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馥:家庭生命周期视角下的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促进——《从出生到独立(节选) 》

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今年的主题为“青春之心灵 青春之少年”。为促进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和全面素质发展,倡导全社会关注、支持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促进工作,积极推进《健康中国行动(2019-2030年)》心理健康促进行动和《健康中国行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动方案(2019-2022年)》,国家卫生健康委日前下发通知,部署今年世界精神卫生日聚焦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开展主题宣教活动。
20世纪40年代,社会学家伊芙琳·杜瓦尔和鲁本·希尔将发展框架运用于家庭,将家庭发展划分为清晰的几个阶段,每个阶段具有不同的任务;后来,家庭治疗师贝蒂·卡特和麦妮卡·麦卡德里克深化了这一框架,加入代际视角,使“家庭发展周期”的概念更加完善,其临床价值不仅让我们知道了家庭在不同的特定阶段拥有普遍的规律,更在于提醒人们,在家庭发展周期发生转换的时候往往容易出现问题。
家庭发展分六个周期。
第一个周期:“独立成人期”

这是家庭系统健康发展的关键一步,由青年人“离家”开始。在该阶段,青年人需要成功地区分出自己与父母的不同,接纳自己在心理和经济上需要承担的责任,与原生家庭分离,发展亲密的朋辈关系,在情感与经济上取得独立。“离家”指的是既可以离开家庭独立地发展自己,又与家庭保持必要的联系,当在外部的世界里遇到困难或挫折的时候,也能够向家庭寻求必要的帮助。
在临床上,我们见到过很多无法“离家”的青年人。最困难的莫如家庭中父母之间长期存在难以解决的矛盾,孩子卡在家庭的三角关系中,即使成功离家,情感上仍很难突破,甚至“千方百计”以“生病”的方式回到家中。在有些家庭中,父母之间长期存在沟通困难,他们会通过与孩子交流的方式避免夫妻间的直接冲突,而当这个青年人准备离开家的时候,家庭就会面临家庭结构的重大改变。如果父母没有能力做出调整,以适应新的家庭组织及变化,家庭就会变得不稳定;能够让这个问题得到解决、使家庭变得稳定的方法就是青年人继续待在家里。青年人会发展一些问题让自己变得“失败”,从而无法离家求学或工作,这个“失败”的功能是让父母借此可以继续保持交流、让父母有理由持续留在他的身边,家庭组织也因此能够维持原有的运作方式,家庭的发展周期就会受阻。
当年轻人自我成长分化的需求与牺牲自己维持家庭原有结构的需求相冲突时,“问题青年”就会产生。研究表明,家庭组织在有人加入或离开的时候往往容易发生巨大的变化。一个青年人成功离家或者分化失败都是这个家庭重新调整运作的一部分,是一个新的家庭组织形成、新的沟通模式发展的过程;一个青年人成功离开家庭,不仅是个体的成功,也是整个家庭系统调整、分化的结果。
第二个周期:“新婚成家期”

从原生家庭里分离出来的年轻人开始建立和投入新的系统(婚姻系统),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两人学习独处和共处、权力分配、积累物质财富和情感资源、共享亲密和平常的感情;双方需要不断地磨合,学习适应和接纳彼此的不同,满足各自的需要,处理二人之间的分歧,达成新的双方互动模式;协调何时睡觉、吃饭、打扮,协调节日安排、花钱、看电视、与原生家庭的亲密度以及面对彼此的朋友等。
在社会再适应量表中,重要生活事件引发的应激反应强度(生活变化单元):结婚为50、离婚为73、夫妻分居为65、复婚为45。结婚是个关键的节点,婚前的协商和调适、文化习俗、观念差异都会体现在结婚的具体程序和过程中,很多小的“裂痕”往往会在后续的婚姻生活中酿成“鸿沟”。这是一个磨合的过程,为建设一个能够共同生活的系统,两个来自不同原生家庭系统的人,至少需要磨合七年的时间,最常见的问题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双方仍然格格不入。有调查发现,导致夫妻激情泯灭的10件日常琐事分别为不追求时尚(4%)、花钱节俭(11%)、缺乏浪漫(8%)、个人卫生习惯(9%)、体重增加或缺乏锻炼(13%)、打鼾或睡觉时间不同(6%)、浴室习惯(4%)、加班(10%)、酗酒(7%)、过多或没有家庭亲戚间事务(9%)。如果夫妻在相处的互动模式中没能发展出一定的相互妥协与矛盾解决之道,很多婚姻跳不出“七年之痒”的魔咒。如果夫妻双方或一方自以为是、强求对方一定要听从自己的,或者一定要将对方改变成自己期待的样子,那就会成为婚姻中的“死结”。
第三个周期:“养育新人期”

