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河小传

李东垣的《脾胃论》、王清任的《医林改错》、张锡纯的《医学衷中参西录》及叶天士、吴又可的温病学说等等为吾父所赏识,积极钻研,如入医海取宝,熟读熟记,他们的学术思想和医疗经验对吾父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有些难治之证如

肠系膜结核引起的久泻,肝气犯胃所致的顽固性失眠等,分别用

李氏升阳益胃汤和调中益气汤加减治愈。

父亲的体会是书不熟读不能见真精神,书读的不多不能医理贯通。采众家之长,为我所用,加上父亲对每个疾病的认真钻研,临床疗效大大提高。1941年迁至龙江县东大兴屯行医,深受欢迎,名噪一方,很多疑难杂证得以治愈。如一

骨结核穿孔患者,流脓水(中医称漏疮)已7年,几经医治不效,父用阳和汤内服,局部下药捻,以蜈蚣、全蝎等配之药面,半年后治愈。又如,一

新产妇,3日腰痛不能动,并腰以下不用,其脉浮大,舌苔边白中心黄,辨为新产血虚汗出,风邪侵袭下焦,恶露不下所致,应从风治,当以汗法,唯恐解表而津伤,拟从血活风自散法,投以生化汤,1剂恶露已下,痛已大减,2剂而痊愈。

学习,实践,再学习,再实践,父亲的医学理论与实践经验有了很大的飞跃,其进步有如六翮生成,扶摇直上之感。

父亲在锦和昌药店坐堂行医,有机会结识当时齐齐哈尔市的名老中医,如韩星楼、王丽峰、张泽普、陶菊村等,父亲视他们为师,虚心向他们学习请教,他们视父亲为友,常在一起切磋医术,交流经验,特别是对疑难杂病的治疗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使父亲的医术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教学相长,温故知新。通过教学,父亲的理论水平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对很多问题有了新的见解和认识,深刻地体验到医书越熟,见解越高,越能触类旁通,大有巧思绝伦、如出于座右之感。

父亲早年治一阳痿病人,其人自述有手淫习惯,初诊时其脉象沉细,辨为肾虚伤精,经云“精不足者,补之以味”,故治以补肾敛精之法,兼以食饵疗法补之。服药多日不效,后细细审之发现脉虽

沉细却还有力,悟出虚中夹实,相火妄动,乃因热而痿,遂拟以滋阴清热之法,以知柏地黄汤加肉桂治之效,后再补肾,果以此法治愈。又如父亲上世纪40年代时治疗一

痨病(结核重证)患者,视其虚弱太甚,当以补法,用了人参,用药后不多天,即面现潮红,虚热益甚,后找出教训,痨病多阴虚,补阳药应慎用,而以益气养阴、补土生金之法获救。

父亲由此总结出:不忽于细,必谨于微,方不失为良医。为良相难,为良医亦难。医者,必须有仁心、仁术,才不愧称为良医,为患家所爱戴,否则,有再高明的医术,没有高尚的医德,亦不能称为良医。

2.胆大心细,治病救人

无论是何人何病,父亲都给予了耐心、认真地诊治,特别是对于疑难重证,别处久治不愈的病证,父亲总是认真地钻研,详细地询问病情,查阅书籍,想方设法为其治愈。如上世纪50年代初,某部队一战士,因

癫痫病反复发作,久治不愈,从部队转业,心情十分不好,无奈之下,经人介绍找到父亲请求治疗,父亲一边劝慰他解除心理压力,一边给予积极治疗,医患紧密配合,经过1年多的坚持服药,终于将其多年癫痫病治愈,几十年未再复发。病人非常感激父亲,竟以兄长相称。

又如,1996年末,一家长背来一男孩,14岁,因服激素,病孩很胖,但无力走路,头部疼痛剧烈,连及颈项脊柱骨疼痛,不能前俯后仰,活动十分困难,而且视力很差。经询问,病已半年有余,曾在几家医院就诊和住院治疗不效,后在北京天坛医院住院,经磁共振和诱发电位等检查及4位著名神经内科专家会诊,诊断为

脱髓鞘病,除用激素治疗外,别无他法,每逢感冒后,病情加重,头项强痛且复视,左右眼视力分别为0.3和0.125,左右下肢的肌力分别为Ⅳ级和Ⅰ级,病孩及其家属十分焦急和痛苦。脱髓鞘病有很多表现,有些可治好,恢复正常,有些不及时治疗,可导致失明和瘫痪,此病儿是视神经炎和脊髓神经炎的综合表现,父亲详细检诊后,认为此病儿是可以治好的,给孩子和家长增强了信心,但须将激素逐渐停下,坚持中医治疗,遂根据中医肾主骨生髓通于脑的理论,辨其为

