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清澈是一种福气
编者按:自从前面推送过几篇《我草原上的亲人们》的文章,网友们的反响很大,有要求多发一些这类型的文章的留言,也有一些老网友评论说:曾经的喇嘛哥回来了等等。其实那个用文字来记录生活的我,一直都没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唯一变了的是沧桑的容颜,而那颗历经万水千山之后柔软的内心始终没变,感动多了,感慨少了,表达的欲望强了,表现的冲动少了;始终感激生活对我不薄,让我在人生的路上遇见了你们,记得那些点亮我暗淡的朋友和亲人们。我会陆续把他们记录下来,等着年迈后温暖那些冗长的时光。
词曲:喇嘛哥
其劳是我的同事,年长我20多岁,了解后才知道他也是从图克草原走出来的牧民。
他的经历和我差不多,15岁时从一个放羊的穷小子当兵后,转业来到这个单位当司机至今。
驾龄比我年龄还大,这常常是他引以为荣的地方。
其劳身材魁梧,眼睛像柳树叶一样细长,皮肤很黑,牙齿很白。话少,一说话就喘着粗气,很庄严的样子。特别是他走路的姿势更是滑稽,永远像博克手上场时的状态,夸张极了。
我和其劳成为朋友是源于一场声势浩大的喝酒。我是来到这个单位实习的第二天,就发现了这个单位里的人们,排外情绪相当严重。有几个人老在我的面前像一只善斗的公鸡,挑衅似的哼着小曲,用眼睛的余光不屑的瞅一眼。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单位之所以多少年水泼不进的缘故,都是因为单位里的人基本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这个人的姑父冷不丁就是那个人的表哥。
那次喝酒,单位里的那几只公鸡通知我,说要专门为我组织一次欢迎宴会。一大桌差不多有15、6个人,其劳就在其中。
宴会快开始的时候,我听见其劳接了一个电话,我估计他是不知道我能听懂蒙语的。因为他用蒙语肆无忌惮的给对方汇报了这次宴会的用意。那时我就知道这是一次鸿门宴。
我们从下午5点一直喝到凌晨5点,平均每人2斤也多。喝酒基本从一开始的少言寡语到后来的豪言壮语,直至最后的胡言乱语、沉默不语。等到最后,放眼望去,只剩下我和其劳端坐在桌前,其他人全部在桌下瘫成一堆。那是我喝酒生涯中的少有的一次壮举。
那时其劳咧着一嘴白牙不停的笑,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中年男人如婴儿一样干净的笑声,我每喝一杯酒,他就作拍手状定格在半空,直到我干掉最后一滴酒,他才幸福的长出一口气,他仿佛才从梦境中惊醒过来,吸着气,夸张似的惊呼,嘴里居然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个词:奥扎嗨(汉语男人生殖器)。
那天,我才明白一个人要表达敬佩或者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时,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脏话才能达到表达的极致。
就因为这次喝酒我们成为好朋友。当然我也知道,他明明知道我听懂蒙语,才故意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接那个电话,他只是想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我在那个单位时间不长,很快我就离开那个单位,但其劳对我的好已经超越了年龄,哪怕我和他儿子只差2岁,他也固执的让他儿子叫我叔叔。他的儿子结婚时,其劳十分固执的要求按照我们蒙古人的风俗,我是作为他儿子的长辈受到了尊贵的接待。
我刚学车那会,老去蹭nana他的车,因为不得要领,差点撞在树上。我记得其劳当时就跳起来嚷道:仇人,真是仇人,我的饭碗差点就被你毁了。
后来我们有机会一块出差,大约在乡下半个多月,每天黄昏,我就开着他的车在草原上驰骋,也就是从那时我学会了开车。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也算我的师傅。我现在开车多年零事故,也能西藏新疆云南哈尔滨到处乱串,与从他那里得到的真传有关系。
其劳不喝酒时,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像一棵树。不论悲伤还是欢乐,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婴儿一样的笑容。
其劳对车的热爱让我感动。他常对我说,车是有生命的,所以不论春夏秋冬,只要车在他的旁边,他总是怜悯一般的在侍弄车。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譬如用骂孩子一样的语气骂车:这个东西不懂事,坏蛋。
那样子就像童话里的人物一样,纯粹极了。这和他粗犷的外形对比起来,我有时很难相信这些话语是从他博克手一样的身躯里发出来的。
我是个喜欢四处跑的人,有次和一个同学去天津港口接车,知道其劳爱车,本来是想送他一个车模型,但同学建议我给他买导航系统,实用。正好配在他的车上。
显然,其劳先前是没有接触过这些高科技的东西。那天,等同学给我们装好后,我们专门开车到郊区试车,每一次导航系统的语音提示,他都仿佛发现了惊天秘密一样,婴儿一样的肆无忌惮的笑,手舞足蹈的,嘴里时而奔出一个两个我也不懂的象声词。有一次导航系统语音提示错误,终于他仿佛找到了优越的感觉,对着提示系统幸灾乐祸的坏笑着说:自大了吧?骄傲了吧?是不是喝多了酒啊,傻瓜,不学好。
那神态极认真,像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说话一样。
有时,我看着他的样子很是羡慕。这就是传说中的清澈和干净,一个成年人历经风雨依然还这个简单和干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其劳的母亲去世,我去了。
出殡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儿孙满堂的老大哥照样失去母亲后像个孩子,毫无掩饰的哭着叫着“妈妈,妈妈”,很是让我触动。
他母亲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很多体面的人都来了,那天我才知道,其劳的很多战友和同学现在不是企业的老总,就是当地的一个大官。身份都很显赫。只有他一辈子开车,而且永远开着被别人淘汰下来的车,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一般职工出去办事时临时调用,毫无怨言,也从不在别人面前有过牢骚。
他仅有的一次,流露出对女儿工作时间上想调换一下,因为刚生了孩子,想调到白天上班。我那时候正好和管事的人认识,就给说了一下,举手之劳的事情。想不到其劳哥觉得为他办了大事一般,说什么要请我喝酒。
我当场就答应了,我知道想让一棵树开口说话 ,已经是为难他了。
至今,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有些关系从来无须维护,但永远不会疏远,比如其劳哥,是我后天一样的亲人,每次在我浮躁的时候,看着他清澈的笑容就会觉得人生待我不薄,这一生遇见你们值了。
其劳,我大哥,半夜饿了敲他家门,准开。
喝醉酒,习惯性就把电话打给他的那个人,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