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青青草争《大老姑传奇》
文/青青草争
【作者简介】青青草争，河北石家庄人，点绿争春，字吐芳华，意在述心，抒感，用心感受生活，用笔慰藉心灵。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大老姑的骨灰要迁回老家安葬，时间就定在清明节的前一天。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我的叔叔伯伯，也就是大老姑的侄子们，作为娘家人，是必须要到场的。因为这个机缘，我得以在稍懂世事后，再次感受大老姑的传奇故事。
大老姑生于1918年，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也就是二老姑和三老姑，爷爷最小，与大老姑相差七岁，据说到爷爷时，家里已是三代单传。当时，家里比较富裕，大概有几十亩田，两口牲口，一驾马车，平时雇有一个长工，农忙时还会找三两个短工帮忙，家境殷实，男丁稀少，可以想见，当时爷爷会多宝贵。
俗话说，福祸相依，树大招风。爷爷也正因为他的宝贝而招致了灾祸。1934年，爷爷九岁，当时的中国军阀混战，内忧外患，农村治安更是无从谈起，那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先是听到房顶上两声闷响，接着是院墙下，咚咚咚，人跑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了，火把照得院子里通红，静，喘不上来的静，死一般的沉寂，连村子里的狗，也一声不叫，屋里的人仿佛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我们老大想请贵公子去小住几日，想来于先生亦不会反对，以免大动干戈，伤及无辜。”太爷一听，傻了：送出去，那是要自己的命，不送，一家老小性命堪忧。“看来是要我们动手请了”。
“等一下”，紧要关头，大老姑喊了一嗓子，“我给他包上点，外面冷”，大老姑扯过一个被子，从头到脚把孩子包上，看了太爷一眼，抱了出去。
呼啦啦，一下子，夜又恢复了以前的寂静。等了片刻，见没了动静，大老姑耸耸哭得快没气了的太爷，指了指缩在被子里爷爷，“我们得赶紧把兴儿（爷爷的小名）送走”，没等太爷反应过来，大老姑已背起爷爷，过门坎时，大老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扶了一下门框，跑了出去，太爷敢紧跟出去。只可惜，他们没能走出胡同，就被堵了个正着，土匪发现被掉了包，杀了回来。他们中为首的一个人，一个巴掌打在大老姑的脸上，大老姑被甩了出去，他们拎起爷爷，把小老姑摔在地上，留下一句“找死”，扬长而去。
等太爷他们回到屋子里，才发现鲜红的血顺着大老姑的嘴角流下来。后来，听大老姑说，她的左耳嗡嗡响了好几天，再后来就听不见声了，有人跟她说话时，她总是不由得稍微向右倾，到了晚年，更是明显。
最终，爷爷在一个本家叔叔（人们猜测是地下党，后来可能被暗杀，尸首都没找到）的周旋下，被赎了回来，而太爷则变卖了全部的家产。
直到现在，村子里的人们提起这件事，仍唏嘘不已。一个十六岁的农家女孩，是怎样的勇气让她挺身而出，不惧无畏，是怎样的亲情，让她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偷梁换柱，更令人心暖的是，经此一难，她与小妹，与弟弟的感情更笃实无隙。每思及此，我总是不由得感叹那动荡的年代，敬佩人在危机中的爆发力，当然也对现如今的生活多了一份知足，一份感恩。
大老姑十九岁那年，出嫁了。可谁想，第二天一睁开眼睛，新郎不见了。大老姑还没从成亲的喜悦和期盼中回过神来，就被命运狠狠地甩了一个大耳刮子。男人追部队去了，留下寡居的婆婆。她成了家里的主劳力，还要忍受婆婆无休止的辱骂，骂她留不住自己的男人，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大老姑不还嘴，该干嘛还干嘛。太爷来看过两次，可他从不说让大老姑回家，怕坏了名声，破了规矩。一年多以后，大老姑的婆婆死了，可大老姑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他晚上不敢睡觉，手边随时准备着菜刀和木棍，有一次赶跑了几个无赖后，大老姑回了娘家，“我不走了”，趴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大老姑这一住就是八年，这八年里，没有老姑父的一点消息，反而是十里八乡的，有的人家接到了亲人牺牲的噩耗，有的早早劝女儿改嫁了，也偶有一两户，听说男人进步了，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与家里的女人新式离婚了。大老姑对老姑父了解太少，很难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家人劝她说还是改嫁吧，大老姑说：“他死了，或是又娶了别人我自会改嫁。”再无多余的言语。八年，大老姑最青春美好的时光，消融在了苦难的生活中，消融在了无尽无望的等待里。
1947年，年关临近，爷爷不知从哪听到了一点消息，他来不及细说，连夜去了石家庄。二百多里地，爷爷走累了，就在路边歇会，进了城，找到了某师部大院的门口，却不敢进去了。他怕，怕万一不是老姑父，怕老姑父又成了新家，怕老姑父不认老姑。最终还是见了面，两个人都愣住了，十年了，爷爷再不是那个押箱的孩子，老姑父浴血奋战，几经生死，更多了苍桑与成熟，他们模糊了容貌的记忆，却从眉眼之间，神情之中，看到了亲人，长久的对视后，两人相拥而泣。爷爷后来回忆说，那天，他们两个大男人哭得痛快，像两个小孩子。
大老姑被老姑父派来的车接走了，走在乡邻羡艳的眼神中。人们感叹大老姑十年没有白等，羡慕大老姑以后的好日子，这时，没有人会去想十年的漫长，生活的不易。化茧成蝶，一路有爱相随，寒窑苦等，一双儿女撑起希望，大老姑呢？我百思不解：是什么让大老姑一等十年？后来，在老姑父的回忆录里有这样一句话：“在那（爷爷去找老姑父）之前，我没有认真思考过我的婚姻，但在知道十年后，她还在等我时，我就坚信，她是我一辈子的亲人”，也许，十年后，大老姑才等来了爱情，他们才刚刚开始。
大老姑走了，这一去，就是半辈子，又是几十年。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