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布:哑巴|小说

姜广富:张三李四 |小小说

文/图布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父亲回来了,我正在做梦
这个清晨,天刚蒙蒙亮,路上还没有行人,父亲风尘仆仆的回来了。露水扫湿了他的鞋子和大半截裤子,湿湿粘粘的,看了使人不舒服。
他急切地叫醒我的时候,我正在做梦。梦里我以臂作翅,以腿作桨,平衡着笨拙的身躯,游弋在群峰叠峦之中。
我不是虚无主义者,也没有妄想症。即便在梦里我仍然清楚的知道人不能飞,鱼不能走。所以我一次又一次惊奇地且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起飞,降落,没完没了。
我在紧张、刺激中寻找着飞行技术的突破。但每一次总是顾此失彼,捡起芝麻又丢了西瓜。使得我接下来飞越山峰,朝着一个未知的世界伸开“翅膀”的计划迟迟不敢实施。
父亲尖锐的声音像远处空中的晴天霹雳,我不得不立刻“坠机”。他毫不在乎自己湿濡濡的裤腿,眉飞色舞地把一撮皱皱巴巴的票子放在我空洞无神的双眼面前使劲地挥舞,企图把我从梦里快速地抓出来,一起分享他按捺不住的喜悦。
父亲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完全忘记了平日里对我言传身教“财不外露”的准则。紧接着,父亲把甩得哗啦啦的票子收拾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从兜里取出一张盖着红色指头印的欠条,金额是三千元。因为金额巨大,母亲有些怀疑,继而不安。父亲乜了一眼母亲,嘲讽她头发长,见识短。
以前的父亲精明,勤劳,谨小慎微。平日里抓紧把自家的农活干完就出去帮衬左邻右舍,前村后院,打短工,挣碎钱补贴家用。不论哪里有活儿,也不论是什么活儿,他不嫌弃,也不挑剔,一天的工钱是三到五元。闲时没活干他就推出他的破自行车,后座两边挂着箩筐,走街串巷收废品。双手扶着车把手,身体微微前倾,左脚踩着脚踏板小跑几步,车速快起来后,右腿一扬,整个人就稳稳地坐了上去,紧接着便是父亲洪钟般的声音“鸡鸭鹅毛兔子皮――破铜烂铁酒瓶子——”。精明能干的父亲不仅使得我们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少有余润,也让自己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如今加上手里三千元的欠条,父亲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做了很多打算,比如买几台樁米磨面的机器,办一个加工厂;比如建一个砖厂,比如在街上租一间店面,卖糖果,炮竹......最后,父亲终于打定了主意,买一辆拖拉机,有人拉人,没人拉货。生意再好些,就下面装货,上面坐人。
总之以后不要再收废品了,也不再低三下四地做杂活了。他要做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穿整洁干净的中山装, 灯芯绒面料的布鞋,在头发上打上油亮的发胶,在腋下夹一个牛皮包,手腕上戴一块上海机械厂产的手表。这个精神抖擞的形象是父亲从乡长身上杜撰过来的。
我和母亲在洋洋得意的父亲催促下,换上了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衣服,跟着迫不及待的父亲往集上去。父亲给母亲买了一件白色涤纶衣服,衣领是蝶翅型的,交叉在领口处,风一扬,领口上的蝴蝶就偏偏起舞,那是当年最流行的式样。父亲自然也不亏待我,给我买了一套我心仪已久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和一双球鞋。父亲还豪气地带我们下了一顿馆子,我吃掉了整整一盘红烧肉。父亲每一次付钱的时候都是一脸满足的样子,像春日里发情的公狗刚刚从母狗身上下来一样神情怡然。
