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红梅：红花鹿之恋｜小说
文/赖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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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初阳慵懒地升起来，城市上空的薄暮像轻烟一样袅袅散去。歇息一夜的阳光仿佛刚刚梳洗过似的，干净而又明亮，像披着轻纱的姑娘。
市委礼堂外面的小花园里，晨光穿过重重“森林”，大摇大摆地钻进花园里，薄暮退在花园的角落里，花园被分成明暗两种颜色，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高高的喷泉热情地拥抱着太阳，喜悦得晶光闪耀了。喷泉的四周是一圈干净的石板路，若有若无飞溅的泉水，浅浅地湿了路的一边。路的旁边是一排排低低的松树，细细的针叶密密地交织起来，织成一层层翡翠似的“平台”。
太阳仿佛还在留恋昨夜的温馨，踌躇在天边。时间还早，但是花园里已经有几个人影，来欣赏初阳下明暗两色的花园。雨蝶也早早地来了，看到初阳照在一层层针叶上，密密的针叶闪烁着绿色的光晕，她拿出背包里的“红花鹿”放到松树的“翡翠平台”上，小鹿是她昨天到梓潼出差时在书店买的。这是一个美丽娇小的塑料玩偶，水红色的底面上，洒落一朵朵白色的花朵，像散落的梅花。
干净的阳光，绿绿的针叶丛，红红的小鹿，雨蝶远远地站在一边，欣赏着针叶丛上的红花鹿。凉凉的晨风卷起点点水丝，轻轻飘到她的脸上。阳光在红花鹿上跳来跳去，闪亮的色彩好像湖面荡漾的红红的波光。雨蝶仿佛看到一头红花鹿在森林里欢快地奔跑，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从小路的那边走过来一个年轻人，他含笑望着衣袂飘飘的姑娘，望着斜斜晨光中的红花鹿，仿佛看到梦中的童话。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来:“你好，多么漂亮的红花鹿啊！”
听到浑厚的声音，雨蝶缓缓转过头来。一位青年站在她的旁边，身材挺拔修长，清亮细长的眼睛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天然红唇上留着一圈黑黑的胡须。他亲切自然地看着雨蝶，像看见一位离散已久的故人。
仿佛刮过一阵轻柔的风，居然还有人和她一样喜欢这针叶林中的红花鹿。雨蝶朝青年轻轻点点头，淡淡的粉红在脸蛋上晕开，妩媚极了。青年也静静地站在一边，和雨蝶一起欣赏晨光水雾中的红花鹿。
太阳渐渐升高了，薄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扑进了花园，在花园的每一个地方闪烁。雨蝶将红花鹿装进背包，和其他人一样走进了会场，青年也消失在人流中。
第二天，带队的团长带领开会的老师来到西山小学，观摩这里将要举行的少先队大队活动。来到西山小学的操场上，五颜六色的彩旗在风中飘荡，音乐在空中飞扬，同学们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学生分坐在操场的两边，中间留出一条长长的过道。身穿制服的学校鼓号队同学背着大鼓和小鼓，拿着亮闪闪的队号，站在舞台的一侧。操场的最后面摆放着一排排椅子，雨蝶和其他老师被邀请在这里坐下，等待着大队活动的开始。
突然，雨蝶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窄窄的座椅之间的过道艰难地走了过来。座椅之间的距离太近，人们只有站起来，他才有空间向前移动。人们一个个站起来，又一个个坐下去，在人们起起落落之间，那位青年缓慢地向这边移动过来。雨蝶看看渐渐走近的青年，又看看自己这一排没有空位，她一下子迷糊了，她不知道这位青年为什么挤进这窄窄的空间。青年越走越近，雨蝶看清楚了他清亮细长的眼睛，看到了他嘴唇上一圈黑黑的胡须，看到了那一张与众不同的红唇。她认出来了，这是昨天在花园里偶遇的那位青年。雨蝶向青年微微颔首，轻轻咧嘴一笑，默默地与青年打了一个招呼。她站了起来，让窄窄的过道变宽一点，好让这个青年从他面前经过。
可是，青年走到他旁边停下了脚步，他弯腰对坐在她身旁的一位老师说:“老师，你好，我找这个老师有一点事情，你可以坐在后面一排的座位上吗？那里有一个座位。”雨蝶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我与你会有什么事情呢？
青年在她的旁边轻轻地坐下了，轻得像一片亮光。看到一脸迷惑的雨蝶，青年突然害羞了，脸腾地一下红了，白皙的皮肤上有两团红晕。“这个人有点帅哦！”雨蝶想。
青年清了清嗓子，眼睛中的惊慌消失了，他终于镇静了下来。他从背包里拿出两个信封，小声说道:“你好，雨蝶……”
