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心语 ☆ 梅山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满河星辉 》第二章

满河星辉

---梅山原创小说连载

二、斗酒

  二老头家一夜灯火通明,小孩子们和媳妇们都到各自的房间里躺下休息了,只有二老头老两口和他们的四个儿子还在陪他们说话。这已经是小弟兄四人的传统了,只要弟兄四个人到一起,一夜的喝酒不说,各个都打开话匣子,天南海北,都是满河村里的人听不到的新闻。当然,听老二头讲讲他的光荣历史,听二奶奶讲过去孩子们调皮淘气的故事,虽然都是陈年老帐了,但弟兄四个百听不厌。家里温柔的灯光下,不时响起欢快爽朗的笑声,这在30年前的二老头家,是看不到的光景。

  从小最爱淘气、最倔强的老三,现在早已经是腰缠百万的款爷,你看,这小子以前刮阵风都能把干棒似的他吹倒,现在早已经是发福了,1.80的个头,200多斤的他一坐下,板凳椅子齐吱扭。这不,他唾液四溅的和二老头行拳猜令起来,爷两个还真是那么回事。前几局是老三出拳就输,擅长拳令的二老头早得意地笑起来,略显花白的头上,银丝上指,热汗淋漓,不时地哈哈哈大笑着,一脸不屑地对三小子说:“怎么?想赢老爹?小子!差远那你!哈哈……”其实大家都知道,当年足迹走遍大江南北的二老头,跨过鸭绿江的他在喝酒猜拳上可是一把好手。别的不说,单那退役回来做小乡乡长的那次去湖田里打草,就放了一次名毛,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湖田里的人野的很,不论你是谁,要动一根湖草,就像动他们的命根子似的。当时,二老头派了几拨人去打湖草,结果是各个唉声叹气空手而归。年轻气盛的二老头大巴掌向桌子上一拍,粗俗地骂了句:“他妈的!走!我看他们谁不让打湖草!”多少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就连附近的几个小乡的伙计们也早想出这口恶气,带着老少几十口子下了湖田。茫茫的湖田芦草疯长,一望无垠。风吹起来,捂热的暑浪把大家早焖成了水人。

  湖田的头早就风闻来了一对人马,可就是不示弱。大家都是先礼后兵,一阵客套,入桌就坐。几辈子在湖里长大的爷们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瞅着个头不过中等的二老头,挑衅地说:“想打湖草?可以啊,你要是能连干三大海碗酒,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要是不能,我劝大兄弟带着你的人回去,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别伤了和气。”

  “哈哈……,不就是三碗酒吗?来来来,我让你开开眼界!”二老头端起桌上满上酒的海碗,脖子一仰,只听得咕嘟咕嘟几声,三大海碗酒下了肚,眼皮翻都没翻,菜更是一口没吃。这下把几个老湖民喝傻眼了。

  这时候,就听一个粗狂的汉子连声大喝:“好酒量!好酒量!”

  大家放眼望去,原来是湖田里的酒鬼,老湖民们这下来了精神,招呼着酒鬼来和老二头叫劲。

  酒鬼真是汉子,也是脖子一仰,三大海碗酒下肚,放声说道:“痛快!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看这位老哥哥是喝酒的好把式,今天咱哥两个比划比划,你放心,就凭你的豪气,这湖草你就放心地让他们去打吧!”老二头一听,有门。就招呼一声大家去打湖草,和他的几个老哥们入桌就坐,一时间,湖里的酒海量们都跑来了,大家行拳猜令,不醉不归。

  从早上坐场,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没有人愿意做孬种,酒缸喝了一壶又一壶,人喝趴下一拨又一拨,菜换了一桌又一桌,最后只剩下老二头和酒鬼红着脸,举杯畅饮,那震天响的划拳声,让打草的人们越打越起劲。从此,老二头的酒量与酒品和划拳的名声鹊响,老二头和酒鬼也成了莫逆之交,隔三差五,就较劲一把。

  常言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三小子在老二头面前哪还能讨的便宜。

  “爷两好啊,五魁首啊,巧七巧七”

  “四喜四喜”

  ……

  三小子的倔强劲又上来了,你看他两眼瞪得溜圆,嘴快,拳也快,不一会就连拿老二头几拳,这让老二头有点出乎意料。都说人老不中用,难道自己真老了不成?老二头眉头一皱的刹那,善于观言察色、理解体贴人的四小子说:“老爹,你歇会,看我给你把老三拿下!呵呵……”

