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洞察人性”是一项很危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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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察人性与悲悯人世
提高洞察力的老师是作家
我经常看到这样的问题:如何才能拥有洞察力?
有人说,观察理解事物要有深度——这是废话。
有人说,洞察力就是建立各种事物运行的基本模型,然后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看到事物的本质。
可我觉得,这恰恰是大部分人没有洞察力的原因。我们平时看待事件,都是带着显而易见的“模型”思考,结果大家得到的结论都是浮于表面的一致。
在我看来,想要提高自己的洞察力,最好的老师是作家,越优秀的作家,越是对世界有不一样的深刻洞察。
比如钱钟书写的《围城》,几乎每一段都有一些深刻的洞察。
两段奇怪的肖像描写
孙柔嘉刚刚出场的时候,钱钟书有一段肖像描写:
“孙小姐长圆脸,旧象牙色的颧颊上微有雀斑,两眼分得太开,使她常常带着惊异的表情;打扮甚为素净,怕生得一句话也不敢讲,脸上滚滚不断的红晕。”
这几句描述都是平常描写小姑娘的话,唯独中间有一句“两眼分得太开,使她常常带着惊异的表情”,看似怪异,实质上是一个非常巧妙的洞察。
孙柔嘉此时刚刚大学毕业,在战乱之中,一个小姑娘要跟几个素昧平生的男人长途跋涉到内陆去,必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想要自我保护,但她又没这个能力,只好用晚辈的方式努力讨好随行的人。
你想,无论遇到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无关紧要的话,都一律“哇,真真是好厉害哦”,这不就是小女生在职场上跟前辈处好关系的方式吗?只是钱钟书用文学的手法融入到肖像描写中。
非常有意思的是,五官“分得太开”的肖像描写,在《围城》开场就用过,这一次是用在一个小孩身上:
“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的中国人的脸。”
小孩子就算不好看,也不至于这么丑吧?钱钟书为什么要对仅出场一次的小孩子“下毒手”呢?
联系上下文:“苏小姐一向瞧不起这个寒碜的孙太太,而且最不喜欢小孩子,可是听了这些话,心上高兴,倒和气地笑道:‘让他来,我最喜欢小孩子。’”
原来,这一段是苏文纨的第一次出场,这些感觉其实是她内心感受的影射,同样被钱钟书用文学的手法融入到肖像描写中。
这也是一个很厉害的洞察。
你看,其实我们中很多人内心深处是很讨厌小孩子的,只是大部分人都不想表现出来,以免让别人觉得自己没有爱心;而且很多时候,你会把对亲戚朋友同事的讨厌,转移到他们的小孩身上,觉得他们愈发讨厌了。
所有网上才有那么多对熊孩子的声讨,现实中也越来越多的对小孩子调皮行为的暴力回击。
《围城》中,几乎每一人出场时的肖像描写,都有一些奇怪的特征,实际上是这个人物内心世界的影射:
苏文纨:皮肤在东方人里,要算得白,可惜这白色不顶新鲜,带些干滞。
唐小姐: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
李梅亭:戴副墨晶眼镜,神情傲兀,不大理会人,并且对天气也鄙夷不理,因为这是夏历六月中旬,他穿的还是黑呢西装外套。
顾尔谦:他虽是近五十岁的干瘪男人,却有天真妩媚小姑娘的风致,他的笑容比他的脸要年轻足足三十年,口内两只金门牙使他的笑容尤其辉煌耀目。
汪处厚:没有枪杆的人,胡子也不像样,又稀又软,挂在口角两旁,像新式标点里的逗号,既不能翘然而起,也不够飘然而袅。
在所有的洞察力中,对人心的洞察最难,也最重要,因为你无论何时都要跟人打交道,你要理解他人内心的需求,还要知道这种需求会以何种方法扭曲的表现出来。
五个吹牛的男人
一般而言,我们喜欢根据一个总体的印象,对他人定性,比如这是一个虚伪的人,然后再用这个特征去套这个人的行为,一切都显得那么做作。
然而,这正是我们无法洞察人心的原因。
《围城》中有一段情节,方赵两人到汪家拜访,聊到汪家房子的精致,主人汪处厚说:“这算得什么呢!我有点东西,这一次全丢了。两位没看见我南京的房子——房子总算没给日本人烧掉,里面的收藏陈设都不知下落了。幸亏我是个达观的人,否则真要伤心死呢。”
