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琴 | 父亲老了
父亲老了
文/胡娇琴
父亲老了,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衰老是从20年9月底开始的。在这之前,父亲声如洪钟,目光炯炯。有时在家里突然说话,那大嗓门总会把我吓一跳。
近两年,我时不时会尝试着回忆小时候父亲和我相处的时光。可是,记忆如书页一般,一页,一页翻着,翻过的画面中总没有和父亲一起嬉戏的时光。记忆中,年轻的父亲总是扛着锄头匆匆忙忙,早出晚归。有时,母亲告诉我,父亲去田地劳作了,小队里面能挣工分。有时,母亲又告诉我,天旱久了,田地干涸了,父亲趁晚上人少,沟渠里蓄水稍多些,抓紧去给田地放水了。
记忆中,每到傍晚时,最盼望父亲早点回家。心心念念想着父亲的草帽里会不会藏着小队分带来的点心,印象最深的是像蹄子似的油煎糖糕,洋糕之类的。在我印象中,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油煎糖糕和芝麻团酥脆,甜糯,是平时母亲都舍不得买的食中极品。父亲总舍不得吃,都会放在草帽兜里带回来,让我和弟弟解馋。
记忆中,父亲以小队长的身份到上海去培训学习,给我和弟弟带了少许的大白兔奶糖。我们姐弟俩像捧着稀世珍宝似的,细细端详着漂亮的外包装,深深闻嗅着浓郁的奶香味,好一会儿,才剥开外包装,美美地品尝着。当时只舍得拿几粒和自认为最要好的朋友分享。我知道,那时候送出的每一粒糖里除了分享快乐,还肯定藏着我和弟弟无言的炫耀之意。因为至今,朋友那种羡慕的眼神记忆犹新。
记忆中,这趟去上海,父亲还花了“重金”给我买了一件粉色兔毛衫,胸前是精致的绣花。那花蕊是洁白的珠子点缀上去的。毛茸茸的,软软的,舒服至极,温暖至极。母亲还一直嗔怪父亲偏心,竟然没给弟弟另外带点啥。那么多的记忆中,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父亲曾和我说过哪些话。所有的记忆都是物化的,无声的。
2020年9月底,父亲平生第一次住院。进手术室之前,我扶着推床,一路上一直想着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话未出口,双眼已红,喉咙里如堵着一团棉花无法言语。直至到手术室前,护士示意我们把父亲推进去,我忙不迭地对父亲说:“爸爸,你放宽心,没事的。”说话间,护士接了我们把父亲推了进去。手术室的门无情地关上了,我踮起脚,透过玻璃目送着父亲。刹那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泪如雨下,流淌得满面都是。号啕之声也无法抑制。
术后,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好多细管。父亲无力地平躺着,眼睛瞪着天花板,无神地眨巴着。因为无法喝水,嘴唇干得泛白,起皮。我倒了水,用手试了几次温,用吸管放在父亲嘴边。父亲就着吸管,一口一口,慢慢地吮吸着。我想起了小时候口渴了,父亲端着碗,我就着父亲的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此刻,一如小时的我需要父亲照顾一样,父亲那么需要我们的照顾。年迈的姑父姑母来探望。姑父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的眼圈瞬间红了……这是我第一次见父亲流泪。
如今,父亲恢复良好。偶尔说话,大嗓门还会像以前那样吓我一跳。但是,父亲的眼神告诉我,父亲老了。我也会不由得像当年的父亲提醒我一样去提醒父亲:锻炼时不要把自己累了;有烟味的封闭场所不要去;新鲜蔬菜,鱼肉多吃点,一定要多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父亲默默地听着,偶尔回应我几声。恍惚间,我感觉和父亲的角色换了。
胡娇琴,小学语文教师,高级职称,工作之余喜宅家,闲暇看书,偶种小花。
□图片:网络
□题字:储吉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