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芳洲《狗语说梦》(上)

【阅读悦读丨散文】于小兰《怀念父亲》

文/李芳洲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刚结束硅谷的实习,很想到拉斯维加斯、长岛和迪士尼等地好好玩几天。不料国内警局打来电话,要我马上回国,接收一份奇特的遗嘱。

我说:“谁,谁留给我的?我家人、亲戚都好好活着呀。”

“不是亲人,朋友就不可以给你留遗嘱吗?那可是一份难能可贵的信任哦。”警官说。

“除遗嘱就没别的?”我问。

“你指遗产吗?”他声音带着轻蔑的讥讽冷哼道:“嗯嗯,有的,有些活物和一些别的,也算遗产吧。不过你得赶快回来,否则,那活物死去,一切便成肥皂泡了。”警官又强调一句:“快点!”随即挂断了电话。

我这人玩心很浓,属于非主流派人士。钱啊,资产啊,并不看得太重。如费玉清唱的歌:“穷光蛋也得吃碗饭,也得住间房。不冻不饿越过温饱线便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可又一想,既然有个活物,那可得赶紧,要是我不在,那玩意儿死了,对得起朋友托孤吗?

反复琢磨,活物是乌龟?鱼?还是别的东东?

该不会是某某神秘女郎的私生子吧?我可不是罗切斯特,养育孩子就难了!

微博、微信也跑马似地飙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是谁去了!胡乱在飞机上翻阅报纸杂志。悻悻然孤寂中穿越互联网时空,堵截一端思维:

朋友圈信息更新之快。你离开祖国将近四年,IT时代三个月就是一代;

李嘉诚半个世纪建立的商业帝国,如今马云兄十多年就与之比肩。

想那Facebook一类有数千亿积累的公司用时更短,且一克钢铁都不要。超越几万年的生产力,眼下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一切与大数据资本膨胀成正比,速度约等于“飞来号”航天器穿越星际。不是么?

我们当下的风流人物也正以风驰电掣的豪迈,以“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的力与速,昂扬着,冲刺着,朝财富峰顶挺进!

用房子、车子、票子兜底理想的朋友们,有几个还把埋头科研、读书的我——这个土鳖加进朋友圈呢?还是读读电子书,看看纸牌屋的美剧消遣吧!

下飞机没倒时差,趁天色尚早,便急急地赶往警局。警察见我一脸倦容,风尘仆仆,笑道:“噢,够哥们儿,够朋友……”

我明知警察已看过遗嘱内容,就干脆潇洒地当面将其打开,先看落款,再看内容。谁知跳进眸子的名字竟使我心手颤抖。虽说无泪可落,但也有天旋地转的慨叹,深感人生之春难以把控,难以守候。

是什么意外使一个曾让无数男人倾倒,让女人们羡慕嫉妒恨到了咬碎银牙的名模,年方二十七,就莫名地香消玉殒,凄然离世了呢?尽管我努力镇定,可仍旧对命运无常地随意捉弄摧残人,惊悚心痛到金灯乱颤!不由自主地从脑海里摇晃出云姝那光彩照人、前程璀璨依稀光耀珠户金铺地的天使,怎的刹那间就折翼为一地鸡毛了呢?人生真是沧桑诡谲啊!

这时,警察递给我一支烟,或许是看出我失态,又替我打着火,使我定了定了神往下看。

遗嘱是这样的:

宇坤:

你是我人世上可托可信的唯一。因为太了解,太亲近,太共感,太交融,因此终难相爱,走不到一起。既幸也不幸。你是我认识的少有做到了心理上基本脱贫的人,又是好色不淫的好男友……

我把这套居室赠予你,做个纪念……我已单方面做了公证,由不得你推辞(死者为大嘛)。另外账面还有二十五万元,作为陪伴我七年的爱犬罗纳的生活费、医疗费。求你一定好好善待它,让它能够善终。如果费用不够,就请你看在相交多年的情份上,爱它如我,使其温饱平安。

它虽然只是我的一部分,可对于它来说,我就是它的全部。以后这全部便移情于你了。也许我走了,它会痛不欲生。记得当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发诀别微信的时候,还听到它哑嗓的哭号。我地下有灵,会静观这一切的。希望我敬慕、爱戴、欣赏的宇坤眷顾怜惜薄命的红颜,不负重托,不泯然中庸。

拜托

顿首

从警察手中拿回云姝的法律手续及各种证件告辞出来,连忙回去打开她那幢花园洋房,除了花草灌木依旧郁郁葱葱,池里的鱼儿还在悠悠地游。镜框没有嵌黑纱,女主人笑靥如花。室内不过多了些灰尘造访,似乎别的没有怎么变。

云姝自幼父母双亡,是在舅舅舅妈家长大的,命运类似简·爱。舅舅病故以后,舅母便不愿养她,她不得已十四岁就找机会开始了模特生涯。幸好生得一副好身材好脸蛋,这也许就是上天给她开的一扇窗吧!