就着这个话题,钱钟书忽然跳出情节: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你们在座的各位,都——在——吹——牛:
陆子潇说战前有两三个女人抢着嫁他,“现在当然谈不到了”;
李梅亭说在上海闸北自己有一所洋房,被该死的日本人放火烧了,“损失简直没法估计”;
方鸿渐把沦陷区的故乡老宅“放大了好几倍”;
赵辛楣说假如战争不发生,“交涉使公署不撤退,他的官还可以做下去——不,做上去”……
这五个人,至少方赵两人并不是作者着力讽刺的反面人物,可钱钟书还是拉来一起批斗。
其实吧,男人聚在一起,总要吹个牛,吹牛肯定不希望被识破,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往无恶不作的日本人身上推了,就像钱钟书说的“日本人烧了许多空中楼阁的房子,占领了许多乌托邦的产业,破坏了许多单相思的姻缘”。
你看,我们常常认为,自卑的人才会用吹牛来填补自己的虚荣心;但实际上,吹牛是所有人的天性。唯一不同的是,只有少数人吹牛吹成了本能,从来不管别人信不信;大部分人都是在判断不被识破时,才吹牛,就像米兰。昆德拉的名言来:只有安全的时候才是勇敢的,只有免费的时候才是慷慨的。
所谓洞察,就是把导致一件事情的主要原因拆分成多个因素,理清它们的表里关系,找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因素,帮助我们更好的看到事情的本质。
一个正直的人
围城里还有一个敢在租界骂日本人的报馆主编王先生,是方鸿渐的上司,为人正直,对下属很好。因为得罪了日本人,被报馆逼辞。方鸿渐为了表示支持,也跟着辞职。
这件事情听上去是个“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的感人故事,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王先生在知道自己要走后,就去通知方鸿渐,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方鸿渐前几天刚刚跟他说过:“你先生哪一天走,我也哪一天走”——这个通知的意思,不言而喻。
钱钟书洞察了王先生的心态,在书中写道:“王先生是个正人,这次为正义被逼而走,喜欢走得热闹点,减少去职的凄黯,不肯私奔似的孑身溜掉。他入世多年,明白在一切机关里,人总有人可替,坐位总有人来坐。怄气辞职只是辞的人吃亏,被辞的职位漠然不痛不痒;人不肯坐椅子,苦了自己的腿,椅子空着不会饿,椅子立着不会酸的。不过椅子空得多些,可以造成不景气的印象。鸿渐虽非他的私人,多多益善,不妨凑个数目。”
王先生是《围城》中少有的正直的文人形象,但这也不妨碍钱钟书也在他身上解剖人性。好人也是人,也有人性那些最基本的需要,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隐藏的欲望,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了这么多,似乎洞察人性就是从人性中最隐蔽最黑暗的角落里找东西,可这么做,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一个说谎的受害人
洞察人性,是一个人成熟必须的经历,但决不是终点。
书中,一行人在去往三闾大学的路上,被战火困在鹰潭,进退不得。一天,方鸿渐上街散步,遇到一个卖花生的小贩在说家乡话,聊起来发现果然是逃难到此的老乡。
方鸿渐的第一反应是欣喜,第二反应是洞察人性般的警惕——对方说自己逃难到此,又说自己“住在本县城里那条街”,接下来肯定是要跟他借盘缠了。
谁知这小贩“并不向他诉苦经”,于是方鸿渐又放心、又感慨道:“这人准碰过不知多少同乡的钉子,所以不再开口了。我真不敢想,要历过多少挫折,才磨练到这种死心塌地的境界。”
很多人在“洞察人性”之后,常常会习惯性地从人性最黑暗的地方去推测他人;很多人喜欢把人性中的弱点当成虚伪,把自己的恶意当成聪明,把阴谋论当成洞察力。
一个人的身份被人顶替(虽然成绩是主动放弃的),十几年后,她发现了,要为自己讨个公道。不过,熟悉传播规律的她,虚拟了部分事实,以引起媒体的关注。
真相大白之后,当初同情她的人,纷纷指责她撒谎,滥用公众的同情心。更有人很有洞察地认为,此人不过是利用此事来为自己的网店骗流量。
人心真的太复杂了,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此事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