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选成 || 烧社火,耍“血故事”——古老的战争

作者:洛阴

最古老的战争“纪录片”——烧社火

在沙苑地区,一直盛行烧社火——耍“血故事”的民俗。

“咚!咚!咚!”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三眼枪响起,万头攒动的街道,立马会自觉地空出两三丈宽“人巷”。霎时,紧随一阵“仓铃仓铃”的鸾铃声,五匹健壮的“哨马”飞奔而来。马背上六个光膀小伙,头缠黑布、腰扎黑带、腿绑裹腿、脚蹬黑靴,肩上向右斜挂黄澄澄马铃,在飞驰的马上或立、或骑、或“白鹤亮翅”、或“闪展腾挪”,甚至进行“蹬里藏身”“换马卸鞍”“坠马飞身”等各种马术表演。那上下翻飞的身影、惊险刺激的动作、急促悦耳的马铃声,将关中汉子彪悍、矫健、义薄云天的血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紧随其后,“前堂鼓”隆隆而来。

或三至五辆、或十数辆一马驾辕、驷马曳套的“战车”(一种车轴、车厢、车辕、车尾嵌满圆盖铁钉四轮车,就像临潼出土的铜车马那样,只不过比那略长些。沙苑人把它叫‘拉车子’),满载着在盔甲鲜明、持戈佩剑“武士”护卫下的“战鼓铙钹”,如一团烈火,滚滚而来。火红的战马、火红的驭手、火红的牙旗与翻卷的铙钹彩带、飞舞的鼓槌红绸,似翻卷的的火龙,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闪闪铙钹的点缀下,如夏日的火烧云,烧红了天空、‘激’起了所有人满脸‘怒火’。撼魂夺魄的鼓声,随着“咚咚咚”的鼓槌,直戳你的心窝,“一鼓作气”的热血,立马使人沸腾全身。伴随着上下翻飞的铙钹,所有人都会疯狂而颠!所有人都会跟着光膀裸腿的鼓手铙手,扭动翻转,甚至不由自主地随着拉鼓车的“驷马”,攀辕飞奔。

如果“碰到”被“烧”起来的另一社(队)的哨马或前堂鼓,“对阵”“较量”“接战”一番,自然在所难免。双方的罗鼓手,都臂膀抡圆,睁眼欲裂,鼻张口吼,仿佛要用伴随锣点鼓谱的“嗨嗨--”吼声,势把对方吞下去一样。双方的马车,则相互穿插,你挤我撞。双方的骑手,你跳我跃,相互在对方的马背上飞来窜去,或切磋骑术、或相互“对打”,直至一方有人“镫里藏身”“跌落马下”。

“看!中堂鼓!”

哨马、前堂鼓来回穿梭、较量几次之后,一对对“肃静”“回避”的黑色虎头牌就会威武而来。十数杆白字黑幡森森摇曳,七八面黑龙旗“猎猎”作响,一根根皂衙水火棍凛凛血风。裂睚鼓目的“中军将”怒气冲天,阴风荡荡的“武安君”帅字旗凛人心扉。隆隆的车轮声似雷声阵阵,稳稳的护旗手杀气腾腾。

“呀——”一声声毛骨森然的惨叫,使众人的目光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牵引到鲜血淋淋、断肢残体的场景之上。

缓缓而动的高台上,一个甲散盔斜、面色苍白的人,斜靠在残破的车轮上,开裂的胸腔中,五脏模糊、九肠垂晃,白红肉翻卷乱颤,绺绺血咕咕横流,绊腿拉地的肠子血雨腥风,透心露尖的断剑滴血淋淋,仰天呲牙的惨叫声不由人不寒而栗。

此时的观众,早已失魂落魄,掩声侧目,两腿颤颤,几欲先走。

胆小的,有人用手掩住娃娃的眼镜,有人将娃挡在身后,自己则低头斜目,用眼角瞟着,欲罢不能;胆大的则攥拳怒目,满腔怒火似地望着款款而来的“开膛破肚”“断腿白骨”“刀砍脖裂”“枪剑穿心”等系列“血故事”,欲叫不能,欲动不敢。那明晃晃的利刃,半截砍入肉中,半截体外晃悠,肉裂肌肤翻边,骨断参差森森。刀口上白红丝丝渗涌,刀把上殷红滴滴流淌。更恐怖的是,尖尖的耙刺,犁开了将军的头颅,白糯糯的脑浆,悠悠蠕动,毛森森脑骨茬嘴中窜出,吼叫声已声嘶力竭,眼瞳孔将散漫无光。

随着散漫的瞳孔,路旁的攥拳,早已垂头弯脊,目呆息滞,甚或哭声嘤嘤!哪里再有人敢看后边的“勒勃吐舌”“拔舌剜眼”等“七十二斩杀故事”。

此时,马蹄的噔噔声,人们的唏嘘声,更反衬出场景的阴森悚然。

“咚!咚!咚!”三声心魄俱裂炮声,将人已飞天外的神魂拉回现实。

随着一杆杆明黄色龙旗的舞动,随着一列列龙鬤骠骑凛然,“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得胜鼓的伴奏下,或《打金枝》,或《天仙配》,或《周仁回府》或《金婉钗借水》,或《华亭相会》,……。一台台歌舞升平的“相公招姑娘”“奸贼害忠良”戏剧故事,让人在诙谐幽默的表演中、在悠扬铿锵的唢呐弦乐中,体会惨烈战争带来和平幸福的不易,体会将军恐怖战场的丰功伟绩。