  在这四个儿子中,老二头最喜欢四小子,别看他文文静静地,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任何事情四小子出面,没有摆不平的。虽说四小子只是个大学教授,可这小子随二奶奶,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勤奋聪明,明白事理。别的不说,你就看这一片房子和家庭里的用具,哪个不是他置办的,虽说弟兄四个中属他最没有钱,可这小子顾家得很,也最要脸面,在这十里八村,没有人不佩服他,就连哪些在二老头家走背运时打骂、整过他的人,见了四小子都规规矩矩的,四叔长四叔短地叫着,人家四媳妇不知道救了多少村邻的命,尤其是哪些过去露头露脸的人,真是天有报应,他们挖空心思把老二头全家往死里整,上学给人家顶走,说个媳妇也给人家把媒扒掉,一心想让老二头的孩子们打光棍断子绝孙。可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老二头家的孩子命硬,也都争气,楞是各个混得人模人样,子女成群,这让满河村的人砸舌唏嘘。

  还是古人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做什么事情不要太绝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文革期间整老二头一家最狠的几人,不都是年纪不大就得了癌症一命呜呼了吧,就连那些个侥幸剩下的,现在也是被子女撵出老窝,在村外的自留田里盖上一两间趴趴屋,苟延残喘,整天低头做人,大气不敢喘,见了老二头及其家人,溜着墙根,一走了之,那涨红的脸像喝醉酒的醉鬼,东倒西晃,好像丧家犬,又像做贼一般。尤其那个大个头商心柜,见了四小子,浑身哆嗦,别看他身高马大,平时耀武扬威,像个人头,可就在四小子面前,孬种一般,每次见了四小子,总是满脸堆笑,多远都是四弟长、四弟短地叫着,惟恐巴结不好,招呼不周,四小子拿他问罪一般。起初大家都很奇怪,这个英雄一时的人物,怎么见了四小子如此客气。知道其中过节的人都认为,那是商心柜以前做得太过。影影绰绰听母亲说起过这件事情。

  那还是二老头走背运的那几年,四小子人小,有一次在生产队里的菜园里和几个小伙伴玩耍,时任生产队长的商大个,远远听到有人叫他的小名,立刻怒气冲冲地赶将过来,眼尖的几个看到恶神凶煞的商大个,撒腿就跑,年龄小,又面黄肌瘦的四小子没缓过神来,就被骂骂咧咧的商心柜给抓个正着,一时间,噼里啪啦,四小子被打得嘴鼻流血,刺猬般满地翻滚,晕头涨脑。

  闻讯跑来看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给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也不见得就是人家孩子说的啊!”“这是专拿软的捏!”“缺德!”“要是二老头不被判刑,给他一百个胆!”“这样也不是办法,别出了人命,快去喊老二头的婆娘”……有几个实在看不过去的,仗着街坊邻居的老面子,都拉劝商心柜。可他没人拉还好,一见有人拉就更来了劲,手抓住四小子的一条腿,猛地一拽,四小子立刻悬空,“啊?!”大家惊叫一声,菜园子里的空气立刻凝滞了,只见被摔得眼冒金星的四小子张嘴狠咬了一口商心柜,商大个更是羞恼成怒,眼一瞪,牙一咬,大喝一声:“反革命兔崽子,敢咬我,我摔死你!”商大个挣脱众人紧拉的手,猛地一摔,四小子身体在碧绿的菜园上空画了一个弧,“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见四小子身体蜷缩在一起,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不知道多久,反映过来的人群才拥挤在四小子的身边,任凭大家怎么喊叫,四小子一点都没有动弹,几个心软的女人号啕起来。

  而这时闻讯而来的二老头婆娘,早已经是气喘吁吁,远远听到大家喊叫四小子,就感到出了大事情,可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只见她扒开众人,一头扑向混身是血的四小子,一声“我的命苦的儿啊——”疼昏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把老的少的娘两个抬出菜园子,平放到空地上,掐人中,叫喊,泼凉水,“嘤”地一声,二老头的婆娘苏醒过来,她怔怔地望着没气的四小子,不由得老泪纵横,大声号啕起来。

