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有约》【总163期】王跃强的诗10首

2018《名家有约》“第37”期|王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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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强的诗
王跃强诗10首
 

祭  鹰

满天悼祭雄风

一只鹰

死在悬念中

每片羽毛凝着嘶鸣

凝着威望陡跌的敬仰

抓在爪里的大梦

坠失了滔滔

云如历史,特别沉重

忘不了起飞的峭岩

忘不了父母般的天空

泪水汹汹

洗亮太阳日渐昏远的瞳孔

我想象,如果下个世纪被感动

鹰,重新盘旋

我的羽翼上

会复活些什么样的彩虹?

走在人间

走在人间,我们都是自己的脸

长长的来路和归途

没有一块石头不追打我们的脚步

没有一条河愿意陪我们流到尽头

可我们还要走下去

黎明怀着霞光,黄昏捧着夕阳

星子们一直在我们脸上来来往往

月亮白得也不是那么绝望

就这样熙熙攘攘地走

笑着收藏人间的秋雨和春光

我们活得多少相似啊

爱过,痛过,哭过,就是没有恨过

我为什么要低下头颅

我从屈原的《离骚》中来

我从岳飞的《满江红》中来

我从于谦石灰诗的千锤万凿中来

面对这些高山仰止的人物

我为什么要低下头颅,我为什么

不记住他们

巍峨的壮怀和幽思,峻峭的额头和眉骨

大义的峰峦和悬崖?

痛苦会溶解在忍耐和愤怒之中

我有泪滴

直击黑暗的深渊之底

你是唯一供我的飞

太阳脱下黑夜

星光吹走虚无

尘埃中,我摸见自己的骨头

久别重逢

一千朵阴影的乌云散去

高悬的羊群在喊

我满身的露水在叫

雨去哪儿了

雷去哪儿了

海啸举着软刀子

我在鹰的翅膀里筑巢

我就要被带走

错过了崇高的山

离别了长流的水

你是唯一供我的飞

我就是落花

掉进水里,我就是落花

一身的碎香,没能把水面压矮

旭日与夕阳之间,群山变黄

追忆和怀念

不可能退回春天

我占有了蝴蝶的眼睛三分钟

必须用身体的凋零去遗忘

落下,就忘记摇晃的枝头

那些鸟儿站过的地方

已经没有春光,流水剪断了光阴的翅膀

趴在没有帆影和月光的水面

我只想对两岸沉默不语的风景

和水底哀乐一样的游鱼

轻轻说,再见,再见

雪鹰

站在高高的青松上

你是一只被雪冻醒的鹰

在寒风的包围中

在大雾奇妙的弥漫里

你一身雪羽,双肩高耸,头颅昂扬

崇山峻岭

藏在你的巨翅下

犀利的目光,如同闪电,划破旷古寂寥

谁会为你,“采来一抱闪电”

“谁来给你,最后一道伤口?”谁总是让你

一声嘶鸣

从山顶俯冲而下

你厌恶地狱,也不喜欢黑衣爱神

你有皎洁的天堂

在宁静的心里,在干净的灵魂之上

你虽然一言不发

你虽然不想在孤独国里称王

你虽然洞穿了极度

肮脏的视域

啊,雪鹰!雪鹰!朔风怒吼,大雪不止

你的心跳

为什么仍被阴影困扰?

那些花瓣

那些花瓣,像刻在红石头上

一些白色的字

香气,在笔划间装饰天空,而我们

在远离喧嚣的地方

自己怀念自己

树没有笑,马映着远山

风吹高了飞鹰

看山

现在我专注的看山

而不是看云

看鸟

山像先辈群列,高耸,巍峨

而沉默

山的肩上,扛过成千上万吨的雷鸣电闪

若干代的暴风骤雨

坚定不移地

矗立在庄严的山顶

我心生崇敬,让仰望抬得高了一些

再高一些

灵魂有了山魂,我忽略了浅显的爱

低处的雪

哀鸣的风

母亲教我

她,我的母亲,教我

骨头要硬!教我壮志凌云!

