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罗伯特•洛威尔《臭鼬的时光》的一种误读

维庸/文 《臭鼬的时光》全诗八节,敏锐的读者能很快感觉到他是由四个鲜明的场景构成,每两节描写一个场景,这场景的铺陈与笔绘将诗中人物(罗伯特·洛威尔)自身的内心情感在节制中宣泄无尽,淋漓尽致的自白有没有狂野的吼声与震荡回音,这正是自白派与嚎叫的区别之处,尽管他们都是“自白”,但罗伯特·洛威尔的自白更个人,更私密。比之金斯堡《嚎叫》的自白,后者更响亮,更有广众的回声。这也是自白派之于垮掉派的区别。罗伯特·洛威尔找到了一条美国诗的新路子。 《臭鼬的时光》,堪称典范。这首诗又是罗伯特·洛威尔回敬毕肖普赠诗《犰狳》之作。诗者在回敬中注释说,此诗是模仿《犰狳》而作。他重温《犰狳》受到启示,冲破以往,找到了一条新路。《犰狳》使诗者在塔特的形式主义与威廉斯的非形式主义间找到了连接。 全诗八节,前六节明显是形式主义的镜子呈现。初读会莫名其妙,第一场景写一个老女人的处境(一节)和内心(二节),老女人的处境: 鹦鹉螺岛的隐居者, 在斯巴达式小屋,这个女继承人活过了冬天; 她的羊群依然在海边吃草。 她的儿子是主教。她的农夫 是村中最早的市政委员, 她已年近古稀。 此节调子沉闷阴郁,笔绘惨冷。老女人一生拥有的事物,都离他有很远的距离。她的整个生命浓缩在冬天的,一个小岛上的,一间小屋里。羊群在海边,她要远望才能看到;儿子是主教,她要眺望,才能触到;她的农夫是元老,躲到角落里,需要寻找。她已古稀,只可能和绝望,相守相陪。选择这个形式主义的画卷,和诗者似乎毫无干系,读者也没得莫名。 渴望 维多利亚时代 等级森严的幽居, 她买下所有 海滨对岸难看的建筑, 然后任其倾圮。 再看二节,第四句“她买下所有”应当是老夫人买下了一切,但确是诗者的声音,一切就是“渴望,维多利亚时代,等级森严的幽居”,至于表面上的海滩、建筑、荒芜,正是前者买下的显现。诗者想说什么呢。可以联想的,我能够联想的只有一样,诗者迷失了,迷失在一个现实场景的荒原中。正是《荒原》,罗伯特·洛威尔写作起家应该是学院派的,应该是受艾略特影响最大的,看艾略特,已经把现代主义诗歌推到了颠峰,里程碑,不可超越,美国诗歌向英国传统的一次胜利的回归,不然艾略特怎么把自己英国化呢。《荒原》中弥漫典故、历史、预言和传统,可以成为新的小百科全书或者圣经,《神曲》其实也有人定义为那时代的百科全书。所以长诗应成为小百科全书,至少是索引。面对“鹦鹉螺岛的隐居者”多像艾略特呀,他有羊群,他有主教,他有农夫政委员,他有地盘海滩,他还活着,他的诗是渴望,维多利亚时代,等级森严的幽居,一个时代的所有和倾圮荒芜。新生的美国诗人已经无路可走。这一形式场景的渲染,给我的感觉就是荒芜和绝望。这应该是他见到《犰狳》之前的迷失和迷惑的内心场景。 再看后面两节,第三、四节 时运不济—— 我们失去了夏季的百万富翁, 他好像从比恩公司的商品目录中跳出。 他的九节快艇 拍卖给了捕龙虾的渔夫。 赤狐斑点染遍蓝山。 现在我们那位卖彩灯的(“现在我们那位同性恋的装饰家”彭予译) 装饰家刷新店铺,迎接秋市; 他的渔网挂满橙色浮子, 工匠的长凳和锥子也是橙色的; 他的生意不好, 倒不如结婚。 这两节场景突然变换,和前两节没有丝毫干系,可能是从海上小岛到了海边市场。但诗的内在情绪是联系紧紧地。时运不济呀。分明承转衔接着前面的绝望,场景和笔触展现出一片杂乱的景象,让我能够想象到,诗人可能想说的当时的美国诗坛“一片混乱”,大家都是绝望的,不应当只有罗伯特·洛威尔如此。黑山派,垮掉派,超现实主义,自白派,纽约派,大家都在反抗着。