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舞语《三叔》
文/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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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题记
我有一个傻三叔,因为奶奶去世的早,他从小就跟着我父母一起生活。
我是家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也许是对这个小生命的好奇,我三叔对我是出乎寻常的喜爱!
从我记事起,亲戚朋友邻里之间就流传着一个有趣的故事:
在我出生过百天的时候,按照当地的习俗,“发百岁”这天要去姥姥家,还要有一个小仪式,说是顺利地过了这一天以后孩子便会健康太平。
头一天妈妈就赶着驴车带着我走了十几里山路回到了姥姥家。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的傻三叔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姥姥家的院子里,他可能半夜时候就步行出发了吧。大家问他你来做什么?傻乎乎的三叔很认真地说:我…就是…来…来…看看小萍子长多大了!小萍子是我小名儿,三叔平时说话口吃。短短的一夜之间我能长多大呢?妈妈带他去看我,他放心地傻傻的笑了。
在我的记忆中,三叔一直像个游神,每天游游逛逛的生活没有规律,好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很多时候吃饭找不到他,晚上很晚也不回家,不知道他走到哪里去了,据人们说他是去山上乱走。而每次回到家见到我都眉眼嬉笑的,掩饰不住的喜爱,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傻傻地笑。而我也听他的话,冬天的时候,他坐在窗台边给我嗑瓜子儿,要把瓜子仁装满一酒盅才让我吃,我就乖乖地趴在窗台上玩着冰窗花儿等着他叫我。有时候他从山上回来抓了一只鸟,二妹跑过去想要,他会一巴掌打过来说:你要什么,这是给你大姐的!他也不管妹妹怎么哭闹,顾自找到我把鸟儿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里。
他一辈子都是懵懵懂懂的,活得那么简单而快乐!在他的世界里是一片只属于他自己的纯净和美好。他不认得钱,也不识数,但是他放牛羊的时候,哪只还没回来、哪只有了毛病他却记得很准确。他经常听广播,村里或周围演电影的时候他都会去看,但一定是看不懂的。在做农活的时候,他偶尔会在田地里喊:同志们,冲啊——,这也许是他唯一记住的片段,之后又一个人傻笑。他会帮爸妈干很多很多的农活,家里的水缸总是被他装得满满的。
我慢慢地长大三叔也在日渐苍老,越来越老的三叔个性也愈发强烈起来,他不爱洗手洗脸,脸总是黑黑的,手也长满了皴。每天依然出去游走,而且总是去公路边走,因为路边会捡到很多过路的卡车撒下的小煤块,他开始就装满了衣服兜带回来,后来就拿个袋子去捡,捡了好多回来放在他自己住的屋子里,堆在他住的炕上,任谁说都不肯换个地方,每天用来生炉子,把屋子烧得很暖却熏得很黑。吃饭的时候只有我妈妈和我说服他让他洗洗手他才肯简单的搓一搓。依然会听广播听评书嘿嘿傻笑,还经常会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他在嘟念什么。从小就总有人逗他,问他:你以后老了跟谁过?让谁养你老?他永远只有一个答案:就…就…小萍子!
然而小萍子也没有陪他到老。我出去上学回来工作之后结婚生子……三叔似乎被我忽略了,他在爸爸妈妈的照顾下依然过着游神般的日子,我终日奔波忙于自己的工作生活,不过偶尔给他买点吃的穿的。别人问他:小萍子结婚了你知道不?他先痴痴地笑,然后才说:知道!而且会准确地说出我婆家的地址和我嫁的那个人的名字,虽然没有人特意告诉过他!再以后,他会在一群孩子当中准确地找出哪个是我的孩子。
那一年,为了自家生计,我利用业余时间租种了几亩薄地养了几只羊,秋天的时候,收完了玉米,需要把秸秆储存起来喂羊,三叔就去帮我收割玉米秸秆,割完了一块地之后夕阳西下,吃完晚饭三叔照例又出去游走,就在那个秋天的夜晚,我的傻三叔被一场无情的车祸夺去了生命。
当我给他尚有余温的身体穿上新衣的时候,看着他再也睁不开的双眼和总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嘴,那种痛就永远刻在了心上……
当我一次次经历了人世的沧桑和生活的苦难,踉踉跄跄走过中年之后,对三叔的思念更加刻骨!我就想我这一生遭受过的困苦和折磨,可能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因为我对那么疼我的三叔不够好!
多少次开车路过三叔的墓地,我会折下公路绕到离他最近的土路上,停下车久久地望着那座长满了蒿草的孤坟,我想再靠近一点,当时我就想,如果我的车在这里抛了锚,三叔肯定会第一个来帮我推车,一边推还一边傻笑或者是嘴里念念有词……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刷刷地落下来,我发动汽车在三叔游走过的山野和路边疯跑起来,我好想和他一同去到那个世界,跟他说说我的心事我的烦恼我的悲伤我的无助……可抬起泪眼我只看见巍巍鸭鸡山漠然矗立在那里,如三叔一样倔强而无言!我多么想像他那样简单而快乐,哪怕说话结巴,哪怕手皴裂脸黑黑,不懂得人世的复杂和艰辛,不会计较感情的薄厚多寡,更不会有什么爱恨情仇,甚至喜怒哀乐在他那里也没有明确的概念……
在那个晚上我梦见了三叔,他的脸不那么黑了,手上的皴也洗掉了,干干净净的,他傻傻地朝着我笑,不说话,却让我感觉那么温暖!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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