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爷爷》(十八)
文/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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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爷爷
在一个霞光微露的晨曦或阴柔淅沥的黄昏,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离开了家。人离乡贱,于是苍茫的天空和莽莽大地显示出本有的凌厉和无情。
往哪儿去呢?他们并不知道。路永远在身后,脚才是方向。每一次启程和止步大概都是因为一碗饭吧!谁家愿意施舍这对母子一碗饭,他们便在谁家房前歇上一歇,然后又为下一碗饭启程。日复一日,或许她忘记了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或许她只是不想再走了。
爷爷在讲述他父亲和父嫂有媣,母亲负气丢下年幼的哥哥和弟弟带着自己远走它乡的时候,如嚼蜡般乏味,似乎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又陈词滥调的故事。
爷爷只记得老家是阿坝的,屋前有一条大河,他的父辈是三兄弟,他父亲占中间是老二,他自己也是三兄弟,他也是老二。某一天他的母亲带着他离开了家,沿路乞讨。最后在我们现在的地方,母亲嫁了人,结束了漂泊不定,饥饱不均的生活。这些就是爷爷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
在我开始记事时,爷爷已经是一个需要靠拐杖走路的瘸子了,花白头发铮铮立立。风湿常年折腾着他不能外出。他只能坐在老篱笆房子的屋檐下剁猪食或者给鸡鸭宰青菜,再或者用篾条编制一道围栏或者把装化肥的口袋退开,扭一些绳子,下雨或天晴天天如是。
我童年对于爷爷的记忆,便如爷爷对自己童年的记忆一般粗鲁,简短。
由于爷爷腿脚不便,常年屈于老瓦朽梁之下,家中一应采买置办皆由婆婆主事。那两年我正在读高中,家中连遭事端,债台高筑。虽然还没到无米开锅的地步,但也确实是水深火热,勉强度日而已。那两年也常思人之不易,若无相欠,死有何惜?倒是欠了周遭,虽死也不瞑目。
因为家贫,家中开支自然捉襟见肘,父亲在外打工,我又读书在外,母亲常常是一日三餐稀粥加泡菜。婆婆憎恶爸爸,所以也不会同情母亲。至于我,大概是因为我自小寡言,不与人近的缘故吧,婆婆对我也是不喜欢。
记得我一次放假在家,爷爷一手杵着拐杖,另一只手里端着葫芦瓢,一瘸一拐走上我家晒坝,在我面前站定。我能看见爷爷瓢里装满的苞谷。没等我多想,爷爷从瓢里的玉米下掏出块一拃长的腊肉递到我手里,叫我赶紧拿回家。爷爷的举动让我有些慌乱,也不知道如何拒绝。我知道他怕婆婆发现,才把腊肉放在玉米下面,以给鸡鸭喂食之名周济于我和母亲。我也知道他怕婆婆发现,或是被路人看见转告婆婆,才在取出腊肉那一瞬间赶紧催促我拿回家中。
等我放好腊肉从家中出来的时候,我看见爷爷端着半瓢玉米一瘸一拐的背影,随即而来的是爷爷唤鸡鸭来吃食的声音。
后来我职中毕业,回家收拾行囊准备离家谋生的时候,爷爷站在我跟前,颤颤巍巍地掏处20元钱递给我。并嘱咐着出门在外的诸多事项。我已是不记得当初有没有收下那皱巴巴又矫情地带着体温到20元钱。只知道那大概就是在家中不能主事的爷爷能拿出的所有了吧。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当时年少,不识离情别苦。
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逃一般急步匆匆。
辗转几年,后来我又回到了镇上谋生。一次中风,使得在我的印象里从没有利利索索走两步路的爷爷卧床不起。后来稍有好转,已经不能独自杵着拐杖行走了,躺卧下床皆要人搀扶。那时候爷爷每天由我们小辈搀扶出来,颓倚在屋檐下的躺椅上面。看着村道上偶尔经过的几个路人。
每日回家后,便到爷爷跟前寥寥问候。听爷爷讲一些陈年往事。动情处,爷爷也颤颤巍巍伸出苍老的双手从额自下颌缓缓抹上一把,留下红润的眼眶。
我还曾诺言等将来发了财,带爷爷到阿坝,去寻一寻八十年前的故人。爷爷尚不推辞,想是他离家太久,真想回去看上一看了。看一看当年一别再无相见的兄长和弟弟,看一看栉风沐雨的老屋和房前的那条大河。
但最终我没能实现诺言,爷爷也没能回到阿坝去看一看。爷爷回不去了,只能永远地躺在我家屋后的山墚上。守着后辈们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爷爷七八岁离开了故乡,给我们这些后辈寻下一个故乡,自己却永远离开了故乡。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