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东的散文 ☆ 糊糊
这大半夜的还真累,他干了很多活,甚至还糊了一遍天棚。他坐在床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只是觉得脖子酸酸的——落枕了。那种白底蓝花的“窝子纸”现在已经绝迹了,只存活在他的记忆里。
进了腊月门,仿佛有干不完的活,拆洗被褥,打扫仓房和院子,蒸干粮,那一年到头的人情冷暖就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被蒸发了。有钱的门户新盖的房子都有天花板棚,用白灰膏子和麻刀和的泥抹的。他家没有这种棚,这房子还是土坯的,窗户是那种上下开合的窗户菱子,上面糊着窗户纸,不怕下雨就怕刮风,吹出来的那个声音怪怪的。当有一天他看到《水浒传》潘金莲支起来的那扇窗,他就把有些想法打发回了宋朝和江南,幻想着这房子被建在水边,还是个楼房,每天都会有公子小姐们在窗前走过,但他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应该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盘腿坐在炕上缝被子的时候才十六岁不到,却也把日子浆洗的有板有眼,也像邻居们一样打扫院子和仓房,虽然没有人家那种天棚,但也会用新“窝子纸”来糊糊天棚,虽然那上面不知道有多少耗子安家落户,一到晚上就像个跑马场。半大小子本来是不怕的,但他小时候坐下了病根,睡着了怕响动,所以总想着再厚一点就听不到了。现在看那更像是某种动物用爪子在半夜里挠门的声音,越厚声音就越细碎到紧绷的神经夹缝里,这种记忆刚刚还体验了一回,所以他现在发着呆靠在床头上。糊天棚需要体力和技术,养着头把涂满用面粉打成浆糊的“窝子纸”一张一张对着花纹贴好,第一排最重要了,贴歪了,当你仰起头来看的时候,就像他现在的日子过得里倒歪斜的,不成章法,所以他努力的从记忆里抽出母亲和奶奶干这个活的经验。他让弟弟站在没有水泥铺的地面上给他掉线,小他好几岁的弟弟在之后的日子里就总会被他数落的体无完肤,但糊好的天棚看着就是透亮,房梁是难点,那一圈纸在上面总是拧着劲。房梁拧着劲也是房梁,他站在几个凳子摞起来的架子上也用拧着劲的眼睛瞄着它,把头往左肩上又歪了一点。很多年后,当他站在有房梁的老房子里的时候就会习惯性的把头往左肩歪一下,而且扛东西的时候也是用左边,但他不是左撇子。
厨房是两家共用的,高高的,黑黑的屋顶,黑黑的椽子和檩条都露着,燕子在上面做窝,春夏就在他的眼皮子上面进进出出,老燕子带着小燕子有时候会走错家门,飞进他的门,在他新糊的天棚下用翅膀巴拉下几串灰尘。他一直到现在还在纳闷,这日子就是那灰尘穿出来的玻璃项链——易碎,当你看到它的时候,显然已经旧了,而且当你试图拂去灰尘留下的痕迹,真的很累,仰头和低头过日子都不容易,会落下脊椎病或者胸椎病。但毕竟挺着腰板过日子的时候不多,理直气壮的把日子扫进撮子后,他发觉那些浪漫的事也就是这些残渣碎屑,毕竟浪漫只是书本上的说的一个主义。
他一直羡慕别人家的天棚不用年年糊,忒累人,但刚刚他竟然又糊了一遍,是不是老了?都说人老了容易怀旧。好吧,趁着天还没亮,再次上路,如果能再糊一次,还能累到哪去,他还想知道为啥那纸叫“窝子纸”,问问母亲或者奶奶。
作者简介:
剑东(金学忠)出生于金源第一都阿城,黑龙江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诗林》《诗潮》《绿风》《诗选刊》《诗歌月刊》《安徽文学》《星星诗刊》《青年文学》《剑南文学》《山东文学》等杂志和多种年度选本,自选诗集《阿骨打城头的雪》《阿骨打城头的寂静》。
爱是一切可能的动力。
---剑东(金学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