肾虚髓海不足所致之脑转、耳鸣、胫酸眩冒、目不明,给予

补肾生髓佐以理气活血通络法治之,根据病情的各种变化,辨证加减用药,

未停完激素时重在养阴,停完激素以后则重在补气壮阳,同时,重用大量活血化瘀及虫类药物,治疗3个多月,激素停下,诸症好转,但因感冒病情复发,又治疗半年多,到1997年11月,能自行走路,并提十几斤重物上7楼,一切症状消失,视力一眼恢复到1.5,另一眼为1.2,再到天坛医院复查脑磁共振等均无异常,又巩固善后治疗月余,总计治疗约1年而告痊愈。病儿及其家属感激不尽。

父亲治病用药的特点是胆大心细,辨证准确,主药功专量大,处方配伍精良,疗效确切。

我的

结节性红斑及关节炎再未复发,想当初母亲曾为我的病愁得够呛,不曾想竟被父亲几剂药治好,全家人都有种拨开乌云见晴天的感觉,我的心情更是豁然开朗。我当了医生以后,逐渐体会到父亲治疗成功的关键在于求其本,

湿热乃为病之标,寒湿才为病之本,清利湿热虽能消肿,但未解决寒湿所致的气血瘀滞问题,乌头、附子均为大辛大热之品,散寒止痛疗效甚佳,因其有毒副作用,有些医生不敢重用,而我父贵在胆大心细敢用药,所以收到了他人收不到的效果,正所谓艺高人胆大,父亲治疗疑难杂证效果十分显著,这与他老人家认证准、敢用药密切相关,如父亲治

头痛,川芎可用到35~40g,治疗尿道炎萹蓄可用到50g,治疗崩漏生椿根皮可用到60g,治疗结核病猫爪草可用到100g等等。古人云:用药如用兵。父亲治病细心,辨证准确,纯熟药性,善于用药。虚邪之体,攻不可过,实邪之伤,攻不手软,善于以草木之偏性,攻脏腑之偏胜,知己知彼,多方以治之,因此,每每都收到满意疗效。

研制了中风防治片,取得了很好的疗效,经随机抽样530例调查统计,与对照组比较,服药组无一例发生中风,而未服药组20例发生中风,两组差异非常显著(P<0.01)。经药理实验研究证实,中风防治片可以改善微循环,改善血液的浓、黏、聚、集即血液的高黏状态,改善缺血,因此,可以较好地防治中风。此外,还积极开展了对人民健康危害极大的肝炎、肾炎的中医药治疗研究,所总结的清利湿热、蠲除肝家病毒、护肝健脾法治疗肝炎及顾肾阳、利水气、通血脉、保元泄水毒法治疗肾炎均取得了很好的疗效;而且对肝炎的治疗还输入了计算机,建立了陈景河治疗肝炎的专家系统;对一些常见病如头痛、胃痛、眩晕及老年病等都进行了大量的观察和总结,其治疗经验均被载入《著名中医学家的学术经验》的各辑中;并且对疑难杂证如白血病、发作性睡病、肝豆状核变性及脂膜炎等疾病的中医辨证治疗作了认真的观察和研究,运用清热解毒、育阴扶阳、活血化瘀法治疗白血病收效甚佳,延长了生存率,提高了生存质量,其中一例临床治愈;运用活血化瘀、清利湿热法治愈发作性睡病的经验已于1984年由《中医杂志(英文版)》发表介绍到国外;肝豆状核变性、脂膜炎等病的治疗经验均已形成论文发表。

父亲上有老下有小,没有条件加强营养,更没有充足的休息,所以,学习班结束之后父亲便病倒了。咳嗽,先是痰中带血,继后是大口大口地咯血,有时一会儿便咯一痰缸新鲜血,同时还伴有发烧、胸痛、盗汗、消瘦,已经不能起床,稍有活动父亲就心悸得厉害,母亲和我们大点儿的孩子轮流看护父亲,全家人都很害怕。在病情垂危之际,齐齐哈尔市的中医同仁请来了一位侨本大夫,经其认真检查,给父亲诊断为肺结核空洞咯血伴发结核性胸膜炎,从胸腔里抽出了近一脸盆的胸水,并注射了药物,父亲的病情才得以缓解,感谢链霉素的问世,更感谢齐齐哈尔市的中医同仁,为父亲治病捐献了金钱和爱心,使我家在极端困难的时期,有了给父亲医病的能力,直至将父亲的病医好。大约1年的时间,父亲的病才完全治愈。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无论要做成哪一件事情,没有认真的精神是做不成的,父亲一辈子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所以,也把这种精神传给了自己的学生和儿女。名师出高徒,如今,父亲的许多学生都已成为主任医师。

