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何学彬/猴魁茶缘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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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学彬

谷雨后的皖南太平县，云雾弥漫山谷，遮挡了山峰，在山间恣意游动，空气中烟雨朦胧，如梦如幻，宛若仙境一般。

王魁成坐在大门门槛上，背斜靠在门轴上，双手紧抱住弯曲的双腿，满脸愁容，目光呆滞地眺望着远处。远处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自家坐落在凤凰尖泼水凼的茶园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绿油油的一片，王魁成仿佛闻到细雨微风中送来缕缕清香。

屋内，妻子上身依靠在床沿上，极力地克制着痛苦，偶尔发出一两声怯怯的呻吟声。妻子前几天，上山采茶不慎从悬崖摔下，摔断双腿，如不及时就医，双腿或要残废。母亲也重病多月，为了医治母亲疾病，已耗尽家中所有积蓄。如今，家中早已一贫如洗了，再到哪弄钱去请郎中？可妻子和母亲的病又一天都不能拖延，王魁成觉得自己的头随时要裂开。

从南京江南春茶行来的刘泽仁老板坐在桌子前，一言不发，吧唧吧唧地抽着旱烟。站立在一旁的仆人，木头人似的，只是偶尔机械地给刘泽仁添烟丝，点火。墙角灶台里火旺旺的，王魁成的儿子石头正与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孩打闹着，两人轮番不停地往灶台里添柴火。火焰把孩子们的脸映照得红扑扑的。

去年，南京江南春茶行在收购的安徽太平县六百里猴魁茶叶里有一种又壮又挺的一芽二叶“王老二魁尖”，茶规格好，质量高，鲜爽味醇且散发出阵阵兰花香味，深受嗜茶人士喜爱，上市即被抢购一空。许多客户纷纷交付定金，说愿意高于市场价格购买“王老二魁尖”茶。刘泽仁经多方打探，才知是茶农王魁成精挑细制而成。作为南京最大茶行江南春茶行老板的刘泽仁，此次从南京专程过来，一是确保收购到货真价实的“王老二魁尖”，二是想实地详细了解“王老二魁尖”制作过程。九岁的儿子刘敬之也吵闹着跟随过来，说非得看看这神仙茶叶是长在什么树上。可是老天不作美，谷雨后皖南太平县连日烟雨迷蒙，王魁成坚持说猴魁茶必须是晴天采摘。

新茶不抢时间采摘，要待何时才能在南京上市？刘泽仁的心不由得一沉：新茶可是一天一个价！

刘泽仁笑眯眯地劝说王魁成：阴雨天采摘鲜叶制作出的茶可比晴天采摘鲜叶制作出的茶叶分量要重。

王魁成心里暗暗地骂道，真是无商不奸。但还是面带微笑地解释道：刘老板有所不知，晴天采摘的鲜叶短时间摊放后，鲜叶少量失水，便于杀青，制作出的猴魁茶叶才兰香高爽，滋味醇厚回甘，汤色清绿明澈，叶底嫩绿匀亮，芽叶成朵肥壮。阴雨天采摘的鲜叶，鲜叶不宜失水，制作出的猴魁茶叶质量会大打折扣。

刘泽仁捋了捋胡子，微微点了点头。说，你若现在去采摘鲜叶，等制作成的茶叶后，我定高与市场一成价格全部收购，如何？说罢，从腰间掏出一小布袋放在桌子上，说，这是定金，白银十两。

王魁成眼睛一亮，有了这十两白银，就能到县城请最好的大夫为妻子和母亲治病了。可太平县几代人拼搏出的六百里猴魁茶叶好名声将从自己开始毁坏了。王魁成悲戚地低下头，嗫嚅地对刘泽仁说，我不能为了蝇头小利，毁了我六百里猴魁茶叶的好名声啊！

刘泽仁把烟杆在椅子腿上敲了敲，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茗了一口茶，看了躺在床上的王魁成的妻子和母亲一眼，问王魁成：非得等到天晴才采摘？

王魁成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

刘泽仁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好像是在对茶叶说：没钱请大夫吧？这十两白银我可以借给你，到时抵消茶款，利息一厘。

王魁成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正往灶台里添柴火的刘敬之回头说，爹，石头家穷，就不要算利息了。刘泽仁拉下脸对刘敬之说，商人不讲利，做不好商人。

正在此刻，一阵清爽的微风穿堂而过，王魁成抬头看了看天空，对刘泽仁说，刘老板，我估计三天内天要放晴，您五天后来收茶叶。

刘泽仁拿起桌子上的小布袋扔给了王魁成，说，快去请郎中吧。借据就免了。五天后我再来。说完，叫仆人拽上刘敬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天后的响午，刘泽仁带着刘敬之，仆人牵着两头背负装茶叶竹篓的毛驴，一前一后赶来。

王魁成急忙把刘泽仁一行迎入。刘泽仁坐下后示意不要泡茶。说，先让我见识一下“王老二魁尖”制作过程。

王魁成说，刘老板，您瞧好了。

只见王魁成拿出枝头大小整齐的芽叶二两左右，轻轻撒在直径二尺左右的铁锅里，锅壁光滑清洁，下有木炭为燃料，确保锅温稳定。大约一锅烟的功夫后，芽叶毫尖完整，梗叶相连，自然挺直，叶面舒展。然后把这些芽叶放进四只烘笼，轻轻拍打烘顶，再把芽叶摊匀，后用手轻轻按压茶叶，使叶片平伏抱芽，外形挺直，边烘边捺。再后，将芽叶用锦制软垫边烘边捺，并固定茶叶外形。最后，待芽叶足干后，根根两端略尖，扁平匀整，肥厚壮实，全身白毫，色泽苍绿，叶主脉呈猪肝色，宛若橄榄。趁热装入内垫箬叶桶中，满屋猴魁香气。

刘泽仁看得如醉如痴，忙不迭地说，好茶！好茶!快泡一杯。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刘泽仁付清茶叶款后，掏出几块碎银子交给刘敬之让他递给石头。王魁成慌忙阻止道：不妥不妥。刘泽仁微微一笑，我是商人，借银子给你，所以收了利息。你生活艰难，我救济你，也因为我是个商人。一旁和石头玩耍的刘敬之故作老成地问：爹，这是不是叫义利相济？

临走时，刘泽仁问王魁成，可曾想将太平县六百里猴魁茶叶里干茶集中收购，专挑有一种又壮又挺的一芽二叶“太平尖茶”，到时我集中收购到南京市场销售，这样既提高了太平县茶农的经济效益，又能让“太平尖茶”扬名大江南北。

王魁成惶惶不安地说，我恐怕难以担此大任。

刘泽仁信任地说，你制作茶叶技术精湛，为人又质朴，厚道，定会让“太平尖茶”名扬天下。不过，依我看“太平尖茶”还是换个名字为好。

王魁成忙说，请刘老板示下。

刘泽仁思忖片刻，没有吱声。走出村口时，回头对王魁成说，就叫“太平猴魁”吧！

后记：1915年，在太平商会刘敬之和苏锡岱的举荐下，太平猴魁茶叶参加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猴魁茶叶以其独特的品质获得一等金质奖章。从此太平猴魁走出国门,享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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