雨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到雨蝶的样子，青年轻轻笑了。“我从你们带队老师那里知道你的名字，我叫云山，是今天负责接待的老师，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昨天在花园里遇见你以后，念念不忘。昨晚挑灯夜战，给你写了一首诗和一篇文章，请你审阅。”说完，他拿着两个信封，递给雨蝶。
雨蝶怔住了，这是要上演一场什么戏？她在电视中看过，从书中也读到过。可是那只是戏啊！那只能存在于编剧的笔下，作者的手中，人们的幻梦中。雨蝶轻轻摇摇自己的脑袋，她才走出没有开化的乡村，她简单的生活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节，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应对。雨蝶脸上的神情像一片云一样飞快地飘移，两排细长的睫毛飞起来，像受惊的小鸟。
云山专注地看着雨蝶，雨蝶没有伸手来接信封。她睫毛轻轻地闪了一闪，眼睛看着前方彩旗飘飞的地方，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似的。
云山的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大虾。他的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在春天的暖阳下亮亮的。春风轻轻地吹着，轻得像睡着了一样。云山像个孩子似的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偷偷地向四周看了看，看到周围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心里一松，脸上的红晕慢慢消退了。看到雨蝶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他又搔了搔自己的脑袋，终于下定决心，把手中的信封塞在雨蝶的手中，逃也似的走了。
晚上，雨蝶回到宾馆，她好奇地打开第一个信封，信纸是白色的底子，蓝色的格子，清爽干净，仿佛清清的湖水。信纸上面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首诗:“初春/阳光开花了/喷泉起舞了/在这美丽的时刻/我遇见了你/惊鸿一瞥间/你悄悄地住进了我的心里……”雨蝶抬起头来，看到放到书桌上的红花鹿，不出声地笑了。
她又打开第二个信封，厚厚的一叠信纸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深蓝色的蝇头小楷，均匀地布满蓝色的信笺，漂亮的字体像蓝色的蝴蝶在轻盈地起伏。雨蝶拿起信封，开始看了起来:“……在晨光中，你浅浅地笑着，踏着湿湿的小径，带着红花鹿款款走来，洒落了一地的柔情。风起了，吹皱了我心底的涟漪。为你，我愿荡一叶轻舟，历经千山万水，追寻你的身影；为你，我愿开成一朵小花，化成斑斓的色彩，守候在你的房前……”
雨蝶看完这一首朦朦胧胧的诗，看完这一篇洋洋洒洒的散文，看完这一份浪漫深情的告白，她叹了口气。雨蝶惊叹云山的才华，但是这份情意在她的心上激不起一丝涟漪。她正是青春年华，心里怎么会没有一丝波澜？她在闭塞的乡村长大，又一直生活在书中这个单纯的世界。她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只有一面之缘，怎么会产生这么浓厚的感情？她想了很久，使劲眨着眼睛，两排长长的睫毛飞呀飞，眼睛里还是装满了一层迷雾。她放下那湖水蓝的信纸，也放下了那一纸深情。
第三天，市上在党校的一个会议室里，为来自四面八方的老师举办联谊会。走进会场，一对对风华正茂的青年正在翩翩起舞，听到飞扬的音乐，看到旋转的人影，雨蝶的心也轻扬起来。一曲完毕，熟悉的音乐《友谊地久天长》响起来了，这是一首熟悉的三步舞曲。绵长悠远的音乐，略带忧伤的旋律，紧紧抓住一颗颗年轻的心。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一两对年轻人滑进了舞池。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在雨蝶的面前，脚向前一跨，身子微微一弯，右手向胸前一划，优雅地伸到雨蝶的面前，一个漂亮的邀请姿势。雨蝶抬头一看，这是昨天刚刚见面的云山。那长有黑黑胡须的红唇微微咧开，笑容在脸上轻盈地荡漾。
“请你跳一曲吧！”雨蝶随云山滑进了舞池，云山舞技娴熟，带着雨蝶在场地中间轻舞。一会儿，他的手一松一扬，雨蝶便转着圆圈离开云山向外旋转，像花瓣一样绽放；一会儿，他的手一拉一收，雨蝶便转着圆圈旋转着回到云山面前，像花骨朵一样收拢。