四、方药勿求奇

清人徐大椿曾以用兵与用药相喻,甚是;

然则兵,诡道也,奇兵常可制胜;医,正道也,方药不可求奇。

解放初治一咎姓女,18岁,自幼尿频,夜必尿床。初谓其主贪睡,渐至白昼迹遗,裤襦常湿。然无力医治,及早遣嫁,花烛之夜,夫婿遭淹,以故屡遭打骂。母家于意不忍,接回求治于余。诊得精神抑郁,脉沉缓无力,小腹不温,形体瘦弱,知其心肾有亏,命火不足,下元虚惫,乃投

桑螵蛸散加附子。其父持方购药,旋即归来,言肆中人评曰“平淡之方,不治大病”,恳请再议。余为之一笑,且嘱服之勿辍,须两月而止,不期果愈。

1957年治一中年女患,患淋病,3天前突然尿频尿急,尿清灼痛,牵引小腹,脉沉弦,即书

八正散加小茴与之。病人持方归家,值亲友多人议事,其舅氏粗知医,言:“这种套方谁都能开!”余之挚友某适在座,闻而走告余,余亦为之一笑。所赖患者本人坚信不疑,药尽两剂而症霍然。

旧邻黄姓7岁小儿,素无病,2年前突于某夜惊叫一声,当即

四肢抽搐,“八候”毕现,但少顷平复如初。半年后搐搦再发,十数日一见,近则一日数见。脉弦滑,手心热,腹稍大,诊为食痫,嘱令购

一捻金,每服3.5g,以薄荷叶、钩藤少许为引,煎汤送服。儿父与余过从甚密,不拘礼仪,直率而言:“一捻金家里现存着,不必现买……你别替我心疼钱,掂量点好药!”余复为之一笑,答曰:“先吃7天,再做道理。”儿父默然而去。7日后复来,面带喜色,服药后确未一发,且食增眠实。嘱继服3个月而止。病者今过四旬,以刻字为业,子亦20余岁,父子皆无他异。

桑螵蛸散、八正散、一捻金,皆为寻常方药,余岂不知,然余之所重,在方药之效,不在方药之奇。近人何廉臣因以怪药平地木(即经霜甘蔗)、蟋蟀原配一对为引,遂遭鲁迅异议,为医者不可不鉴。

某年治一

腿痛患者,起病甚急,右足不能任地,略一屈伸即掣痛不可忍,行动需人搀扶,数更医而不效。诊脉弦细,舌苔薄白,舌下静脉微怒。参之舌脉,属寒无疑,而观前医所用之药,非散寒即温经,何以不效?适值门人于万贵随诊于侧,即以此与商,答言:《内经》谓“有寒故痛”,“寒邪客于经脉之中则血泣”,前医唯重温经,未理其血,当以血分药入佐,可服下方:

鸡血藤50g,巴戟天20g,茴香20g,菟丝子20g,蜈蚣5条,杜仲炭10g,牛膝15g,附子15g,千年健20g,地风20g,伸筋草15g,水煎服。余观其方配伍精当,即交患者服之,3剂痛减,5剂步履如初。

另治一

便血患者,病史数年,凡清热、止血、调瘀、止涩诸法皆不效,辗转求治于余。时值“文革”后期,余以反动学术权威等多种罪名被隔离揪斗3年多方始获释,心有余悸,唯恐偶有踬踣而再惹是非。踌躇之际,长女素云于旁献议:“可用

椿皮一两,刘寄奴一两,水煎服。”彼于中医学院毕业,临床多年,然余迄今犹以童稚视之,闻所言,喜立意之巧,方稳药纯,遂予患者。后数日来告:“几角钱治好了五六年的病!”此两事可见,在己虽无善策,在他人却未必不是轻而易举,当不可以老大自居,抱残守缺耳。

医理之外,文理亦然。某日,一青年医生执《伤寒来苏集》问“羽翼仲景”之“羽翼”应如何理解。余思《吕氏春秋》有“三羽翼之也”句,高诱注“羽翼”为“佐之”,遂据而告曰:“羽翼即是辅佐。”不料其人又问:“下文还有'羽翼青龙’之句,两个'羽翼’有无区别?”余闻此言,顿觉语塞。然不以智尽为愧,素