我环顾四周,走遍了几间卧室,三个卫生间和厨房、客厅,到处静悄悄的。正在奇怪找不到那活物,不料走进起居室,就看到骨灰盒上,趴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狗,已瘦得不成样子……

我赶忙抱起它,给它喂牛奶、牛肉、火腿肠。可它只睁眼看看我,用最后的力气,挣脱我的怀抱,依旧趴在主人的骨灰盒旁。我用尽方式哄它,抚摸它,亲吻它。对它说:“从此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我们应该成为一对好朋友啊。我会像你姐姐一样爱你的。吃点吧,喝点吧!”然而,所有努力都无效。我心想,真是人狗不了情啊,难道它要用绝食为云姝殉情?

我自知经验不足,只好向美国朋友——动物心理医生求助,将实情告知,请他替我想法解决眼下的难题。同时也向社交平台的达人们请教——爱犬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怎么办?资讯时代就是好啊,功夫不大,达人们便招数叠出。除去恶搞者,建设性意见不少。首先,我选择了就近请医生,为其输糖盐水、能量合剂及高级营养液,以维持它的生命体征。你想死,没门。

与此同时,美国动物医生也用语音和视频教导我:随时同爱犬罗纳讲话,疏导它的情绪,让它想哭就尽情地哭,让它相信我是它云姝姐姐的好友。信任感建立了,一切才好办。

同时,他还建议我仿制一个云姝的模型,最好用橡皮或泡沫材料制作。从卧室、浴缸、脸盆、马桶采集一些云姝的体味,抹在模型上,穿上云姝各种衣裙鞋袜,让她出现在家的不同位置,营造出女主人还在的氛围。模型一定要站得很稳,便于狗扑、抱、蹭、舔、抓、拱。

有时也放一放她唱的歌和走秀的视频,还有云姝做节目主持的录音与笑声给它看、给它听。也许,这些场景的出现,狗就会愿意活下去了!我在狗儿输液治疗的过程中,请求艺术界的朋友们帮忙。他们听了我讲的这个故事,都很感动,感叹人情不如狗。几天内大家就帮忙做好了我要的模型。那是木头芯子加橡胶泡沫做成的模型,身材大小高矮与云姝不二,又穿上她的衣裙,高跟鞋,连裤袜,还带上化了妆的面具。想不到这模型居然给出院的罗纳带来了短暂、迷惑、不解的兴奋,很快又使聪明的它陷入失望性幽怨和迷茫,继而是仰天长啸狼嚎般地狂吠。

我担心它会精神崩溃,发起疯来。医生见状赶忙给它打了安眠针,使之安宁地睡去。医生是个很有经验的动物专家,他说:“这只狗很通人性,你只要用心感化它,它会同你做好朋友的。”

我问:“它要是不吃不喝会死吗?”

医生说:“不会了,我已给它输入大量的高级营养液和抗病毒药物与能量合剂。多给它一些爱,让她听到女主人唤她的声音,它就会因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依赖于你的爱。现在就让它好好睡吧,它因为伤心过度,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多么有情有义的狗啊,真是让人类汗颜羞愧!”

送走医生,关上大门。几天来为抢救罗纳而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地忙碌奔波,游说各方,揪心于它的死活……不过只是诠释了我对生命的敬畏,对友人重托的不负,至于房子、车子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些将来我都会捐给负责任的动物保护组织。

我本就是一个为动物家园迷失呐喊的人,是云姝的同道。钱对我若还有用,那就是要用在救助野生动物上,为放养制度化、法律化,争取为保护它们的安全做些事,替人类赎罪。

我打开亡友的影集,一页页地翻着,用生者的思想、眼睛窥视、洞彻她的灵魂。

云姝读书不多,但天分极高,集聪明、美貌、善良于一身,且喜欢画画、跳舞、唱歌。性格似热情的明黄,所用线条色彩都律动着音符。我是技术男,又有几分文艺细胞,因此,就与她在艺术风格上有共通的好恶、交融。如今,要走进别人的心里是不易的。了解、理解、爱慕可以撞出爱情,但三缺一或缺二,不放弃却硬是纠缠,便只能算作低俗的欲望了。

我自视甚高,在温暖与冷酷、浪漫而现实的眼下,知道没有财富积累硬要去追一个不可及的结局,便难有永恒的爱情盛宴。于是,决定死守住自己的尊严,不让她那绝艳的世界消解,是我对美的崇敬。回避是为了不让其情在冷却后暗中嘲笑我、鄙视我。我宁愿远观别人拥她入怀,也不愿一时糊涂到因为怜惜她会伤心地哭泣而动情到忘掉当下不能不牢记的金钱规则……想不到这么快竟会当时已惘然!

对错不再可考,至少我理智地相信,她那些曾经的泪,不是洒给我的,而是洒给她诀别了的爱情。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死于疾病、心碎或是哪一类崭新的绝望?

