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一部被低估的冯小刚电影

因为疫情的原因,刚刚过去的十一长假成为许多电影扎堆儿竞争的重要档期,《夺冠》、《我的我的家乡》、《姜子牙》等大片,都撸起了袖子卯足了劲儿,争食“十一”档这块蛋糕。而观众也都很买账,尽管《姜子牙》的风评呈现出两个极端,这却并不妨碍国庆档的这几部国产影片吸引了大量的观影人群,收获了盆满钵满的票房。

说到“国庆档”,今天我要提及的一部电影,是于2006年'十一'黄金周档期上映的冯小刚的《夜宴》。人们似乎早已习惯制造冯氏幽默的冯小刚在贺岁档带给我们的笑声,《甲方乙方》、《不见不散》、《大腕》、《手机》、《非诚勿扰》这些抖着机灵透着幽默的贺岁片,着实丰富了老百姓的贺岁内容,冯小刚也因此获得了一个“贺岁片”导演的雅号。

然而,当冯小刚将他的《夜宴》端到大家面前,我们却发现,这位冯导不仅改了“上菜”的时间,将档期定在了十一长假,更一改过去的幽默路线,由现代转向了古代,由轻松转向了深沉,而他当时这样做的目的,其实颇具“野心”,那就是要冲击次年的奥斯卡,拿到一尊小金人!

正因如此,当《夜宴》将幽深晦暗的宫闱、一身缟素的舞伎、杀机四伏的情节、忧郁悲怆的底色一起呈现给人们的时候,对于冯小刚来说,更像是经历着一次职业的历险。在以往的冯氏电影中,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市井平民的生活片段,但这一次,他却让我们一头扎进了盛装华服的皇家,刀光剑影的五代十国;在以往的冯氏电影中,我们早已习惯了那些令人捧腹的喜剧桥段,但这一次,他却用一曲凄婉的《越人歌》,让我们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冯小刚在悄然完成着由一位喜剧导演向悲情导演的转型,更重要的,我们发现,这位美工出身的导演正在尝试着作一名诗人,那些贯穿《夜宴》始终的面具,不仅成为其最新的电影语言,同时,也成为冯氏'诗歌'中一个重要的意象。

通观《夜宴》全片,我们可以看到,面具已然成为推动整个剧情发展的关键道具。首先是竹林伎馆的那场戏。苍翠的竹海深处,太子无鸾偕一群素衣舞者戴着白色的面具翩然起舞,他是因为父王占有了自己深爱的婉儿才隐遁山林的,但他不会想到,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在向他逼近。彼时,无鸾的叔父厉帝刚刚轼兄篡位,不仅婉儿委身成为新任的婉后,无鸾也成了羽林军追杀的目标。血光飞溅之中,竹林舞伎如落英般坠落,每一幅面具都被劈成两半,直到金属撞击的声音随着一颗头颅的飞起戛然而止,隐藏在水下的太子方才解开头上的面具,开始自己的复仇之旅。

这是冯小刚在《夜宴》开场十分钟内给观众掀起的第一次高潮,此时,面具还只是一个隐遁的符号,是冯小刚电影中刚刚出现的一个陌生的意象,而接下来,'面具'便越来越成为冯小刚掌控这场'夜宴'的钥匙:在无鸾与婉后的重逢中,面具是一层咫尺天涯的疏离与隔膜;在皇后的册封大典中,苍白的面具和急促的鼓点演绎的是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而在那个把爱纯净得几近透明的青女的梦中,面具就是堪与之'搴洲中流'的王子;故事发展到全剧最后的高潮,我们发现,引领我们走进这场欲望之争的道具,依然是僵硬的面具,当厉帝夜宴群臣,就要饮尽婉后斟满的毒酒时,青女'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在哀婉的《越人歌》里,青女戴着面具,咳出一朵朵殷红,而也正是这片飞溅在面具上的血渍,直接引发了最后的玉碎宫倾,灰飞烟灭;当然,即便在《夜宴》的尾声,冯小刚也没有忘记提醒我们面具的力量,就在婉后手捧茜素红绫以胜利者的姿态伫立在晦暗的朝堂时,一支越女剑不知从何去飞来直刺其胸腔,婉后试图在倒地的一瞬找寻刺客,但回应她的却是一口幽深的古井,刺客的面具正是这无边的黑暗。