她对我说:要学

硬骨凌霄花,即便死时,也要带上英雄胆

豪杰心

天空的嘱托和太阳的气味

我庆幸我在黑夜出生

不像落日

给了天空一瞬的壮丽后沉没墓地

我在黑夜出生

我是这辽阔夜空里的一只萤火虫

一个来人间寻梦的小灯笼

我的第一声哭

至今还在星星身上挂着

明明灭灭,像我今夜桌上的灯

我庆幸我生在黑夜

却在雪白的纸上活了半生

就算全世界的乌鸦一起飞来

我也不会把自己身上的光

熄灭

38《名家有约》丨“第三十七期”诗人王跃强:

简述:

一只鹰正在飞翔

——关于王跃强的诗 

王士强

  在当今诗坛,王跃强是一个让许多人感到惊讶的名字,他的“炙手可热”甚至有点“网红”的味道,每天都有四、五家微信公号平台强势推荐他的诗歌,而他每天都有新作源源不断地输出,“官刊”、“民刊”的出镜率更是高得“吓人”。这样的一位爆发力超强的诗人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经了解,原来他是一位近两年间才“回归”的诗人,20年前就在《人民文学》、《星星诗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回归后,又相继在《解放军文艺》《星星诗刊》《诗选刊》《中国诗人》《芒种》等多家刊物推出组诗力作,近期更是有两本诗集《词语的拂晓》《风在低语》同时出版,王跃强的“强势回归”用批评家宫白云的话说:“他的回归有点像大海涨潮的感觉,不管不顾,滚滚向前,势不可挡。他旺盛的创作力与逼人的才气给诗坛带来了震惊与风暴。他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厚积薄发,他就像西西弗推着石头,永远不会到达终点,却推出了生命活在过程中的真谛。”

  对于王跃强来说,多年前的创作与搁置不过是积累的过程,经过多年的沉淀之后,诗人无论在生活阅历还是人生感悟,还是对诗歌本身的理解,都产生了深刻的变化,因此更为成熟、大气。所以,他的厚积薄发也是水到渠成的过程。他的“名气”与“活跃”,一定程度上是个人各种修为内在爆发的结果,也与他与人为善、广结善缘,在网络上不遗余力推荐诗人们的作品有关,网络上的“王跃强旋风”未必是他主观、主动的选择,但却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一种认同或认可。他身处喧嚣的诗歌现场,却能写出独属于他自己的个性、沉静、内敛、舒缓的诗歌,不得不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这次抽出时间集中阅读了王跃强很多作品,总体感觉他的诗歌特有语言的创造力,语感相当的好。在诗的内容上,更多地着墨于心灵与情感世界。在他的诗中,时间性是他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

“时间”是诗歌一个非常重要的母题,在一定意义上,诗歌即是一种时间的艺术,诗歌写人、写人生是其应有之义,而人生无时不在时间的流逝之中,所有人都在“向死而生”,诗歌正是因其便捷、凝练地对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处理而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无尽的魅力。宽泛地说,所有的诗歌都脱离不开对于时间主题的处理,其中包含了复杂的人生感怀,回忆与慨叹、畅想与壮游、凝视与疏离……人生的诸种行状,背后都脱离不了关于时间的美学与诗学的态度和思考。王跃强的诗在这方面体现得非常明显,他的诗体现了他关于时间(人生)的美学态度,诗歌记录、存留着过去的时间,并使之固定、物态化并具有了超越时空的可能。在《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中,他写道:“现在,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这些天黑才来的亲人/制作出温情脉脉的好夜晚/一大片新生的词语跳动着/把狭窄的心脏阔宽了一夜/那些曾经走失的尘世和流年/此刻又亮出陈旧的脸”,在这里,词语擦拭并照亮了黑暗的所在,已然逝去的事物又重新栩栩如生、如在目前,过去并未真正过去,而是经由“词语”,经由“人”的主体性介入和观照而获得再生,“那些曾经走失的尘世和流年”,过去的一切由此而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样貌与价值。这首诗的最后写道:“站在一盏灯绽放的光亮里/一个人和他的影子若隐若现”,过去与现在得到了联接、映照,由此而具有了强烈的艺术张力。在《桃花落》中,也有着鲜明的关于时间的书写。“桃花”在我们的文化系统中本身便是一个关于时间的隐喻,在这首诗中有传统的延续,也有现代新质的加入,颇有意趣。“一地落花/撕碎了脸上最后的红/春天诞生的痕迹/埋葬在比记忆还深的泥里/树枝低着头/风从它窄小的体内/卷走了绿叶和鸟声/像我们每天送走落日请来夜空/不说话的春雷/只打了一个响指/桃花的香气/就沉入昨晚侧睡的梦境”,生命徐徐前进,落花无论“有情”还是“无情”都是一种客观必然,难于更改,无可奈何。继而,诗中写道:“我们都是看花的人/总是一不小心/就看丢了自己的眼睛/落花一地/肯定不是那种/弯腰就能捡起的事情”,这里面“人”与“落花”一定意义上具有了“同情”与同构的关系,有着极为复杂的内涵,对“时间”的美学呈现颇为传神并具深度。