赵姓女,43岁,患单腹胀,病史8年,经某医院诊为

肝硬化腹水,辗转求治不效。来诊时眼窝深陷,两颧高耸,形消骨露,腹大如鼓,青筋暴突,腹围96cm,息促而微,语怯,舌苔薄黄而燥,脉弦细有力。断其神气尚有一息之存,腑气尚未全败,正气虽虚极,良由邪气之凭临。慢病急治,速去水积,可冀万一。投《医宗金鉴·肠覃石癖门》之厚朴汤:厚朴20g,槟榔15g,木香10g,枳实10g,青皮15g,陈皮10g,甘遂10g,大戟15g,水煎服。方中甘遂生用,并他药同煎。服1剂后来告,大便下血约半痰盂,顿觉息畅、身轻,腹胀亦减,稍可平卧。前以其症为水鼓,今知是血蛊,离经之血,除之务尽,不可因正气虚极而听任有形之邪祛而复聚。坚嘱再服1剂,又下血水甚多,腹胀全消,略能进食,精神转佳,后以他药调治终告痊愈。设使治疗期间以其病史既久,邪极盛,正极衰,而徘徊瞻顾,畏首畏尾,则安敢望其如斯之效。

另治一

齿衄患者,女,46岁,3天前突然周身发红点,渐密渐大,竟至全身肤色形成云片样血斑,

面色惨白,几无生气,牙龈出血如注,脉弦缓无力,舌色淡白。诊为热伤阳络,血气溢于肌肤伴发齿衄。证之急者,莫此为甚,急清其热以止其血,投犀角地黄汤加减:

生地100g,白芍70g,龙骨50g,牡蛎50g,乳香20g,没药20g,当归15g,羚羊角5g,犀角(水牛角)20g,水煎服。嘱4小时服一次,如血止可望有效。服药4小时,齿龈出血大减,又服2剂,出血停止。仍以前方去羚、犀,

加重镇安神之茯苓、磁石,守服13剂,周身紫斑消退,更入补气养血之黄芪、党参,又服10剂,面容肤色转佳,纳馨力增。因家贫无力服药,嘱以饮食调摄,观察2年,劳作如常,更无他异。设使初诊时,茫无定见而浪投他方;设使不作坚壁清野以固既得之效,则不知是何结局。取胜之道非方与守而何?以故余之对医家谈医,常以“胆识方守,医之良箴”为言。

七、药量不须拘,在人善用之

语云:“中医不传之秘在量上。”这是中医治病取效在遣方议药用量上的巧处。而量之大小,必须在辨病、辨证的基础上,因时、因地、因人,符合病情与机体的情况为宜。以药论之,如麻黄一味,在《伤寒论》中有十四方用到,有六两、四两、三两、二两、一两、十六铢、十八铢等若干种用量。以方论之,桂枝三两,即为桂枝汤;桂枝五两,即为桂枝加桂汤;芍药三两,亦为桂枝汤;芍药六两,即为桂枝加芍药汤;干姜一两半,生附子一枚,为四逆汤;干姜三两,大附子一枚,即为通脉四逆汤。

李东垣治慢性病,以大方小量着功,如补中益气汤、清暑益气汤等,皆给后世医家垂示法程。此中奥妙,余不敢强作解人,唯依辨证论治原则,用药不拘本草所言之量。

曾治一长达

十年之久的头痛患者,日二三度发,兼心烦欲吐,眼珠痛,每痛发必用木棒自击巅顶,受木棒击处,头发脱净,几同斑秃。辨为肝阳上亢夹血瘀,投

川芎茶调散改汤剂加减:川芎35g,羌活5g,柴胡15g,防风10g,白芷5g,生地25g,黄芩15g,香附20g,桃仁5g,红花5g,水煎服。

患者执方凝视,欲言又止而去。6日后复来,言药后大效,此间仅发作一次,其余症状皆未出现,并问前所服方之中当归、川芎几乎无一方不用,不效为何?余乃知其初诊时欲言又止之故,答曰:“以前所用,必依本草所论之量而在15g以下,此次用至35g,以是取效。”后守服20剂,再未复发。

另有某

女产后腹痛甚剧,恶露不畅,用药效果不显,日赖自用吗啡缓解。余于详询病史之际,断其药效不显必在药量,乃以芎归汤各药100g予服,

药后痛止,堪称桴鼓相应。然则不仅是增其用量始能取效,更有小其用量方能取效者。曾治一患者,

10余年来经常患外感,七八日一作,头昏,流清涕,既畏寒,又畏热,易出汗。余书桑叶3g,苏叶2g,薄荷1g,辛夷0.5g,煎汤代茶,服1剂即头清眼亮。以其表邪既解,遂以补益药仍取小剂量缓缓图之,半年后不再多汗,畏寒畏热亦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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