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村‖魂牵梦绕二人转/唐剑雨

“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是东北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意思是说如果在吃饭的时候和看二人转有冲突,那肯定是宁可舍掉吃饭也要去看二人转。二人转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思念中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等家乡菜一样,是我这个多年在外地打拼的东北人魂牵梦绕的精神大餐。

我从小就对二人转有特殊的感情。二人转不像越剧那样吴侬软语;也不像京剧那样慷慨激昂;更不像黄梅戏那样悠扬婉转。二人转是欢快的,是美中带浪的,是笑中带味的,它是那样讨喜,那样接地气,只要你去过东北,随便拉过来一个人就能整几句耳熟能祥二人转唱词,有人把二人转戏称为东北人的信天游,关东人的吉卜赛。

记得小时候,每到农闲季节,村里就从外地把“戏班子”接到家门口来唱大戏。那时候条件很艰苦,根本就没有戏台,都是用拖拉机的后拖车搭成临时戏台,拖车旁边放个凳子,演员上下台都要踩凳子。那时候电灯还没有正式普及,戏台两侧挂两个盛油的铁碗,碗里面加满柴油,放几个灯捻子,用火点燃当做照明设施。有时候一阵风吹来,黑烟一飘,呛得演员在台上直躲,但这些都不影响台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戏的兴致。

我们小孩子常常在台前幕后乱跑,那时候我最喜欢大戏开场前的那种感觉。吹喇叭的找找调门儿,拉二胡的试试手感,敲锣打鼓的,还有打竹板的都严阵以待。第一场戏往往是抛砖引玉,都是先来个二人转的小帽,然后再进入大戏。二人转的行话讲叫“排排腔,溜溜调”。男演员和女演员脸上都涂满了油彩,穿上彩衣,视剧情而定,男的有时戴着戏帽,有时戴着那种能一甩一甩的长头发,女的则凤冠霞帔,乌云发巧挽盘龙髻,鬓边斜插着海棠花红,再配上一枚颤颤巍巍的凤钗,金光闪闪,被灯光一照,煞是好看。

用东北人的俏皮话说,二人转是“秧歌打底,莲花落镶边”,这话一点不假。你看,锣鼓一敲,男演员先上场,一开嗓,先说几句上场诗。我还记得有一首这样说道:“走走走,飞飞飞,一把钢刀身后背,绿林之中称好友,三盗爷家九龙杯”。先把气氛搞上来,用我们写文章的话说叫先奠定感情基调。男演员往往是上来先说一个快板儿,快板儿完事后说:“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然后再请女演员上来,两个人才开始真正的表演。锣鼓敲起来,扇子舞起来,手绢转起来,优美的唱腔和俏皮妩媚的身段,再加上唢呐、二胡、竹板等配合的伴奏,给东北农村的夜色增添了无限的亮丽与风情。开场的戏往往都是些小戏,如《罗成算卦》,《张四姐临凡》,还有《古城会》和《刘伶醉酒》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压轴的往往都是《西厢》啊,《蓝桥》啊,《阴魂阵》和《包公赔情》等大戏。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小时候记忆力非常好,往往一场戏下来我都能记个大概,等到再看第二场时就能跟着熟悉的段落哼唱了。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什么文艺活动,看二人转是最大的享受了,现在回忆起来看二人转和鲁迅先生笔下看社戏的情景差不多。看戏,那只不过是为调节一下疲惫身心的一种借口,也是为久别的人重逢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许只有在戏台下看到伊人期盼的背影,才能在心底深处绽放出久违的诗情画意。然而,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留给我更多的还是无言的落寞感和茫然四顾的惆怅。

因为命运的几经辗转,我离开故乡到南方去谋生。铁哥们儿王尚生打电话问我想念家乡的什么特产,是酸菜呀还是大酱啊?我说你在街头给我整几盘二人转的碟片吧。我常常在下雨阴天的时候,或者心情低落的时候,再或者特别想家的时候,放上几段二人转,身心立马就舒畅了许多。在那些单枪匹马,孤军奋战的日子里,是家乡的二人转抚慰了我的乡愁,振奋了我的精神。它就像一位久违的老朋友坐在我的身旁,用它特有的方式陪伴在我奋斗的征程中。