走出饭馆的时候,太阳正悬在苍穹之顶,街道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各怀心事般独自走着。热气从地面,房顶,还有人的身体里腾腾地往外冒,一切都显得焦躁不安。
天将黑未黑之时,父亲走了,他带着那张三千元的欠条走了。临走时他信誓旦旦地说,今晚把钱收回来,明天他就要把他看中的那身行头买回来,人五人六地带着我们过上好日子。
从早上父亲到家直到此刻都像极了一场梦,是我梦里世界的一种延续,像是唯物向唯心的一次飞越。也像是一种仪式,层次分明的,从前就成了从前,以后便是以后,今天就是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绝不混杂,也不含糊。
【二】母亲走了
拖拉机像盘踞在晒坝里的雄狮,怒吼着。车头上那个焊接了无数次的摇摇欲坠的烟囱剧烈地抖动着,给人一种想要过去扶住它的冲动。烟囱里往外冒着浓密的黑烟,像是郁结了太久的怨气必须要一吐为快。
货斗里装着我们家最后两间房的檩子,椽木,土瓦。现在我们家不仅仅是名符其实的家徒四壁了,连房顶都没了。
拖拉机离开的最后一刻,母亲把自己的包袱扔了上去,自己也跟着往上爬。双腿叉开站在车头上的男人,跟着抖动的车头一起抖动着,伸出手把母亲拉了上去。
母亲端坐在自家房子上掀下来的房料上,目空一切,有种此去不复的悲壮。
母亲没向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任何人挽留母亲,围着拖拉机指指点点的人群散开来让出一条路。我站在远处,看着母亲,我觉得她坐上了一艘船,浩浩荡荡,漂洋过海的大轮船。
母亲把她身后的整个世界都推动了,她把我眼前的一切推得越来越远。她走了,我似乎也走了,南辕北辙,从此天各一方。
父亲一连几天不知所踪。当他再次回来看见我时,他的脸上里写满了惊疑。继而咧咧道,你怎么不和那个婊子走,那个没良心的婊子怎么不带上你走。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认为母亲会带我走,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走。我在想如果母亲真的带我走,我会走吗?想到这里我有些为难。我又想母亲见到为难的我是不是也会为难?
曾经我是想走的,避开虽然忙碌却依旧抓住一切空闲的时间来管教我的父母,像梦里一样展翅飞翔。跳出他们的准则,逃离他们的期望,越过他们在村子里望得到的那一座最高的山峰。我不愿意听他们唠叨他们一切的努力和劳作都是为了我。他们忙忙碌碌,而我小心翼翼。自从我有意识地弄清楚了舌头和发声之间的关系以后,我似乎就明白了人生不应该被裹挟着,歹心是罪恶的,善意也不过是隐藏在冠冕堂皇背后的罪恶。
而今父亲对这个家已经不闻不问了,更没有时间来管教我了,母亲也走了,准确地说母亲是为了逃离父亲。某种意义上他们都远离了我。而我曾经想要离开的意愿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这种自觉的无意义到底成为了我举足不前的借口。就像梦里,我乐此不疲的调整着自己的姿势,来来回回地试飞着,但终究我鼓足不了勇气去飞跃那些横亘在眼前的山峰。
层峦叠嶂,我想那座最高的山峰后面一定也是这个样子。周而复始,反反复复的。
我用父亲以前不知道是随手捡回来还是花了少许钱财买回来的废胶布,布帘,铁丝,一切我用得上的东西。我都捣鼓出来,搭起一间可以供我蜷着身子在里面睡觉的帐篷。
这是我的房子,真正意义上的。与任何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花了一整天时间弄成的,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日子。
世界突然变得简单起来,没有犀利的目光,没有期待的眼神,没有哀怨,没有嗟叹,没有没有罪恶也没有善意。只有苍穹,大地和我。
【三】父亲曾经的辉煌
