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者苏《我是精准扶贫户》
文/者苏
【作者简介】者苏,原名单巧红,率性固执,温婉善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不喜束缚,爱好随意,被女儿称作任性的“小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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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顺家门口,一堆沙子,一滩水泥,一摞砖头,还有一个粪堆,懒散的躺在那里,傲慢的鄙视着一切。
这哈怂女子,看我不打死你!箭一般从屋里砸出来一只破鞋,在空中斜体转身,飞旋,而后降落在粪堆的斜坡上。紧接着,牛顺的女儿惊兽般跑了出来,头也不回的蹿出了村子。
“可咋了嘛,打的娃干啥呢?”邻居建民媳妇问。
“你不知道,学校里让精准扶贫户的娃拿着本本办贫困生住宿补助呢,咱这娃嫌丢人,说啥都不办,半年五百多块钱呢,你说这娃气人不气人!”牛顺气喘吁吁地说。
“也是的,咱村丁喜家那么有钱,听说他爸昨天还到学校闹事呢,嫌贫困生没有他孙子。公家钱,不要白不要。”建民媳妇声音尖尖的。
“我是县上的精准扶贫户,他谁敢把我的指标占了!”牛顺说,“我看他校长是不想当了!”一边说着,一边提溜了一块砖头坐下来。
“就是就是,贫困户是先人,你是先人!”建民媳妇撇着嘴诡谲的附和着。
牛顺并未觉察到什么,他抬起右脚,用手擦了擦脚板,从粪堆上捡起破鞋穿上。
这是京东县城东郊的一个村子,距离县城大约二里路。致富心切的村民们在深谋远虑的村书记和村主任的带领下,因地制宜,建了农贸市场,一百多家门面房,还有五六十家仓库。拓宽了路面,上了柏油,坦荡如砥。仅五六年的时间,街上就已经车水马龙,人们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牛顺,一直是那个与村委会致富政策唱反调的人,他没钱投资,也不愿意出劳力赚钱,他执着的认为,自己一定会有出路的。他似乎比那些勤劳致富的村民们更有远见,甚至比村书记更有远瞻。
他真的翻身了!
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政策一出,村上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惊叹牛顺的那张嘴,真的被他说中了!全村除了牛顺,家家有楼房有小车有存款,唯独牛顺是三无,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县里的精准扶贫户。从村委会领到红本本的那一天,牛顺趾高气昂地摆起了领导检阅的架势,从村东头窜到村西头,洋洋自得地接受着村里人的祝贺。
“我是县上的精准扶贫户啦,这么多的优惠政策啊,都是我的啦!”牛顺举着红本本炫耀着,比举着百万存折还光鲜靓丽。
仅仅一年的时间,牛顺家新添了农用车,农机局送的;下埝荒弃的果园里新凿了一口井,移民局帮扶的;最近村里改造危房,公家掏钱把牛顺原来的几间破瓦房铲了,换成了六米跨度的楼板房。这不,牛顺那牛皮脸,还赖着想让村里给装修呢!同村那些早出晚归辛劳工作的人,都摇头叹息,或者不服,私下里嘟哝着,好吃懒做还宠上天了,不公平!
牛顺才不管别人说三道四呢,他的脸皮比城墙的拐角还要厚几寸的。他的口头禅是:“管他呢,咱现在也是有房有车啦!哈哈!”
现在,他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等政府给他送羊呢。他已经盘算好了,农牧局说给他四头羊,两公两母,卖掉一公一母,给自己换部新手机,宰掉一公,肉给亲戚朋友们分了,这些年净混他们吃喝了,也该报答报答他们了。剩下一母给老爸老妈牵过去,让他们天天挤羊奶喝,好好享受一下城里有钱人的生活。想到这里,牛顺被自己的感恩之心及孝心所感动,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点泪光闪闪呢!
深秋的日上三竿比不得秋老虎,天高了,云淡了,叶子黄了,花儿瘦了。建民媳妇回家睡美容觉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在这个端庄而静谧的秋午。
牛顺感觉神清气爽,回家从笼里掰了半拉馍,一边啃着,一边坐在门口继续等。牛顺奔五十了,年轻时候打光棍,直到三十二岁才娶了一房媳妇,离过婚的。三十四岁生了个女娃,叫妞妞,今年刚上初一。媳妇跟他过了五年,嫌他懒,骂他“烂泥扶不上墙”,要带着孩子走,牛顺硬是拉住了孩子,媳妇却一走了之。这些年,他扯着懒腰,偶尔给人家干干零工,总算是把孩子的命拉住了。他自己也是搞得破衣烂衫,胡子拉碴,老模老样的,看起来一副六七十岁的样子。他掉了好多牙齿,啃个馍馍也费劲。
半个馍馍啃了约莫一个时辰,咽下最后一口馍,又咽下一口唾沫,感觉嘴里干干的,站起身想回家倒口水喝。就在这时候,一辆电摩停在了门口,村委会的小张从车上卸下一把香蕉和一箱特仑苏,满面谄笑的跑上前来,亲亲热热地喊着:“顺叔,听说你感冒了,书记让我来看看你,这不,我给你买的,特仑苏,都舍不得给我妈买呢!”