我竭力砍倒昔日长满心上的杂树蒲葵,把铺满心田的荒草推平,以便清理出一条通向正确地标的路径,想弄清在这样的时候,她何以会想起我?我和她毕竟保持等距离的伫立,我们间礼数多于情感,理解多于了解。在八年的交往中,我不是没有过渴望,实在是不愿意被现实主义吞没,被房子、车子撂倒,被尿布、拖地、锅碗瓢盆的琐碎溶解,被“双十一”淘宝狂欢的推土机弄到七零八落。更怕支付了时间成本,爱的成本,换来的却是凄凉的单身情歌。感慨变化太快或者太坏,收获的却是恨与落寞!更不愿从此平庸,所以选择了反主流的抽身去追寻云姝,自愿与热情的沙漠、荒原、林莽、沼泽、大海为伍。

心态决定状态。为了不被她的情绪控制,不被她艳冠群芳的姿色俘虏;让自己始终能理智地思考,活得像个男人。和她聊天总用电话,喝酒、饮茶一定要多人。有时候看到她的号码,我会选时段接,不接,不愿意越聊越寂寞。她需要安慰,谁又来安慰倔强高冷的天涯孤客呢?

想着想着,倦意袭来,头沉沉,晕乎乎,仿佛撞开了一道似门非门飘然入内。萨克斯、钢琴、提琴、排箫……音乐声远得细若游丝,分不清是天籁还是地狱。桌上有咖啡、红酒、香槟、西餐……对面坐着薄施粉黛、美丽性感的云姝。她先是笑靥如花继而又是泪眼迷蒙的样子……那场景我好熟,好熟,犹似四年前我出国时。她为我饯行的情境,一个女中音类似卡朋特深情地唱起了“窗外春如山,窗内春如海。人儿待醉态,你醉的是甜甜蜜蜜的酒,我醉的是翩翩的风采。深情比酒浓,你为啥不了解。我是真爱你,随便你爱我不爱,只要我爱你,哪能管你爱我不爱。”歌声柔美地把我融化了,我与她都两眼湿润。

正在云姝起身做出邀我跳舞姿势的当儿,一束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强光打来,使我跌坐回原位,音乐与歌声隐没。云姝也恍惚从“莫莫莫,错错错”的诗韵里踪迹全无。

我在梦魇中演梦,呼吸困难,仿佛动不了醒不过来。耳朵里响起听不懂的西藏歌葬的离歌。就在这瞬间,我潜意识里的情感似山洪掀动泥石流,或地震形成的堰塞湖决堤一般苏醒了。哦,原来我有多么爱她……梦里泪水似奔腾的江河一泄千里,使我心绞痛得无法治愈。我想奔放地嚎叫,却发不出声音。

正在滴不进的相思血泪抛红豆,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的时候,一个湿漉漉似罗帕非罗帕的东西在替我展泪。华丽丽的,黏糊糊的,定睛一看,原来是云姝的爱犬罗纳用舌头舔我的眼睛,毛茸茸的爪子压在我的胸口上。

它用孩童般的声音跟我说:“别哭了,想知道我云姝姐姐的故事吗?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我点头哽咽道:“好吧,好吧。”

罗纳说:“我原是一只小小的流浪狗,七年前在北西街的一个转角处偶遇云姝。她被一个男人挽着逛街,我饿极了,见她掏钱给了一个乞丐。心想这女子一定很善良,就大着胆子去蹭她的高跟鞋。她先是尖叫着跳开。那男人用脚踢我,我惨叫着飞出老远。这时云姝姐姐不干了,她哭骂着那男人心好狠,接着甩开他奔向我,把我肮脏的身体抱进怀里,一面抚摸一面轻轻拍打,问我:‘摔痛了没?摔痛了没?’那男人赶紧讨好她,给我买来了牛奶、火腿肠喂我。看着我吃完,他们才走。

我略有迟疑,便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尾随着上了楼,蜷缩在她家的门前,等了好久,渴望着那女主人开门。先是那男人出来,我怕他又踢我,赶紧躲到角落里缩紧身子,不让他看见。等那男人下楼以后,我试着用爪子轻轻地敲抓门。抓了几次,敲了十次,云姝出来了。

她说:‘小宝贝,你怎么找来了?’我趴在她的拖鞋上,泪汪汪地望着她。

她背后站着个阿姨模样的人说:“哎呀,脏兮兮的流浪狗,给它点吃的,打发它走吧,小心染上病……”

云姝略微犹豫,不快地白了阿姨一眼,蹲下身问:“小东西,你想进来吗?那就要乖哦。”说着闪身让我进屋。

接下去,她和阿姨开车把我送往附近的宠物医院,做了体检,洗了澡,修剪了毛和指甲,穿上了好看的衣服,从此我就有了幸福的家。”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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