父亲被他的牌友打了一顿。他钻进我的房子的时候满脸都是血液凝固后形成的血痂。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我惊讶他一脸的平静。我讨好地端来一盆水,被他一脚踹翻。倏忽,他似乎又为他的莽撞感到自责,伸手招呼我过去,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就躺进我暖和的被窝里睡觉了。
他被抛弃了,因为他再没有任何可以变卖的家当来偿还赌债。没有人给他递烟,更不会有人客客气气地邀请他坐上桌子。现在即便是站在一边闲看,别人对他也是嗤之以鼻。父亲不在乎,他仍然大呼小叫着,惊叹别人的一副好牌或者埋怨一副好牌被打得稀烂。很快,他连在一边闲看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不能上赌桌的父亲,有些郁郁。他到处炫耀自己曾经的辉煌,他说他曾经一晚上赢过三大千元。这件事情没有人相信他,但我知道那是真的,我和母亲都目睹过那张白纸黑字印有红色指头印的欠条。
他说那个女人就是一个婊子。这个婊子不是说母亲,是说打欠条那个男人的女人。他说只要你能去她家帮忙干一天农活,晚上你就能上她床。说到这里父亲总要“呸”一声朝着地上吐一口鄙夷的痰,砸起些微细小的尘埃。
按约定,那天傍晚父亲带着欠条去兑钱。欠了赌债的男人却不在家,男人家的女人招呼父亲进屋了。
女人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可这十里八乡哪家能拿出那么多钱,就是把屋子上的檩子,椽木,家里的桌椅板凳全变卖了也换不了那么多钱。这是实话。父亲应该早想到这一点的,但是他被巨大的金额冲昏了头,他压根就没想过谁家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的问题。
听了女人的话,父亲有些蔫气了。白天的计划,恐怕是要泡汤了。他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路有些茫然了,像在轰鸣着的拖拉机上一个不留神摔了个四脚朝天。
既然欠了债,也不耍浑也不无赖。今天没有,明天还,明天没有,后天还,有多少还多少,慢慢还,女人接着说。父亲偷偷瞧了瞧这个通情达理又能说会道的女人,连连点头。
女人说要去给父亲煮一碗臊子面,算是向白跑一趟的父亲赔罪,也是希望父亲能宽限些时日,不要逼迫太紧。父亲自然是拒绝的,父亲觉得今天上门要钱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向一个女人要钱就是不近人情,向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要钱简直是冒犯。父亲与女人你拉我扯的,谁也不撒手,越裹越紧,像两条发情的狗一样,舔舐着,撕扯着。
父亲在别人家的床上搞别人的老婆用足了劲。欲拒还迎的女人有些不乐意了。说父亲这分明不是来要债的,纯粹是来羞辱人的。女人说着说着动了情,动了情的女人说着说着落了泪,落了泪的女人有些楚楚可怜。父亲不怕女人,怕楚楚可怜。
女人说父亲骗了她,是瞅准了她一个人在家,专门来欺辱她的。父亲说是女人的男人约定自己来的。女人又是不依了,说她男人明知道今晚不回家,怎么能约定一个陌生的男人上自己家来。
父亲坐在女人身上,百口莫辩,像做了错事一样委屈。最后转过身拖过自己的衣服拿出了欠条给女人看,女人才不说话,闭上了眼睛。父亲像做了错事得到了谅解一样,大受鼓舞,又在女人身上用了一次劲,不遗余力。
父亲临走时问女人要欠条,女人说没见过父亲的欠条,甚至奚落父亲,没凭没据就想来讨好处,是找错了地方。她是个清白女人,摸天黑地的,不赶紧走,她就要叫人了。
被牌友抛弃的父亲,整天无所事事,见人就要讲他的光辉历史。没人愿意听了,他就讲给狗听,狗见了落魄的父亲狂吠不止,他便骂骂咧咧道“狗眼看人低”,严重的时候会捡起石块朝狗砸去。他在狗面前也没能威风多久,一只狗挣脱了绳索朝他狠咬了一口。那天父亲拖着那条血淋淋的腿带着狗主人的赔偿又坐上了赌桌。
幸运之神并没有再次照顾落魄的父亲,很快死乞白赖的父亲被人拖下了赌桌。
【四】母亲的啜泣是一种比绝望更绝望的悲伤