牛顺见是小张,一张死人脸瞬间拉得老长,也没理会。小张把牛奶香蕉放进屋里,出来赶紧递上一支烟,殷勤地打火点燃。牛顺香香地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出一团烟雾,才瞄了一眼小张,问道:“你干啥来了?”
小张也从砖摞子上提了一块砖支在屁股下面,巴结着说,叔,下周三市上来人检查,如果问到你了,你就实话实说好吧?我们都做了什么工作,都给您提供了什么致富措施……”
“行行行,烦死人了——我知道咋说!”牛顺打断了小张的叮嘱。
“叔,求你了,你如实说就行,千万不敢像上次……”小张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点头哈腰地恳求着:“叔,我都一个月没休过礼拜天了,求你这次高抬贵手让我们检查通过好吗?”
“知道了,这娃啰嗦太!”牛顺极不耐烦,他心里挂念着羊呢,就是,这羊咋还没来嘛!牛顺噎着脖颈瞅瞅村东头,又瞅瞅村西头。可不能不来,牛顺心里嘀咕着,他早已经通知亲戚朋友了,会按时给他们送去羊肉的。
“叔,你看是这,书记的意思是,农牧局今天不是说给你送四头羊么,村上再给你四头羊,然后你好好学习一下这方面的养殖技术,咱从养殖业发展致富,你看咋样?”小张说。
“养殖业?说得轻松,在哪儿养?就我家后院那屁大点地方?再说了,养到屋里还不把人熏死!不行不行!”牛顺连连摆手,心不在焉。
“叔,你再考虑一下,只要能吃苦,养殖业来钱快得很!”小张苦口婆心劝说,“叔,你认识井上村的兴娃么?他也是咱县上的精准扶贫户。前年政府帮他办了个养鸡场,专门请了技术人员来传授技术,他本人也肯吃苦,鸡养的好得很,养的鸡公司回收,所以也不愁销路。年收入接近十万呢!”小张讲得眉飞色舞,牛顺却无动无衷。
“不可能,反正不可能!你这娃咋这么泼烦,赶紧走赶紧走!”牛顺下了逐客令。
小张神情沮丧,只好站起身,临走,再说了一句:“叔,你再考虑一下,我是打前站的,书记一会儿就到,他要亲自跟你谈。”他无望地走到自己的电摩跟前。就在此刻,一辆黑色小轿车自村西头风驰电掣而来,到牛顺门口急刹车,车窗摇下,一个脑袋探出来大喊:“顺哥,快上车,妞妞出车祸了!”
牛顺懵了,站着不动,小张反应快,拉起牛顺就往车上跑……
路上,成军告诉牛顺,在转盘右拐角处,妞妞被一辆车剐了,车跑了,孩子躺在血泊中没人管,幸好村书记和农牧局的领导及同志给牛顺送羊来了,路过看到,二话没说,三人五马的就抬了孩子去了医院。
成军手把方向盘对牛顺说:“顺哥啊,政府对咱是真好啊!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干啥吗?”
牛顺已是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抖,他双手紧紧抓住小张的手,嘴里不停地嘟哝:“妞妞啊,是爸错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的妞妞平安无事!”他已是拖着哭腔,老泪纵横。
成军继续说道:“现在他们都在做血液检验,准备给妞妞输血,听说妞妞失血过多,需要大量输血。书记让主任回村里叫年轻小伙子们去了,说多准备血源。他让我来接你。”
“我是O型血,算我一个!”小张自告奋勇。
“你就算了吧,媳妇备孕,加什么热闹!”成军说,“咱村人多,血够妞妞用。再说,农牧局的人也全来了,都在那儿等着呢!顺哥,医生说妞妞只是外伤,不碍事的,别担心,啊!”
牛顺听着,突然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我是白活了多半辈子了!丢人啊!”
小张赶忙递过纸巾,牛顺抓住小张的胳膊,羞愧不已,他絮絮叨叨地表示:“叔一定听你们的,听政府的,叔一定会劳动脱贫的……”
人言秋风无情,我倒觉得秋风善解人意。因为她所到之处,皆是姹紫嫣红:苍绿的松柏,金黄的栎花,火红的枫叶,绯红的石楠……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藏青色的水泥路面上疾驰,我想,它的心情也应该是缤纷的吧!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