  王跃强呈现在诗中的个性是沉静、平和、睿智的,他已历经风雨、宠辱不惊,如其在《痛苦,你快来吧》中所说:“痛苦,你快来吧!我已不再害怕/我会敞开肉体和灵魂/迎接你的利刃/我会让所有的伤口绽放玫瑰,散发异香/痛苦,你来吧/快些,多些,重些,深些,狠些/击打我/痛苦的四梁八柱,填满我的幸福离去后的深渊”,这里的“痛苦”不再是异质性、面目狰狞的,而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已经不可或缺。这样的认知和态度包含了对人生真谛的深刻理解与领悟,自然是需要人生的历练和智慧作为根柢的。诗的最后说:“哦,痛苦,你来吧/快来,速来/我在一棵樱花树下等你,眼里/已经没有暴风雨”,“眼里已经没有暴风雨”不能不说是一种人生境界,诗人对之的抵达,无疑是在经历了许多的“暴风雨”之后,有着重要的意义。在《面对这潭碧水》中,写作主体同样显出了柔和、睿智、通达的一面,其中写道:“面对这潭碧水,我渐渐柔和下来/身体中,少了锋芒/心事澄明”,这种澄明之境无论对于王跃强其人其诗都是重要的,赋予了它们一种别致的美学特质和品格。在《山光水色》中,其中有对山水、天地、生命的深入理解,诗中写道:“雷声已经转身/石头的眼睛陌生如风/这里有过向上举着的仰望/向下蹲着的流淌/山水握手,天空的身体在这里坠落/朝起或日暮/携着碎羽毛从上飘下,惊醒闭着眼的光阴/最后的镜像是/大鸟划过的伤痕留下几声叫喊/而我,已经没有余生/飞翔在这块山光水色中”。大自然是比人生更为长久的存在,通过对诗中山水的书写,作者表达了一种更为开阔、从容的境界,这里面既有超越性、恒久的意义,在现代性的语境中也有对照、镜鉴的作用,富有启示意义。

  王跃强诗中呈现的主体形象是多面、多变、丰富的,比如《雪鹰》所写一定程度上就是理想中的自我形象的对象化,有着极为特别、警人耳目的特征:“站在高高的青松上/你是一只被雪冻醒的鹰/在寒风的包围中/在大雾奇妙的弥漫里//你一身雪羽,双肩高耸,头颅昂扬/崇山峻岭/藏在你的巨翅下/犀利的目光,如同闪电,划破旷古寂寥”,继而,诗中写道:

  谁会为你,“采来一抱闪电”

“谁来给你,最后一道伤口?”谁总是让你

  一声嘶鸣

  从山顶俯冲而下

  你厌恶地狱,也不喜欢黑衣爱神

  你有皎洁的天堂

  在宁静的心里,在干净的灵魂之上

  你虽然一言不发

  你虽然不想在孤独国里称王

  你虽然洞穿了极度

  肮脏的视域

  啊,雪鹰!雪鹰!朔风怒吼,大雪不止

  你的心跳

  为什么仍被阴影困扰?

  这样的雪鹰形象堪称特别,体现着生命的激情与力量,同时也体现了其复杂性和限度,有着极强的艺术张力和艺术可能性。而在诗歌《拆解》中,主体是非整体、碎片化的,这充分体现了现代情境下个体的深度与复杂性,极具“现代”特征:“也许有必要,把身体彻底拆解/让手重新去学习钻木取火/让腿并拢学会站直/让鼻子去山梁,耳朵去金店/嘴巴去沉默,眼睛呢,睁着吧/这世界还有几次日出日落/几场生离死别要去看看/脸最难安排,是留给自己撑面子/还是借给那些没脸的,白天/不敢上街的人?还有骨头/用来支撑日渐倾斜的城市吧/乡村已经没有几亩地了/肠肝心肺,风干了来世下酒”,其中所写既有对身体内部真相的观照,又旁涉了诸多人生、社会的内容,令人深长思之。诗中继续写道:“最后还剩下一个/没有表情的头颅,这里面/经常装着,不干不净想法/弄脏一个社会/也拆散了自己的灵魂”,这里面包含的自我剖析、自我审视尤其值得重视,体现了写作者的真诚与勇气,有着很强的艺术张力和感染力。

