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坛失去问题意识,是否与理论批评的边缘化有关?
艺术史是时代精神的反映,而时代精神背后是哲学的支撑。因而艺术史并不是单纯的技术与形式的演进史。它反映出一个时代的趣味、习尚、惯例、情感意志、文化机制等总体精神趋向。丹纳在《艺术哲学》中便认为,艺术的产生与时代精神与文化氛围相一致。就像自然界的动植物与自然界的气候地理环境相一致相同,有什么样的气候与地理环境,便会产生什么样的动植物。因此,有什么样的时代精神文化氛围,便会产生出什么样的艺术作品。这无疑是艺术与时代精神之间存在的一般关系;此外,还存在着时代精神与艺术之间的矛盾对立关系。即黑格尔所提出的艺术史的难题:时代社会氛围不利于艺术发展的情形。在《美学》中,黑格尔认为十八世纪近代资本主义市民社会的发展,导致个性与社会的整体冲突及文学艺术上的感性主义泛滥,艺术失去古希腊古典主义的理性、静穆与和谐,艺术成为散文。所以黑格尔认为经历十八世纪近代世俗社会所造成的艺术史的困难,艺术史最终将走向终结并为哲学所取代。
由此说来,艺术史无论正反两个方面,都是时代精神与哲学观念的反映。这是构成艺术史的显性规律。就当代书法而言,20世纪80年代书法复兴,正是以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运动为契机,在中西文化新一轮融合背景下,通过1981年的书法美学大讨论,确立了书法的本体地位,推动了书法的现代转换,使书法走出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被颠覆否定的历史命运和书法谷底,开启了当代书法的复兴里程。应该看到,在当代书法复兴的进程中。思潮的倡导与理论批评始终起到主导作用。如上所述,1981年书法美学大讨论以中西兼融的美学观念,解决了书法的审美性问题,确立了书法的本体地位;20世纪90年代书法学科建构,确立了书法的学科地位及书法理论的独立品格。同时,这个时期在书法批评、民间书法及现代书法的现代探索方面皆作了积极有益的开拓与探索,从而在创作与理论批评方面,风生云起,显示出强烈的问题意识与意义追问。虽然其间也不免产生观念歧异,但问题意识始终存在,从而使得这一时期书坛充满活力。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随着学术分化与科层制的产生,以及当代书法共识的破裂,创作与理论批评渐趋离析。书法创作与理论之间失去张力和共识,乃至走向创作与学术的背离。书法学术构成圈子式的学术共同体,对创作日渐隔膜,而所研究的课题已远离书法的文化/审美本质而与艺术史无关。这自然就难以与当代书法创作形成反馈互动机制。理论学术上如此,书法批评则由于创作思潮与学术兴奋点的消失而趋于萎顿和边缘化。批评家放弃对当代书法的关注而处于失语状态。
那么,当代书法真的不存在或曰失去问题了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实际上,当代书法不仅存在问题,并且还存在严重的问题乃至危机,即使是当代书法批评,也存在严重的问题。即从宏观书史立场而言,当代书法之于书史解决了什么问题?又失去多少传统性?当代书法的精神性或曰主体特征是什么?当代书法现代性两难;现代性就是西方化吗?文化之于当代书法的关系;书法大众化之失;失去了文化命脉,书法是否还会继续存在?
失去问题就会陷入盲目,而试图把握当代书法并对之加以认识阐释,便离不开理论与批评。而恰恰是在这一点上,当代书法理论与批评表现出无力与无奈。
由于当代书法理论与批评整体上的困窘乃至混乱,批评家阵营的消解、逃遁与边缘化,理论对意义追问的放弃,造成当代书法创作成为一种惯性下的创作。而缺乏思想与历史观念支配,或者说这种惯性创作背后的观念支撑非常薄弱,缺乏现代主体性。毋庸置疑,要改变这种理论批评的现状是较为困难的。它牵涉到理论批评的整体生态,以及当代书法本身生存状态与机制。
再深入一点说,书法理论批评的创造力及影响力是与创作高度成正分,互为因果的。在古代,如张旭、怀素的草书创作可以影响到唐朝整个上层社会包括文学诗歌领域;欧阳修、蔡襄、苏东坡、黄山谷、米芾、赵孟頫、徐渭、文征明、董其昌、黄道周、王铎、傅山、康有为等的书法创作,也同样构成时代精神的标杆与核心,并由此将同时代的理论批评观念提升到历史的高度。它证明没有伟大风格的创作,便不会产生第一流的理论批评。书法是可以达到人文审美高峰的艺术形式,它丝毫不逊色于文学、音乐、美术,只是在当代,它在一种泛大众化的语境中,降低了创作上的文化审美标准和历史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