据传,这烧社火--耍“血(淋淋)故事”,最初是为纪念战国时期“杀人魔王”秦国名将——武安君白起而行。

长平之战后,秦相张禄受贿于赵国,撺掇秦王强行召回准备灭掉赵国的白起,将其暂时安置在洛阴城一带。白起为与张禄抗争,表现自己的功劳,借“献俘”之际,将“长平之战”及其他七十二战惨烈的战况,以“造型血故事”的方式,逐一演显给秦王,目的告诉秦王,赵国已心惊胆寒,丧失斗志,是灭赵的最佳时机。当然其中也有炫耀自己战功的成分在里面。

谁知秦王看了这些“血(淋淋的)故事”,却更加坚信了张禄“武安残忍心野”的谗言。在失去灭赵战机、其他战将久攻邯郸不下、催促白起再战未果的情况下,赐死了白起。

秦统一后,秦始皇为借白起‘杀人魔王’之名,震慑赵韩魏三国贵族的叛乱之心,封白起的小儿子白仲为太原侯,并将其居住的洛阴城(现在的官池镇王马村),一并陪赐给白仲。白仲到太原后多次到长平之战故址设祭,收集、分类掩埋了散乱的遗骨(今天山西晋城高平一带的“骷颅山”“颅头台”“哭口”“尸谷”等地名就由此而来)将“血(淋淋的献俘)故事”反复重演。这一做法,极大的震慑了韩赵魏三国遗老遗少的叛乱之心,平定了燕赵大地和中原腹地的人心,稳定了秦国政权。

九百多年后,到了唐代中期,由于安史之乱,国力衰弱,军备松弛,各地蕃镇叛乱叠起,国家急需大量忠心耿耿的军事人才。于是从唐玄宗李隆基、唐肃宗李亨开始,就陆续将包括白起在内的中国古代十大名将封为“武庙十哲”,在全国建庙纪念。

唐文宗大和年间,时任同州刺史兼沙苑御马监司空的刘禹锡,为报答唐文宗的知遇之恩(此前刘禹锡与韩愈柳宗元等人一同被流放到南方达二三十年),帮唐文宗肃清把政宦官储力,就在原来白起曾经“献俘”的旧地——洛阴城——兴德宫附近建立“白王庙”,将白起“七十二斩杀故事”绘制在庙廊之上,并借操演白起“血淋淋的献俘故事”之名,训练骑兵。只不过操演中用狗血代替了人血,用荞麦面染色粘连了许多动物内脏肉骨,将刀剑折断砸缺,粘连卡接在演员身体之上,形成刀剑入体之势,再喷以狗血,形成鲜血淋漓之造型,在以白王庙中心的沙苑反复演练,以期用血淋淋的惨烈故事,达到威慑恶人乱国之目的。

由于“献俘”是战争故事,就必然有挑战、战斗、战果的过程,就必先挑起假想之敌切磋格斗之火(勇气)。所以,在正式演练前,参演各方都先要用“火把烧房(门)”、“对阵叫骂”、甚至用女人衣服羞辱等野蛮方式、激起对方斗志(应战之火)。操演中都要进行类似当今军事演习一类的马术对抗、战车角逐等表演,以提高军队的战力。

(烧起煽动)(单位团体)(斗战之火气勇气)这一活动,就被叫做“烧社火”。

由于烧社火是以血淋淋的造型,完整地表现一场战争的起因、经过、结果,形象地展现一场战争的全过程,所以被后世许多的艺术家称之为“古代的战争纪录片”。据说法国一个传教士,甚至因此而创造了一门艺术---蜡像艺术,并在巴黎建立了一个同样以“血淋淋的故事造型”,表现战争惨烈经过的博物馆---巴黎蜡像馆。

在沙苑地区,“烧社火”则演变成了春节期间老百姓娱乐活动之一--“耍血故事”,以烧社火-耍血故事的形式,教育人们少害勿恶,为恶必惩。

只不过,由于原“烧社火”内容太过于惨烈、血腥,所以大多都去掉了其原主要内容--“血故事”,而以“高杆芯子”的形式,保留了相对平和的诸如《下河东》《辕门斩子》《打金枝》《五典坡》《三滴血》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故事,内容全是“奸贼害忠良,相公招姑娘”。但表现男儿血性彪悍、勇猛凛然的火把烧事、骑马“亮剽”、锣鼓“扎势”,却久演不衰。特别是最后一对“取悦观众”“逗笑释怀”的“小丑”--“苏奴”“冯丑”(原赵国降将苏射冯亭化身)--更是必不可少。

作者简介:朱选成,男,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1981年参加工作,现任大荔县质监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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