反抗者教父一样的艾略特,反抗着《荒原》这坐头顶的大山。所以现象的意象群就是如此了。“百万富翁,比恩公司的商品目录,快艇,捕龙虾的渔夫”结果是“赤狐斑点染遍蓝山”。 揣摩诗人第四节如果暗有所指,应该是在说金斯堡。1957年,罗伯特·洛威尔到旧金山金斯堡的地盘听过垮掉派的朗诵会。卖彩灯的或同性恋的装饰家,明显有垮掉派人物们的行为特征:“眩目的外表,放任的内心与性情”。看“他的渔网挂满橙色浮子,工匠的长凳和锥子也是橙色的;他的生意不好,倒不如结婚。” 此节诗人将绝望进一步深入,诉说着内心的失意与无奈。即是剧中人又是旁观者。 再往下看,五、六节: 一个漆黑的夜晚, 我的都铎式福特车爬上山头; 我等待情侣车的出现。灯光暗了下来, 它们停在一起,车身挨着车身, 市镇里,一座座坟墓并排着…… 我有些恍惚。 一辆车内的收音机轻声哀诉, “爱情啊,冷漠的爱情……”我听见 我邪恶的思想在每个血球里哭泣, 仿佛我的手正扼住它的咽喉…… 我是自己的地狱; 这里空无一人—— 又是一个新的场景,画面从海边的市场已经推到了海边的市镇。诗人的心情已经绝望到了极限,没有出路。所爱之写诗没有出路,借着辆都铎式福特车,爬到了山头只是充当观看的角色。而且等待的爱情也没来。罗伯特·洛威尔曾有过精神病发作时,和朋友们宣布和伊丽莎白·毕晓普已结成百年好合的故事。相必这当是有着一段凄美的真实的感情纠结。想里尔克和茨娜塔耶娃,阿赫玛托娃之间的一些美妙的精神交往的秘密故事。 罗伯特·洛威尔没得到伊丽莎白·毕晓普的爱,但得到了伊丽莎白·毕晓普的《犰狳》之爱。爱情的失意在这一节中表露无疑。自白派诗歌的个人表白,也呈现的淋漓尽致。“一辆车内的收音机轻声哀诉,“爱情啊,冷漠的爱情……”我听见,我邪恶的思想在每个血球里哭泣,仿佛我的手正扼住它的咽喉……我是自己的地狱;” 绝望到极限,将诗歌的情绪也推倒了8848米的珠峰之顶。人已经要在极度缺氧的条件下,窒息了。 场景进步向社会回归,镜头从海边小镇到了城市中心。缅因街,圣三一教堂。看最后两节: 只有臭鼬, 在月光下四处觅食, 它们沿着缅因街前进: 白条纹,被月光照得发狂的眼闪着赤焰, 在圣三一教堂, 冷冰冰的白垩状晶石尖顶下。 我站在门后台阶上,呼吸着浓烈的气味—— 一只母鼬带着一群小家伙掀翻垃圾桶。 她把尖脑袋扎进一只酸奶酪杯里, 鸵鸟似的尾巴低垂, 毫不畏惧。 作为读者的我,在极尽压力之下,突然大畅心胸,获得了一次高峰体验,得到了思想的充实与心灵意志信心的坚定。这坚定来自一只臭鼬,一只黄鼠狼。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生命。他坚信自我,努力生活,不顾一切,放任自由的天赋,不在意任何好坏的目光。快乐的活下去,并且开枝散叶,带着一群小的自己。对生活的现实毫不畏惧,也不感激造物主。只是自由地实现自己的所能,得到自己的所有。不是一只负鼠,但是一只臭鼬,不是每一朵花都能国色天香,但是每一朵花都有尽情绽放自己的自由和气息。“我站在门后台阶上,呼吸着浓烈的气味”,这气味就是希望,就是发现了新的道路。“一只母鼬带着一群小家伙掀翻垃圾桶。她把尖脑袋扎进一只酸奶酪杯里,鸵鸟似的尾巴低垂,毫不畏惧。” 尾巴低垂,毫不畏惧。这正是自白派的精神之髓。存在或者永恒的闪烁的,正是这力量和勇气。 《臭鼬的时光》让罗伯特·洛威尔得到了道路;我,一个读者,得到了教诲和心中的喜悦之美。 注:诗引用木也翻译罗伯特·洛威尔《臭鼬的时光》。部分细节记忆来自彭予《美国自白诗探索》一书。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