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一场隔了22年的深情重逢

一直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1999年9月的西藏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2016年墨西哥古巴旅伴孙鸿一吆喝去林芝,我和颢瑜就先响应了。其实去年我俩就想过要去看桃花,但是看了一通机票后就放弃了,因为实在太贵。我俩说,还不如去外面浪呢。——所以就有了后来的巴基斯坦。

那时还不知道会有意外。还觉得世界任何地方,只要我们想去,抬抬腿就可以出发。

但一切仍是刚刚好。若不是去年我俩的矫情,哪里有这一次西藏每一天的心神俱醉?

by  茶玫

▲  在海拔5190米远眺纳木错

又是一次完全即兴的旅行。除了看桃花,我还想去纳木错。上一次,我在纳木错高反头疼得恨不得割掉脑袋,躺在冰冷的小木屋里几乎哭了一夜。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记得第一眼纳木错碧玉般的浩瀚绝美,也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被漫天星空吓着,是在纳木错。

对梵高先生的《星空》和那首写给他的《Starry Starry Night》怀有一种长久的奇妙情感,是不是也与那个高反之夜的纳木错有关?

有时候,疼痛会为我们留下某种奇妙又深刻的记忆。而这样的奇妙竟然立刻就被接收到了:当我说想去纳木错,颢瑜和文丽也说要去,领队笑笑就说,可以开房车带你们去。

终于,要坐着房车去纳木错了。

那时候,笑笑还只是我朋友圈里众多的笑笑之一,好像也有瞄到他的简介,除了记住摄影很牛,其他完全没有印象。管它呢,既然决定了要出发,既然决定要去纳木错,连是不是还会高反都不重要了。反正上次都没死,大不了,这次再哭一夜。

当然还是会期待能在纳木错与似乎要砸到眼前的星空重逢。只是啊,间隔了这漫长的22年,我的星空期待似乎并不格外强烈——不是因为已经看过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个美丽的星空,而是,对纳木错最强烈的期待被移情到了房车。这样的移情令我欣慰地知道,自己仍是那个对未知体验心怀激情的人。

翻出两张1999年的西藏老照片。那时真是年轻啊。

提前了几天到拉萨。住在团结新村一间有传统庭院的有电梯的客栈,慢慢适应着久别的藏地海拔。布达拉宫、小昭寺、大昭寺、八廊街、哲蚌寺、色拉寺、太阳岛、介观艺术中心……上次去过的没去过的,都心怀感恩和激情地走了一遍;在大昭寺广场还没有经受住忽悠让一位大姐编了十几条好看的藏式小辫。更难得的是,现在我在拉萨是有“亲人”的,“德先生”常苗、徐彪参加“德基金”支教时还是大四学生,现在他们已经有宝宝了。在一间美丽的藏餐厅,他们给我献了哈达,这是人生珍贵的温暖与情意。另一位“德先生”接圆也冒出来了,她竟然也在拉萨,在她的指导下(可惜正在集训的她未能成功翘班跟我约会),我又兴致高昂地去了藏文字的传播起源地帕邦喀和拉萨传统交易市场冲赛康。

正略觉寂寞,颢瑜和文丽来了。我们仨,是约好了要一起去纳木错的。

颢瑜的第一次西藏是2004年,却是未去纳木错。文丽从哈尔滨来,这是她的第一次高原,亦如我当年般无知无畏地直接要去纳木错。我跟她开玩笑,说,去纳木错怎么可以不高反一下呢?不然就白去了。

在拉萨晃了好几天,是在回访22年前的自己吧~

直到出发的早晨才见到笑笑。那么年轻瘦弱的样子,是可以带领我们圆满纳木错的人吗?我们甚至连价格都没有问,就这么坐上了笑笑的房车。呵纳木错就在我们的前方。

旅行路上,信任与感情有时候是点滴而聚,有时候,却可以如涌泉般喷涌。我想,经过了纳木错的两天一夜,我们仨,呵不,我们四个,就真的不一样了。

颢瑜和文丽在房车后排吃零食,我坐在副驾。跟笑笑漫聊着将去的圣象天门,聊我当年去的可能是扎西半岛,又回头跟她俩约好,晚上要在星空下聊《红楼梦》。似乎很快,纳木错景区的招牌就在眼前了,不久后,我们就站在那根拉垭口了。

一块大石头上刻着:那根拉  海拔5190米。

山风猎猎,站在垭口能看到纳木错仍被冰雪封着,静默在念青唐古拉山下。离开那根拉继续翻山越岭,荒野白雪轻覆着枯草蔓蔓,荒凉之大美如此逼人心魄。而此时,我已经可以这样跟笑笑说话了:现在外面好像冬天贝加尔湖的奥利洪岛啊……(看他不语立刻催逼)快说是!他立刻假笑道:是是是。