精明的父亲又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整天跑到这家那户门口去晃荡,没有人发现父亲的阴谋,狗便更不解内情了。看见父亲手舞足蹈的样子,扑上去就是狠狠一口,连带裤子咬掉一块血淋淋的肉。父亲扬起手里准备好的的砖头朝狗砸去,狗夹着尾巴悄悄退开了,父亲坐在地上哀嚎,要狗主人赔偿。父亲的伎俩十之八九能得逞,从狗主人手里拿到一笔钱,笑嘻嘻走开,转身又送到赌桌上去了。
也有遇到耍横不讲理的,说啥也不给钱。父亲当着主家的面把狗打死,拖起一条狗后腿就走,路上留下一串血迹。若是不知就里,那情形很容易把父亲和打虎英雄联想到一块儿去。
父亲沦为十里八乡遭人唾弃的对象。他不仅不检点,还在我面前大加卖弄。说我应该感谢他,因为有了他,我才能吃上狗肉,有了他我才不至于饥寒交迫。他说他知道我同那些人一样鄙视他,不给他好脸色看。
狗舌头父亲一条也没吃,全给了我,他说吃啥补啥,吃了狗舌头我的舌头兴许能长得长一些。
小时候,我曾在乎过我舌头,我也梦想着沉沉地睡一觉后,我便能开口说话。我只说好话,不说坏话,只说干净话,不说脏话,只说漂亮话,不说丑陋话,只说人人都愿意听的,不愿意听的我都烂肚子里沤成粪也不说。舌头是一个美妙的东西,坚决不能让它沾染上一丁点不洁。
奇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没有出现的奇迹就是不切实际的奢望。
久而久之我对这种奢望也就麻木了,我不在乎自己的舌头了。父母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在我面前也绝口不提关于舌头的任何事,以及能使人联想到舌头的一切。这种默契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时代。
现在父亲每天都让我张开嘴,他拿一根筷子或者随手在身边折一截树枝,像一个口腔科医生一样在我嘴里捣鼓好一阵。
一边捣鼓一边惊奇地叫唤,长了,长了。父亲地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褶子里久久回荡。父亲开始检讨自己,说要是小时候给我弄狗舌头吃,我的舌头兴许早就长出来了。如果我的舌头长出来,我就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他的所有辛劳才有意义;生活有了意义,日子就有了盼头;有了盼头我们一家就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父亲用他超强的逻辑,把他今日之遭遇的责任巧妙地推卸给了我不争气的舌头。
即便而今找到所有祸事的源头就是我的舌头,父亲仍然没有对我的舌头做什么过激的行为,也不迁怒于我,反倒是以德抱怨,尽心尽力地呵护我的舌头,更妄想着培养我的舌头。
与其谴责原罪,不如践行善念。父亲是个大度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说他是个男人,绝不像个娘们儿那样锱铢必较,不会像我母亲那样为了报复他,就让那个开拖拉机的男人上了自己的床。母亲是不是报复父亲我不知道,但开拖拉机那个男人确实爬上了母亲的床。
父亲自从上次在那个女人床上栽了跟头,折戟沉沙,损失了一张三千元的欠条,便知耻而后勇,总试图通过自己的在牌桌上的不懈奋战,赢回他的拖拉机,实现他构思得精妙绝伦的完美形象。
事与愿违,父亲在牌桌上遭遇了滑铁卢。家里仅有不多的积蓄被父亲的坏运气挥霍一空。父亲仍不自醒,便开始一间又一间贱卖自己辛辛苦苦半辈子修起来的瓦房,换取牌桌上的筹码。他像一个瘾君子一样失魂落魄,待到土瓦,檩子,椽木装上拖拉机,从别人手里接过票子后,才像大麻顺着血管跑遍了全身一样让他振奋。
薄暮,擦黑。倦鸟归巢的时候,不该出门的父亲匆匆地走了。被人请来拉我家房料的拖拉机本该趁夜色未浓,急急赶路,然而那铁疙瘩却像沉睡了般静静地在我家的晒坝里盘踞着。司机趁我不备,在母亲身上磨磨蹭蹭,我像一只识趣的狗一样,夹着尾巴躲了起来。
而此刻的父亲正在赌桌上鏖战。父亲在赌桌上那种癫狂我是见过一次的。额头和手背上青筋暴突,牙齿不时地咯咯价响。因为得到一张好牌而嗷嗷大叫,因为一次失误而喊爹骂娘。整个屋子弥漫着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嘈杂的叫骂声。时而寂静一片,听得见每一个心脏跳动的频率,尚且是在酝酿下一场更放肆的叫骂。