会场中央有一个台子，台上放着很多书籍。云山带着雨蝶旋转到台子附近，下巴微微示意，告诉雨蝶说:“这是我的书。雨蝶，我在参加自考，我们这个年龄就应该多学点东西是不是？”雨蝶望着云山明亮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国家有政策规定，我们的文凭已经符合国家规定，不能参加函授学习获得更高的文凭，只有走自学考试这条辛苦的道路。
雨蝶看到云山深情的目光，急忙调转视线，看向别处。雨蝶虽然在书中看到过“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但是当一见钟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那颗不成熟的心有了戒备，就像草丛中的小兔，看到往日熟悉的草丛中突然开出了红艳艳的花朵，她没有感受到美丽，反而受到了惊吓。她用她小小的心思猜测起来，觉得云山有点轻浮，不够稳重。虽然她在微笑着倾听，但是那是一种冷淡的客气。云山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眼光在没有焦点地漫游。
云山也感受到那份客气，以及那份客气所拉开的距离，他那颗骄傲的心一阵刺痛。他彬彬有礼地把雨蝶送回到墙边的座位上，又远远地站在另一端，他默默地望着雨蝶，十分伤感。他仿佛看到美丽的红花鹿跑进了森林，那耀眼的颜色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一闪一闪的，跑进了密林深处，不见了。
第四天，雨蝶坐上了回县城的汽车，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行驶，路边的一棵棵绿树在风驰电掣般地后退。这时，一起到绵阳参加学习的团长递给了雨蝶一封信，雨蝶好奇地拆开一看，同样是清爽的湖蓝色的信笺，原来是云山的告别信：
“雨蝶，你好！我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你已经把我排除了你的人生计划。按理说，我不该给你写这封信。但是，我想，任何故事既然有了开始，就应该有结束。我想你用你的方式理解了我，我只能告诉你，你错误理解了我，你放弃了一个喜欢你的人，也放弃了一个春天。雨蝶，谢谢你的红花鹿，它是我心中的一个梦，不管结局如何，这都是一个美丽的梦。祝你找到你的春天！”
雨蝶抬起头来，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又低下头看下去，信笺下面附着一首短诗:“……余生将成陌路/一去千里/在暮霭里/向你深深地俯首/请为我珍重……”不知怎么的，雨蝶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酸楚。汽车继续在公路上向前飞驰，一排排绿树继续像赛跑似的向后奔去。雨蝶郑重其事地把信放进背包，装着没有看见团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安静地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使劲地把刚刚溢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传道书》说:“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每个人的成长都不一样，总有那么一些人，总是看不清生活的真相，看不见生活中的风景。”时间走过以后，雨蝶才明白，她曾经走过一片花海，可是她听不懂花语，错过了花期。
当雨蝶懂得了爱，可是云山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候，面对一生的曲折，雨蝶也终于释怀，花开有时，花落有期，美丽的童话曾经经历过，也是不枉费时光了。像那灿烂的花儿，曾经风姿绰约地盛开过，即使没有结果，也是一样美丽。
多年以后，当《友谊地久天长》那忧伤美丽的旋律再次响起的时候，尝过人世间种种艰难辛酸的雨蝶总会想起年轻时那难忘的偶遇。“……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举杯痛饮，同声歌唱……”隔着岁月的距离，雨蝶已经看不清云山的模样了，她只记得那阳光下修长挺拔的背影，记得那湖水蓝的信纸，记得当时无法感动她的一纸深情。虽然岁月已经远去，一切都物是人非，但是点点滴滴的记忆，已经化成了片片飞花，在过去的时空里烂漫。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如梦，时光就像河水，一去不复返。
时间永逝，但是记忆永存。红花鹿虽然早已消失在时光的隧道，但是在雨蝶的记忆中，它仍然站在层层叠叠的针叶林上，在那个凉凉的早春的早晨，明媚的太阳刚刚升起来，沐浴在阳光下的红花鹿多么美丽。她仿佛看到，红花鹿正在向她走来，只是身后已经没有那个嘴唇上有一圈黑黑胡须的青年，没有那个咧着红唇微笑的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