忍不住在这块石头前拍了游客照。其实我们都有小得意呢,因为都没有高反~

阴天,当我们终于可以俯瞰到圣象天门时,并没有夺人的惊艳。只是因了那无边的旷远,因了那微蓝的冰面,因了远处念青唐古拉山的雄伟绵长,我们,仍是忍不住惊呼起来。一定要喊的“好美啊”正式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之前提醒过自己到了纳木错一定不能激动。

湖边停着七八辆车,圣象天门处看起来并不多人,但是笑笑仍然有点嫌弃。他建议我们先不要下车,就在车里煮水泡茶,把美好的期待拉长一点,待明天早晨,我们再来。

22年前,我并不知道有一处地方叫“圣象天门”。

于是煮水泡茶,透过车窗看天色渐暗,看游人们匆匆离开。我们,慢慢悠悠地喝茶漫聊,文丽靠在颢瑜肩上说起头晚一夜未睡,似乎有点高反,却又惦记着要拍照。我们都笑起来,看我们都还只想泡在茶香里,她便又缩到她的床铺上继续倒下。

很难把眼下的纳木错与22年前的相提并论。

那一年,跟许筝也是说走就走,对高原完全没有概念和准备。当高反来临,我们只知道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无声痛哭,没有药,没有氧气,没有其他同伴。一直到第二天回到拉萨,剧烈的头痛才自动消失。——也许就因为这前所未有的疼痛,让我对秋天9月纳木错的星空和碧蓝湖水的澎湃惊艳持续了22年。

而眼下的一切都是轻松甚至是舒服的。当我们离开圣象天门来到三圣石边,笑笑停好车,便开始准备纳木错的晚餐。我们要在纳木错吃火锅,这是提前知道了的,至于有些什么菜品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火锅本身啊。就像那年第一次在摩洛哥的撒哈拉沙漠的阳光早餐,整个无垠天地间只有我们在享受沙漠、阳光和薄荷茶,被感动得几乎流泪了一样。

房车以外就是冰天雪地,是寒风冷冽。云层厚了又厚,晚霞和星空当然都没有,却在将暗未暗时,天空被一大片冷峻迷人的青蓝细密笼罩着,湖面也是诡谲迷离的青蓝。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恍惚当然是不明晰的,似乎有一点点正在去往通向平行世界的隧道的幻觉。

第一次牦牛肉火锅,竟然在纳木错。那么美味难忘。

如果你也在,或许你可以透过房车的车窗,看到车里头刚刚才熟络的四个人正在暖黄的灯光里把酒言欢举箸大啖。说好了要聊的《红楼梦》当然早抛在了脑后,有什么比眼下比此刻更重要的呢?还有什么,会比今生今世只可能有这一次的纳木错更重要的呢?

和文丽认识的第一晚,我们在晚餐桌边聊起曾经的京都游学,我跟她讲我所理解和领会的“一期一会”。她说,听得快要掉眼泪了呢。那么,这一夜的纳木错,当然与22年前秋天9月的不一样,风不一样,云不一样,天空不一样,湖不一样,念青唐古拉山不一样,人和心情,也不一样。——我们所有的遇见,都只可能是“一期一会”。

我的朋友蜀梅看到这张照片说想起《无依之地》。那时我还不知道这部刚获奥斯卡金奖的电影。

房车旅行的好处,就是可以在最美的地方任性停留。我甚至还在朋友圈里毫无节制地得瑟:很抱歉,真的没有高反,我的高反配额在那一年已经用光了。倒是文丽在晚餐前头痛得厉害,上吐下泻了一阵,还在电话里哭着跟远方的人撒了娇。笑笑给她吃了点药,待我们准备好火锅,昏睡了一阵的她神奇地完全好了,没事儿人一样,跟我们坐在一起,笑眯眯地听笑笑严肃地对我们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吸氧,要让身体尽可能地去适应高原。

临近午夜我们才打开驾驶座上方的床铺躺下。和颢瑜一起旅行了好几次,这一夜,我们终于挤在了一张小床。到底是高原,躺下来才觉得呼吸还是有点困难,却也慢慢入睡。想起22年前的高反哭泣,不由得在暗黑里对自己轻轻一笑。

