会如此喜欢民俗,大抵就是因为在挖掘自己与历史的重合点而带来的快乐吧。
在这次了解族谱过程中,还无意发现了大伯的生平简历。原来大伯从军至大校军衔,已是族内子孙的表率。几年前,生平便被村中长者收录,留作下次重修族谱使用。听邻居爷爷的介绍,每年新丁上谱的日期为农历新年的第一个“子”日。小侄子是我家的第四代长孙,已有四岁,仍未上谱,或许,也不会再回家上谱。
纵观这本长达600多年的族谱,有家训,教育着子孙立世之道。有先辈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记录,激励着后世为家族的荣光而奋斗。你能感受到,人类社会学以血缘为纽带形成的这种社会关系。也能思虑到,这种社会关系的发展,有着古代交通不便利,农耕社会土地的束缚,个人力量的薄弱需依靠家族享受庇护、儒家思想的统治等等因素。而当今,这些因素影响不再或已式微了,这样的社会关系又如何再得以发展呢?我热爱民俗,源于热爱历史。历史不能只是统治阶级的历史,而是每个阶级的历史。正史之外,族谱算是民间史学的重要部分了。不幸,我想我正在看到她的消亡。
民俗,概念之大,学问之深,每每让我提笔怯下。故此文做乡情感怀,非民俗学问,还能有下笔的安慰。故乡的山水、旧人、语言,就像是开启你内心世界另一扇门的钥匙。此刻,我不是一个都市的财务工作者,而是来自遥远古村的缅怀着。这至少说明,在我身上,氏族的传承,还能发挥她的力量吧!
作者简介:走走,本名唐珺,丰城市泉港镇塘坊村人,80后,现在厦门工作,从事财务。热爱传统民俗文化,喜欢以身边的事与历史串联。希望以童年的记忆及民俗历史知识,审视新时代背景下农村的发展变迁,记录远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