在讲述这个东方'哈姆雷特'的故事时,冯小刚不仅将面具作为情节发展的推手,同时也在尝试着利用面具这一载体刻画人物。在《夜宴》一片中,太子无鸾与婉后有这样一场对白,无鸾说:'戴面具的表演是最高境界的表演,从演员的脸上你读不出喜怒哀乐。'对于无鸾的这番理论,婉后回报的是一声冷笑:'你错了,最高境界的表演是将自己的脸变成面具。'这两句对白堪称全片的题眼,也是冯小刚借演员之口对'面具'这一意象的深度诠释。在太子无鸾的脸上,写满了复仇与愤怒,他必须借助面具遮蔽住自己的内心;而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在婉后的脸上,我们看到的只是出奇的平静,没有一丝心灵的风暴。'将自己的脸变成面具',婉后确实做得不露痕迹,她骗过了为了她而轼兄篡位的厉帝,并最终让厉帝心甘情愿地鸩死在自己的裙下;当然,婉后的面具也骗过了青梅竹马的无鸾,她心中的'爱'字到死都没有迸发出来,它埋葬在影片最后定格的那口古井中,上面覆满了飘萍。

在《夜宴》一片中,几乎所有的人都与面具有关。厉帝出场时戴着一顶先帝的头盔,漆黑的铁面罩遮住了这位篡国者的整张脸,婉后说:'还是摘下来吧,你承不住它。' 厉帝笑着摘下头盔,说道'它不适合我,我要打副新的。'然而,新面具厉帝并没有来得及打成,在豪华的夜宴中,厉帝被剥得体无完肤,他只能裸露着自己的脸去见黄泉之下的兄长;殷太常的面具是厉帝赐予的那面玉雕屏风,屏风上刻着豹子,殷太常进言道:豹为识时务者,于是厉帝便将那面玉豹屏风赐予了他,然而这位看似明哲保身的先朝老臣也在觊觎着王位,企图利用这场盛大的夜宴将玉屏风的面具砸成齑粉,然而最终,在杀气腾腾的夜宴中殷太常还是败下阵来,婉后以谋逆之名将其流徙三千里,在发配的囚车上,那面玉豹屏风已经成为一个示众的笑柄;当然,在《夜宴》一片中,有一个人是没有面具的,她便是青女。作为殷太常的掌上明珠,她没有父亲的伪饰,对太子无鸾,她爱得执着,也爱得透明,然而越是如此,她就越陷入痛苦的泥潭,无法自拔。凄美的乐阵在王朝的上空奏响,青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戴上面具开始生命的舞蹈,当面具最终被喷溅上殷红的鲜血,复仇心切的太子无鸾终于被唤醒,揭掉自己的伪装,扑向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女人。这是怎样的戏谑和悖论啊!

《夜宴》的气氛是压抑的,在暗红、玄黑、苍白的底色上,面对一席盛宴,人们的食欲无法被刺激起来,但是这样不正可以让我们有时间陷入悲剧性的冥思吗?作为平民导演的冯小刚已经为我们奉献过那么多可以佐餐的笑料,我们确实到了需要用莎翁的语言、深沉的背景和悲剧的色彩来调剂口味的时候。冯小刚曾对媒体说过,他愿意把《夜宴》看作是自己的一次离家出走,事实上,这未尝不是一次完美的'出走'。鲁迅先生曾说:“悲剧是把有意义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喜剧是把无意义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从一极走向另一极,冯小刚用一支诗化的面具作为自己前行的利器,尽管这部当时在业界和观众之中褒贬不一的冯氏电影并没有冲奥成功,但在冯小刚电影中,《夜宴》,确实是一部不应被低估的电影,而也就是在这部电影之后,冯小刚的电影标签已不再仅仅是“贺岁片”,当《集结号》、《唐山大地震》、《1942》这些电影带给了我们更多的观影感受,冯小刚已因一部《夜宴》的“出走”,让自己的风格更趋向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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