这样的轻笑,应该就是漫长岁月和长久行走给予的淡定和笃定吧?心内真是庆幸又感恩,竟然让这22年能够如此丰富跌宕地度过。

清晨。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和纳木错,就是一对亘古相依的恋人呢。

天亮了,最后一个起床,喝着颢瑜递过来的咖啡,一边听笑笑说,车胎爆了一个。爆胎了啊?也没有人着急,反正不是我们能够或是想要操心的事情,我们甚至还高兴地喊起来:要出太阳了哦。

再次来到圣象天门,我们在湖畔漫走。对岸的念青唐古拉山覆着厚雪,因为湖面有冰,并没有映出雪山好看的影子。我特别喜欢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念青唐古拉山”,若是再年轻一些,可能会有更矫情文艺的说法,比如“就像默念着爱人的名字”之类。只是彼时,我只是远望着深情了一小会儿,便让自己重新回到了眼下。

蓝冰好美,很像冬天的贝加尔湖,也像冰岛,还像南极。可是在其他蓝冰上行走,是不用这么大喘的呀。太阳很快就隐入云层,风又疾又冷,阴天的纳木错,有着别样的冷峻辽阔。我们在蓝冰上舍不得离开,抬头看山坡上的圣象天门,亦是不舍得就这么快地走近它。是的,把期待拉长一些,或许真正的抵达就会更美一些。

我的白毛衣里套着抓绒打底和薄羽绒,红纱裙里套着抓绒打底和抓绒冲锋裤。在海拔4712米摄氏零度的高原,颢瑜为我们拍了许多好看的照片。听着她的喘息声觉得很有些抱歉,文丽却说,这没有办法,谁叫我们都不行呢?当下,便是释然。

也许此处像很多的别处,但此处永远只有这一个。

有两三拔游人来了,拍了照片就走了。只有我们,愿意长久地在圣象天门停留。于我,只是看着灰蓝湖面的波澜未惊,看着远处厚云之下的念青唐古拉雪山,便已有无限的幸福。这样的幸福,或许只是来自可以暂时忘记俗世现实,暂时假装人生只有此刻,暂时以为此刻便是永远。也或许,这幸福还来自浩缈天地赋予的自然能量。是的,我相信这个,也需要这个。

22年前的西藏,我的心底反复唱过一首歌:我轻轻一想就碰到天堂~

到底还是要离开。临走前,将常苗和徐彪送的两条白色哈达,挂在了纳木错边的岩壁上。想起22年前熬过高反爆裂的夜,天亮后还是走一步疼一下地慢慢走到了湖边,在一小堆玛尼石的顶部,轻轻放上了一块石头。

我甚至还能记得,彼时一起拼车的人在远处喊我,说是要走了,我闻声转头,后脑勺那一下剧烈的疼。

可是2021年的初春,一切真的完全不一样。我们在房车里嬉笑或打盹,对笑笑在山路上警惕度极高地开着爆胎的房车付予了全然的信任。终于,车子驶上了水泥路面,离可以补胎的当雄县城还有80多公里。我们说,昨晚还有好多菜没吃完,不如先在这里吃个热热辣辣的冒菜吧。

如果说22年前那个时常惆怅的年轻女孩因为无知无畏来到纳木错,那么又是为什么,22年后还是时常惆怅的女人,却已能时常笃信着“我的运气一向都是很好的”?这都是因为时间吧。时间给予了我们一切,你的心中所愿,一定会成为你的真实所成。——而那些时常涌现的惆怅,是我一直都在抵抗的东西。

当年那个时常惆怅的女孩,如今终于知道如何去抵抗惆怅了。

在当雄县城补好胎,回到拉萨已是夜晚10时。当车行过北京东路,我默默地看向前几日专门寻去的八朗学酒店。22年前的八朗学,让我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旅行可以在客栈门口黑板上约伴,可以在黑板上转让或转送氧气袋登山杖。我甚至记得那一天同一趟航班抵达的大多数背包客,因为我们几乎都住在八朗学。

只是,当我满怀深情地寻到八朗学,八朗学却已不是当年的模样,高反的旅人像病猫一样坐着晒太阳的藏式走廊已经看不到了。我问什么时候翻新的,人家说,前年。

时间给予一切,却也在改变一切。怀念是有美好意义的,执着过往却完全没有必要。这场隔了22年的重逢,让我一再地默然感慨。我知道自己经由这样的怀念与重访终于放下了许多,而这一次与纳木错的重逢,又成功地修正了一些曾经的“我以为”和“我不能”。

比如,8月要去阿里。就是曾经从未期待过的,也是曾经以为我不能的。

三只鸟儿在我们的头顶掠过。我们仨,说好了还要一起走阿里。

摄影:颢瑜  笑笑  茶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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