  那惨烈的哭声,让全场人忍不住抹泪。大家陪着泪劝了好一阵,才把二奶奶劝住,只见二奶奶有气无力得抱起四小子,脚步踉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走去,几个婆娘在一旁搀扶着精神恍惚、一声不吭地二奶奶。碧绿的菜园,留下了歪歪斜斜的凌乱的脚步和鲜红的串串血滴……日上竿头的日光把菜园烤得像个炼狱,使人窒息。人们摇头叹息着各自散去,商心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陪着回家的几个婆娘劝了劝二奶奶,都匆匆忙忙地赶到田地里做起了活,留在家里的二奶奶,在她们走了后,把门死死地关住,忍不住放声悲苦起来,几个没成人的孩子也默默垂泪,一时间,空旷的满河村回荡着揪人心的悲声,几个爱看热闹的胆小的孩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田里劳作的人们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笑声和打闹声,大家耳朵怎么也挡不住那凄怆的号啕。

  夜晚的天空布满了乌云,明亮的星星早躲到远远的天边。满河村万家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远远望去,却像飘荡的鬼火。转眼间一声闷雷响起,震得大家心忍不住紧了起来。大雨“唰”地一声从天而降,砸得村庄尘烟四起,整个村庄沉浸在烟雨迷梦中。不知道是谁家的灯火先息了,老二头家的油灯一直亮了一夜。那风雨飘渺中的忽闪忽灭的灯光,好像老二头家的命运一般,飘摇不定。

  破乱的老二头家,早已经是屋漏偏遭连阴雨,喝口凉水都塞牙。几个地、富、反、坏、右分子,趁着风雨来到老二头家,大家唏嘘长叹一阵,就劝着二奶奶保重身体,拿着几家凑来的衣物,帮着二奶奶给四小子用水搽净了血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天一亮就把孩子给埋了。大家守着二奶奶又劝了一阵,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让人见了垂泪的破院子。

  雨还在拼命地下,雷打得震天响,闪电把夜空撕碎了不知道多少片,老二头家的破院里早已经是屋内屋外都是水。

  一夜狂风暴雨后,第二天居然天晴了。泥泞的村街上跑着寻食的野狗,不时地晃动着四处打听的人群。

  “四小子怎么样了?”

  “花二婶,二奶奶这下可要了血命了!”

  “三大娘,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四小子又翻腾过来了,信不!”

  “我的天,你巴望着人家死啊!”三大娘、花二婶忙抢上前捂住快嘴二嫂的破嘴,娘几个依着墙唧唧呱呱。

  “也许人家孩子命大!”三大娘双掌合十,嘴里喃喃起来。

  快嘴二嫂立刻说:“你把怕把你定个封建迷信批斗?”

  一句话把三大娘吓得浑身哆嗦,花二婶一把扭住快嘴二嫂的耳朵,“他二嫂,你积点阴德吧你,谁和谁啊?都是娘几个平时交心交底的,你别吓唬你三大娘!”

  几个娘们耍笑了一阵,都叹着气各自回了自己家。几个老爷们抽着吱吱响的旱烟,伴随着几声急剧的喘不过气来的咳痰声,大家都小声议论着昨天的事情和对老二头家不幸的关心。太阳在村民的小烟袋锅里爬了上来,人们陆续吃好饭,拿起农具吆喝着到村东头聚集,准备听生产队的分工。“当、当、当……”几声沉闷的钟声召集着大家。

  大家都在心里惦记着四小子,牵挂着老二头的家人,可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那,还是多一事比少一事好吧,这年头!哎!真他妈的难做人!

  上工干活的钟声再次响过,大家纷纷来到了村头,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商心柜今天强打精神给大家分工,大家心里暗骂着“外夫羔子!”没想到这时二奶奶也准时来了。

  她那憔悴疲惫的身体让人见了就辛酸,大家不忍心看到这个善良的女人,可好奇心又在大家心里升腾。昨天几个搀扶二奶奶回家的婆娘凑到二奶奶身边,小声关切地问:“今天别撑着下地了,还是把孩子的事情办妥了,平平心养养神再下地吧。”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二奶奶的一句话,让大家惊奇起来,商心柜也惧怕起来,几个地、富、反、坏、右也支耳细听。

  “你说怪不怪?昨夜一场雷雨,没想到把我的四小子震活了过来,我的四小子该着命不该绝,他居然又活过来了!”大家都还以为是二奶奶受不了这个打击在说胡话,几个平时娘们关系不错的上前摸着二奶奶的头,“不热啊!”大家开始有的伤心起来,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偷偷地摸眼泪。大家把眼光又聚在了商心柜身上,只见商大个脸变形起来,浑身开始筛糠起来。