孩子的出生使家庭系统中增加了新成员,增加了养育孩子、财务支持及家务承担等方面的任务,原有的婚姻系统又要做出调整,以便给孩子留出空间,重组与延伸家庭的关系,包括接纳父母亲和祖父母亲的角色。在重要生活事件对家庭的影响中,家庭中新成员出现的应激反应强度是39。这个时期的家庭以照顾年幼的孩子为首要任务。孩子的来临可能让夫妻享受新的小家庭生活,也可能让夫妻变得陌生;此时夫妻需要学会进一步的相互合作,共同养育孩子。家庭系统对新生命到来的态度决定了整个家庭的应对功效:如果一对夫妇很乐意成为父母,并且其工作没有太大的压力,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只会引起家庭系统扩展后的正常压力;如果养育孩子对家庭一员或者对配偶双方都是一种负累,且无法得到解决时,为人父母的角色转变会引发更大的焦虑,即使没有任何突出的根本性的家庭问题,孩子的存在也可能会潜在地消耗这个系统;如果孩子是在明显的社会动荡期间孕育,家庭还面临迁移、变化及文化适应等问题,那么出生的孩子就可能会有一些未解决的问题。临床工作中常遇到的麻烦儿童多与其出生“不被家庭期待”有关。现代科学研究表明,母婴之间的互动在孕期就已经开始,婴儿大脑发育和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是在母体中。
孕妇产褥期的状态也是一个需要面对的挑战。孕妇面临生育带来的身体健康受损及照顾孩子的辛苦劳累这双重压力,使其情感也出现更多新的需求,家庭关系不和谐导致的负性情感体验、养育孩子的诸多不确定性、需要的不被满足,家庭支持度不够、缺乏理解和照顾,习俗遵守上与家人形成的各种冲突,重男轻女观念的压力,以及工作和经济压力等,使母亲罹患产后抑郁症的情况多有发生。而研究表明,母亲的抑郁障碍、焦虑障碍和其他形式的慢性抑郁影响近10%的低龄儿童;婴儿则可以展现出难以安抚的哭泣、发育减缓、睡眠障碍等抑郁的症状。
第四个周期:“孩子成长期”

这个周期的特点是家有青少年。他们围绕自主与独立的议题展开挑战,父母不再有绝对的权威,孩子转向同伴寻求支持和指导,反抗父母是常有的事情,而父母则面临中年危机。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开始发展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家庭需要调整亲子关系,增加家庭界线的灵活性,以便允许孩子独立。青春期是孩子心理结构发展的关键时期,在该阶段,孩子的发展有五项主要的任务:一是分离–个体化问题的再现,孩子在身体上和心理上都有朝向独立的推力(接近/回避父母),也面临着寻求更多的独立和仍旧依赖于家庭的内在冲突;二是认同的产生,不断增强的社会的、教育的和亲密的关系让个体形成认同模式(自我认同、性别认同和性取向、种族的、民族的、文化的及宗教的认同);三是亲密感的建立,开始发展家庭以外的亲密关系;四是身体意象的稳定,从早期的身体改变,到对身体完整性和吸引力的关心,再到自我身体感受的稳定,都对社会的、性的和人际的互动至关重要;五是认知能力和结构的成熟,在生物、心理及环境的连续和动态的相互作用下,青春期的心理组织过程被感觉、知觉和情感体验的模式、强度和性质影响,能够看到/理解另一个人的观点,认知成熟与青春期大脑成熟和心理发育平行发展。青春期的青少年特别想达到自主和自我认同,他们要经历很多错误的起步、徒劳无功的过程以及激素分泌增加的冲动,这些都是人格发展的自然过程。如果个体进入成年期时具有稳固的自尊,有能力建立亲密关系,能做到一致性沟通,能担负起责任,那么,该个体青春期发展的目的就达到了。
处在此家庭发展周期的父母需要发展出更多适应性的策略,使家庭的发展需要与孩子的发展同步。很多在青春期出现问题的孩子或个体,都与在此家庭发展周期中出现的调适不当、失衡、僵化及固着等有关。
第五个周期:“空巢期”

家庭中的孩子长大后就要离开,如同长大的鸟儿纷纷离巢一般。通常,“空巢”对于长大的孩子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面临空巢家庭的父母需要一个适应和调节的过程。父母从照顾孩子的责任中解脱出来,接受有人离开、有人进入家庭系统的状况;与孩子建立成人对成人的关系;重新认识二元的婚姻系统,开始加强夫妻的婚姻关系;重组与公婆、岳父母及孙辈的代际界限关系。这个周期比较常见的问题是孩子离家使夫妻一起养育孩子时被掩盖的婚姻危机重新浮出水面,婚姻问题变得更加尖锐;或者孩子离家使家庭生活变得空虚、无意义,从而让父母感到孤单和沮丧。高质量的夫妻关系可以帮助“空巢期”家庭的父母彼此慰藉、相互支持、搀扶度过;不和睦的夫妻关系将面临极大的挑战,家庭生活也会显得风雨飘摇。而家庭动荡与变故会导致已经离家的孩子重返家庭、继续守护。
第六个周期:“夕阳晚景期”

进入晚年生活,家庭成员需要面对退休、收入减少、社会地位丧失、自我认同转换、患病、祖父母去世等挑战,家庭成员需要接受辈分角色的改变,面对心理上的失落感,保持夫妻的功能和夫妻相互的兴趣:寻求家庭和社会新角色的选择,给中年一代更多的支持,给晚年的智慧和经验留出空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更年长的长辈,应对失去配偶、兄弟姐妹和其他同辈人的伤痛,对死亡做好准备。
家庭是一个与其所处的环境共同发展的动力系统,受到外部环境、文化、社群和其他系统的影响,所有这些外部事件都有其调控的规则,且随时发生变化;在家庭内部,家庭关系也受到家庭成员的发展及其相互关系改变的影响。因此,在发展过程中,家庭始终处于波动的状态,家庭必须对来自外部或内部的波动和改变重新做出适应与调整。
像所有生命的整体一样,家庭处在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中。家庭生命周期的概念让我们对个人和家庭的发展增加了两个理解:(1)家庭必须重组以顺应成员的成长和改变;(2)家庭中每一代的发展都会对一位成员或所有成员产生影响。

孟馥

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心理治疗与心理咨询专委会副主任委员、家庭治疗学组主任委员

中国心理学会临床心理学注册工作委员会委员、首批注册督导师(D-06-058)

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临床心理科主任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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