这样的父亲让我感到害怕,比我做错了事训诫我的父亲更让我害怕。那次之后我再也不靠近父亲的赌桌,即便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来我家拆房子,眼泪汩汩的母亲嘶声力竭地叫我去把我的父亲叫回来,我也充耳不闻。
起初,母亲一次次咒骂,一次次阻拦。咒骂父亲,咒骂拆房子的人,阻拦父亲,也阻拦拆房子的人。父亲粗鲁地把母亲掀开,笑咧咧地与众人说道,女人家没见识,不要管,你们尽管拆,这个家我说了算。
后来母亲也不阻拦了,也不咒骂了,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我站在墙角看着母亲静静地看着我们家的房顶被掀开。
拆最后两次房子的时候,母亲完全转变了自己的身份,像一个敌特安排在我们家里的间谍。任务完成了,再也没有必要潜伏了。母亲忙前忙后的找梯子让拆房子的人上房,进厨房烧水、泡茶,招呼大伙儿歇息,帮忙安排拆下来的瓦应该摆放在那里,檩子和椽木又该摆放在这里。
邻居总是望着我们家的残垣断壁感叹世事无情,大半辈子的心血才多少时候就这般光景了,像梦一样。母亲这时会出来安慰他们世事无常。邻居们说母亲拆房子的时候和当年盖房子的时候一样高兴,那高兴劲儿溢于言表。
母亲的伪装骗过了所有的人,她的每一个神情、动作,每一句语言和感慨都是恰到好处,毫无破绽。唯独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见了母亲隐忍的啜泣声。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把人拽进了时光的黑洞里滑落,那滑落不是加速度的,不是猛的,不是一瞬,是无穷无尽的,是无始无终的。那啜泣是一种比绝望更绝望的悲伤。
【五】父亲死了,母亲没有回来
父亲没有高兴几天,脸上的喜悦之情就没有了,他最终发现所有的狗舌头我都白吃了。
与此同时,他讹人的伎俩十里八乡都传遍了,乡亲们开始自己处置了狗,父亲不仅讹不到钱,连拖回一条的死狗开伙食的愿望都被截杀了。
失落的父亲整天在十里八乡瞎转悠,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没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村里人都说他疯了,大人小孩都绕着他走。
但我听明白了,父亲在说一个漂亮女人把一副烂牌打得精彩绝伦,就这一局赢了一辆崭新的拖拉机,置换成钱,盖了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气派非凡。
夜里,众星拱月,轻风从山坳里流进来。我躺在大地上,让月光洒满我的身子,让风缓缓漫过我的身躯,我感觉到我要飞起来了。像一片树叶,一页纸张,在时空里悠悠地旋转,飘荡。
冷不丁的一个寒颤,我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我想起了远走的母亲。父亲死了以后,我希望母亲会回来。但前仆后继的时间,以粉身碎骨的姿态撕裂我微弱的念想,母亲始终没有出现。
我有些混淆究竟是他们离开了,还是我远走了。这世界成了生与死,分与合,爱与恨的巨大战场,却不分输赢,不计胜负。
父亲死的时候,像节肢动物一样全身僵硬。他把头牢牢地杵在地上,弓着身子,撅着屁股,不停地打着旋儿,口里吐着白沫。
乡亲们都不愿意相信父亲是因为狂犬病而死的,他们说父亲是因为造了太多的杀孽,是死不瞑目的狗一起来找父亲索命了。他们说父亲一条命抵了那么多条狗命也算值了。我不太认可他们的说法,我觉得真要抵命那就一命抵一命,不然对狗不公平。
无论如何,父亲是死了,算是众望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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