  王跃强的诗具有很强的抒情性,他对于情感的书写笔致丰富、各具风情。《这个夜晚黑暗很美》写得直接、热烈:“她迎接我的眼睛/我迎接她的衣裳//她蒙住我的眼睛/我卸下她的衣裳//我们把眼睛和衣裳/分开存放//这个夜晚黑暗很美/我们不需要眼睛和衣裳”,《看花时刻》则较为蕴藉、深沉:“多数的花清醒/少数的花开得忘了自己的颜色/那日,蝴蝶多梦/我被她的露水打湿,一切陷在香气柔柔的软里/突然,一声雀鸣/惊心的滑落,露珠变成星辰/繁密至极/废园的石头,让所有的花瓣/坚硬起来”。现代人的情感体验已经很难如古典般的整一、纯粹,而更多的是在破碎中寻求同一,在绝望中找寻希望,所以王跃强说:“我们不说玫瑰好吗?两根留血的尖刺/扎在心上,用手,能拨出吗?”(《我们不说玫瑰好吗》)这里面欲语还休,包含着锥心之痛。在诗歌《谁》中,他的一系列追问同样包含了极为丰富的情感容量:“谁拿走了我们的天空/谁将朵朵白云,几粒星斗/锁进黑暗,谁让/春风摘下的花朵/在山背哭泣,在泪水中/一瓣瓣丢失香气,谁愿做/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把骨头上的锈,借给/越跑越远的肉身”,这其中异质性因素的存在使得颇具古典性的“抒情”具有了复杂性和现代性,也使得抒情这种“古老的方式”焕发出了另外的面貌与活力,这样的诗歌也是更具当代性和及物性的。

  诗歌《我原本就是一只乌鸦》写的是一只在世俗中不受待见的乌鸦。这里面颇具“移情”的成分,其中的“乌鸦”一定程度上也是写作主体的隐喻或自况。诗中写道:“我很喜欢/自己的黑光芒。噢,多么地/像一砣不带阴影的铁/我包满火焰/站立在孑然一身的冷太阳下,难以/被寒风吹熄”。这样的一只外形平庸甚至丑陋,但是内心却“包满火焰”的乌鸦不但不可憎反而是可爱的,也能够代表诗人对于生命的理解与追求。无独有偶,在《我确信声音是有光的》中,“我能听懂天下所有发得出和发不出的声响/却无法挖出埋在你眼里火焰的光”,这种深埋的“火焰的光”也是令人动容的,是生命成为生命的至为重要的因素,同时也是诗意的源泉,是诗歌成为诗歌的至为重要的因素。在诗歌《信任》中,王跃强写道:

  我信任黑夜

  就像信任不断靠近冰山的雪莲

  星光不会死尽,我就是

  其中的一朵

  依然在陡峭的暗香里飞

  依然将这个乌鸦聚集的地方

  认作洁白的黎明

  这种“信任”,实际上也正是信念、理想,是不懈的追求,也是永恒的期待。它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在场的,却也是精神世界中时时在场的,它赋予了生命以动力和意义。

  通过诗歌,王跃强找回了“那些曾经失去的尘世和流年”,也同样找到了他的“信任”,找到了“火焰的光”。有了诗,那些失去的时光,那些生活中的痛苦与挫折,那些一时的不公与晦暗,都得到了另外的一种补偿、修正与超越,人生具有了另外的、更为丰富与完满的可能。这正是诗歌永恒的魅力和力量之所在。拥有一颗诗意的、飞翔的心灵无疑是诗人最为重要的品质,王跃强的诗写让我们看到在诗歌的天空“一只鹰正在飞翔”。

-----编辑:李治

作者简介

王士强,1979年生,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与评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博士后,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出版《烛火与星光》《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新世纪诗歌勘察》等,曾获“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澄迈·诗探索奖”理论批评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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