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全富:新龙三部曲之人间五十年,为天一昼夜|散文
文/杨全富
【作者简介】杨全富,又名阿都登巴,藏族,现年43岁,康巴作家群作家,四川省教育报刊社特约作者。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道秋日的阳光越过雅砻江南岸的山巅。在高原上,它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与生俱来就拥有的直行路线,如山脚下奔流不息的雅砻江水,顺着蜿蜒的山势倾泻而下,将丰满而温柔的光毫不吝啬地洒在蜿蜒逶迤的雅砻江上。及至后来,慢慢地铺满了整条大峡谷。
清晨,迎着已有几分寒意的微风,我站在则热寺下一座凸起的山包上,眼前,一条峡谷曲曲折折的静卧在那里,沐浴在这温暖柔美的天光之中。突然间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暖流,那一份对这条峡谷的喜爱之情,就像山脚下河面上轻扬的雾气,在微风的吹拂下聚散依依。
按藏传佛教的说法,这条通过新龙的雅砻江大峡谷是去往“地之肚脐”的通道。据佛经记载,在这个雪山环抱的卡拉巴王宫中的赞普及朱古拥有超自然力的最高智慧,通过至今没有能行走完的名为“地之肚脐”的神秘通道与整个世界进行沟通和联系,从而牢牢地控制着世界,让世界始终处于均衡状态。这条峡谷两边的山为沙鲁里山,自北向南贯穿全境,为中生代三叠系地层,在地质学上十分著名,是地质构造中的遗迹及奇迹。说到奇迹,这并不专指地貌的险峻及多样的变化,更多是指这里拥有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以及在独特的气候条件下衍生出生物的多样性和完整的生态结构。全年平均气温7.4℃,1月平均气温-3.5℃,7月平均气温15.1℃。年降水量603.5毫米,年均日照2160.8小时,无霜期115天。垂直气候变化显著,属典型的青藏高原亚湿润气候区。因此,使这个地域成为一个冬季温暖,夏季凉爽,宜居、宜人的天然居所。
在这里,因为有着独特的地势和宜人的气候,因此赋予了这片土地以最强大的孕育生命的能力。且不说此处郁郁苍苍的原始森林,高山松、云杉、冷杉、云杉、崖柏等,还有更多树形奇特、形状各异的树;也不说生活在峡谷两岸,山林里几百种珍稀野生动物,如黑熊、高山马鸡、红尾角雉、花色松鸡、金钱豹、兀鹫等;也不说雪山草地上的名贵中药材,如冬虫夏草、雪山贝母、羌活、雪莲花等;更不必说山林间各种野生食用菌类,松茸、鸡油菌、羊肚菌……单单说的是一年一季无污染的青稞、雪豆、豌豆等,就已经让人赞叹不已。由于土地肥沃、日照充足,使这里的特色农作物具有时令的产物,也更具有高原的特色,吸纳着日月的金华,风霜雪雨的磨砺,因此磨出来的糌粑才会更加的香甜,煮熟的豆类才会更加的美味。
在新龙,什么食材的名字前只要缀有新龙二字,即使是最普通的食物,忽然间就像是改头换面了一番似地,陡然间变成了一种人间佳肴美味。菌类中的松茸、鹅蛋菌、獐子菌、猴头菇、灵芝……牦牛肉食类中的肉干、坨坨肉、五香牦牛肉、手撕牦牛肉……这些在西藏司空见惯的食物,只要出产在新龙,入口之中仿佛在原来的味觉之中又增添了一道不一样的风味。新龙,就像是上天遗落在地球上的一颗夜明珠,虽光芒内敛,却早已是熠熠生辉。就像是当地有一句俗语所言“在这里,只要你随手插上一段枯木,它也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的思绪就像山风一样在山谷间晃来荡去,这时候,一股幽香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轻轻的舔舐着我的脸颊。我茫然四顾,急切的寻找幽香之出处。远处,一座座山峰在深蓝色的天空下起伏不定,如兽的脊背一样向着远处奔去。而近处,一棵棵白杨树的叶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绿色的光芒。虽然时令已近“立秋”,我想,桃花灼灼、梨花如雪的花季早已离我们而去,这一道微香,绝不是花的味道;我又想,在这个季节里,山间野果满枝、村寨里苹果金黄、田地里雪豆挂满枝,但这些果实的外面都有薄薄的果皮所包裹,那一缕香气却要留给有缘人的品尝,它绝不会让风将其香气随意的带走。这一道微香,也绝不是源自山野、村寨、田地里的果香。除开这些,我的眼前只剩下山脚蜿蜒的河水以及在洒在水面上和山城里的阳光,再有,就是远处山脊上一排排藏房楼顶袅袅升起的炊烟。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大家都清楚的知晓,阳光是没有味道的。水也是无色无味的。看来这神秘的幽香,也与眼前明晃晃金灿灿的光和奔涌而流的水无关,而就是炊烟的味道吧。