  昨天回到家,一家人对他是像鸡啄食似的,尤其是他爹,对他更是骂了一夜,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绝,他娘更是老泪纵横地说道着他,他虽然感觉自己做得过分了点,但看在老二头不在家,他家的孩子又都小,商大个心里也就长了几分胆气,嘴硬着说:“摔死一个反革命兔崽子,为国家做贡献。”说归说,心里一夜也是心虚,左右辗转,一夜没能合眼,那几声雷,着实让他胆颤,仿佛冥冥中要遭报应似的。

  这个时候,他借梯子下台,对妇女队长使了个眼色,妇女队长老花不敢怠慢,走上前去,假惺惺地对二奶奶说,“二婶,今天就别下地了,今天我做主,算你出工,回家休息去吧!”

  “没事,老娘们,你四兄弟真活过来了!真是老天有眼,不然我今后怎么向你二叔交代啊?”一提到老二头,以前受过他接济和恩惠的人走上前来,对二奶奶又劝了一会,搀扶着把二奶奶劝回了家,大家到了老二头家伸头一看,真是吓了一跳,四小子正和三小子、二小子在磨刀,哧拉哧拉地磨刀声让大家心惊肉跳,虎穴无弱子,狗急会跳墙,大家把二奶奶叫到一边,叮嘱了一阵,就匆匆离开了。

  “老三,咱哥两个来几拳,过过瘾。”早已在兴头上的老三仰头看看四弟,爽声说:“好好好!”一时间,拳出酒满,哥两个就卯上了。一边的老大和老二,看着两个兄弟兴致很浓,也不由地偷喝了几个,一时间,酒杯交错,拳声响亮,就连屋外的夜空里的繁星也眨巴着眼,定定地瞅着这家人,为这家人今天的快乐与热闹而喝彩。

  整个满河村星辉灿烂,月光也格外地明亮。村外寂寞的满河,也在尖冰下欢快地流淌着,那满河床的星辉,记载着老二头一家的衰兴与荣辱。

  慈眉善目的二奶奶看着酒兴酣浓的爷几个,一边按着别喝多,一边不住地摸眼泪。老天爷可怜厚道的人,主耶稣保佑善良的人,自己一生行善,现在终于得到了老天爷的恩赐,主耶稣的垂青。她不由自主地向着主耶稣的画像祷告,手虔诚地在胸与脑门间划着十字,老二头在一边看了,也不由地开心地呵呵笑了起来。几个孩子听到笑声,不由地停下咋呼,盯盯地看着母亲,心不由地震了一下。

  二奶奶祷告完毕,对着主耶稣的神像磕了个头,嘴里喃喃自语道:“万能的主啊,请保佑我的子孙快乐安康,阿门!”银灰色的头发在泛着青光的日光灯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老大情不自禁地用手抹了一下早已溢出来的眼泪,站起身,上前扶住二奶奶,老二也早已倒了两杯酒,端给了刚刚坐下的二奶奶。

  老人家接过酒杯,手有些颤抖地说:“哎!做梦也没想到咱家能混到这一步,儿孙满堂,孩子们各个都有差使做,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我和你爹也知足了。”话没说完,早已老泪泉涌了。

  “老婆子,你看你,大过年的,难得今年孩子们都能聚齐,回家过个团圆年,高兴还来不及那,你哭什么啊,别给孩子们添心思了。现在咱吃不愁,花不愁,要给那些在'老人村’的比,咱两个生活在天堂里了,哈哈……”

  “是啊,是啊。”二奶奶一边用手巾拭泪,一边埋怨自己说:“看我都喜混头了,今天真是能把天南海北的孩子们聚齐在一起,真是不容易,我怎么老想哭啊!你看这……”

  “我看你真是高兴过头了,孩子们平时不能来看你,还不是都有差使做?有饭吃?像以前守着我们俩,不都饿得嗷嗷叫?……”老二头的话多了起来,好像刚才输给三小子几拳的不快早已被爷几个相聚的快乐冲淡了似的,笑着开导着二奶奶,几个孩子听着老两口的几句话,也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作者简介
阎岩,笔名梅山、孔雀河,江苏徐州,中文系毕业,在职教师,现任江山文学指间微凉编辑、文学顾问,腾飞文学董事。喜欢文字,愿结识天下诗友,用文字书写诗意人生。诗观:诗贵空灵,于细节处见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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