从则热寺下来,走在十字街口。这时,一位裹着红色头巾的康巴汉子手提一筐松茸叫卖着,从我的身边走过。我看着那一筐秋的色彩,再抬头仰望远处山峰顶上一溜黄绿相间的树林和近处草丛中的勃勃生机,忍不住将内心的喜爱挂在脸上,让盈盈的笑容在入秋的时节里绽放。我才发现,在由雅砻江深割之后形成的v字形峡谷中,时光来到这里后,竟然已无法挪移,将四季轮换的任务随意的扔给了在山巅调色的丹青能手,将春夏秋冬描摹在了雅砻江畔的沟谷两岸。只是它还没有那么张扬,将自己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让人因此有了无限的遐想,收拾起闲云野鹤的心,静静的去感受和触碰山间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色彩。
新龙,藏语名"梁茹",意为森林间的谷。昔称"瞻对",意为铁打成疙瘩。县城驻地,藏语称"珠母宗",意为雌龙,因城后夏热山形如卧龙;1950年解放,藏语改称县城为"主沙宗","沙"意为新,寓为旧龙换新,故名。1951年废原县名"瞻化",更名为新龙,寓"龙获新生"。想必,天龙走到了这个秘境之后,也像中了咒语一样,迷失了自己,忘记了施雨的职责。降下云头,化作一条巨龙,看着四季的轮替,听着风花雪月的故事,永日的盘桓与流连在江边;又或者,它只想在某一处打个盹,结果在微风之中醉去。这里竟成了舒适的卧榻,自然也就不记天界的美丽。果真如此,只要是来过新龙的人,毫无例外的都会粘上那么一点仙气,忽然间有了在头上系一束康巴红的愿望。于是,我也像游走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龙脉,不再去想世间的烦心事,也不再去远足,仔细的感受和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为了对新龙县城茹龙镇能有一个全方位的观察,我们遂决定到县城对面的曲格山顶去。汽车在蜿蜒的马路上嘶吼着奋力向前,经过十几道弯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山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县城,几条山脊从遥远的地方奔来,最后在山脚下聚首,都一头扎进雅砻江里。而山城就座落在山头相聚的地方,雅砻江来到这里后,忽然间变得温驯起来,在山脚下画了一个几字形后,沿着山谷向着远方静静的淌去。在江边,一排排具有现代气息的高楼大厦顺着江边叠加而建,一条街道将整座城市一分为二,挨着河流一边的城市就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充满了力与美。而另一边,却犹如一只羽翼初丰的雏鹰,展开双翅跃跃欲试。再往上,一座座黄色土墙和红瓦片盖顶的藏式民居互相交替着,连成一大片,其间也夹杂有几座黄瓦盖顶的庙宇,与山腰的绿树相接,组成了一幅高原特有的美景。
由于时间尚早,我们再次向着山顶进发,在颠簸的山路上,看着车窗外闪过的山林、草甸、白雾和空中飞舞的兀鹫,我的心已经迷失在这座山头上,彻底忘记了归程,跟随着车轮前进的步调,继续向着大山深处飞奔而去,就这样,一直开上了坐落于高山之巅的曲格村。几十座藏房如星星点点散落在草地里。来到村寨旁的活动室里,一群孩子正在操场里做着游戏,看见我们后,围拢来,甜甜的笑容似初秋的阳光,明艳而温暖。虽然语言不尽相通,然而那亲切的语调和真诚的情感就像在梦中千百度遇见,犹如一道微光,在远古和未来之间闪耀、跳动。
在曲格村外,在一块山包上,十几座古塔傲然耸立。走近古塔,你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伟岸,它的塔身部分是一个平面圆形的覆钵体,上面安置着高大的塔刹,下面有须弥塔承托着。斑驳的塔身上,墙泥已有不少的剥落,有些地方显露出石墙来。古塔的圆肚里,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擦擦,与塔身外的风马旗、玛尼石刻和经幡在一起,受到信众的顶礼膜拜。抬望眼,蓝色的天幕中,几朵白云晃晃悠悠的从塔顶飘过,当我用手抚摸常年被风霜雪雨侵蚀的墙体时,刹那间一股敬畏之情弥漫在我心间。我虔诚的双手合十,匍匐在地,不停地念诵着六字真言。夜晚,卧于雅砻江边,在梦中,我仿佛听见了骏马的嘶鸣声,看见瞻对的先祖们正骑着骏马从古塔前疾驰而过,载着它的主人向着雅砻江大峡谷绝尘而去……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躲在房间里嚼着从街上的商铺里卖的新龙牛肉干,一边喝着二锅头,心底深处却隐隐生出一丝担忧来。真怕会应了“人间五十年,为天一昼夜。”这句话,在我躲在新龙的这几天里,远隔千里之外的故地会突发状况。当我回到栖居数十年的家时,一切都已面目全非——老宅已空,田野荒芜,那一头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狗也上了年岁,掉光了洁白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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