记得每次离开家,我都要从长春站坐列车到合肥站或者南京站下车。火车起点开车的时间都是夜里11:00~12:00左右,我往往都是下午四、五点钟到长春。买好火车票,把行李箱寄存好后,简单吃点东西,就溜进了站前的二人转剧场,一看就是几个小时。那时候在剧场里看二人转条件就好多了,稍微多花点钱,还有一杯茶水伺候。就是在那个剧场里,我听到过东北著名唱将小豆豆和赵小军唱的《包公吊孝》,《六月雪》等经典剧目,还有董明珠和董大伟兄妹俩唱的《包公断后》,还有张涛和关小飞夫妻搭档唱的《崇祯观画》等。那时候唱戏,演员都是用到十足的劲儿,从头唱到尾。一场戏下来,演员都汗流浃背。根本不像现在有的剧场都是唱选段,可能有时候也是为了照顾年轻观众的味口。剧终人散后,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向寂寞的站台,继续寻找自己的生活。

2007年12月份,我先是到杭州开会,然后主办方邀请我们去海南旅游。在海南游玩了七天,我在海口机场直接飞到哈尔滨,然后取道回家乡探亲。我在十天之内经历了三个季节,离开铜陵到杭州是秋季,从杭州飞到海口变成了夏季,从海口飞到哈尔滨变成了真正的冬季。到哈尔滨后,一下飞机就被冻得浑身哆嗦。因为随行的一位南方友人到哈尔滨考察市场,晚上哈尔滨的东道主朋友请我们在薛府一品酱骨酒楼小酌了几杯,饭后我带着南方友人走进了二人转最高档的演出剧场__刘老根大舞台。记得当时的地址是在哈尔滨工人文化宫,当天晚上剧场爆满,万人攒动。在那个大舞台上,我看到了“谢广坤”(原名唐鉴军)和他的夫人唱的《神调》,李大国(原名王小虎)和夫人唱的《墙里墙外》,演出阵容强大,还有蔡小楼和他的夫人,还有程野和他的夫人都相继亮出绝活。现在这些演员都成了腕儿,有的在《乡村爱情》里面饰演角色,有的在本山传媒的其他电视剧里饰演角色。赵本山不但挽救了二人转,革新了二人转,还把一大批二人转演员带进了更广阔的舞台。

为了二人转的发展,赵本山把歌唱家宋祖英请上了二人转的舞台。央视《同一首歌》在辽宁沈阳的演出中,赵本山和宋祖英合作表演了一段二人转《双回门》给人留下非常深刻印象的同时,把二人转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几个档次。就连成龙大哥也像模像样的舞起扇子,陶醉在二人转的魅力当中。

我对二人转充满了好感,是因为在每一个二人转里面唱的都是“劝人方”。例如《天公报》、《丁香孝母》等剧目是要我们做个孝顺的儿女;《包公铡侄》、《鞭打芦花》等剧目是要我们不能只顾亲情,还要讲民情和道理;一段缠绵悱恻的《西厢》唱罢,“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的联语还贴在西厢斑斑驳驳的门上,红娘传书成就了美好姻缘的佳话已经千古传颂。一段悲悲切切的《黄氏女游阴》告诉我们活着别做亏心事,死后不怕鬼叫门。一段民间故事一般的《五鼠闹东京》批判了陈旧的思想,增加了生命的厚度。还有许多剧目都深藏着家国情怀,例如《杨八郎探母》、《包公断后》、《打龙袍》等。我曾经试图写一个关于二人转系列的文章,就是把每个二人转展开来写,这个系列的题目就叫“二人转中的劝人方”。例如:“十八岁那一年进京去赶考__二人转中的劝人方之《包公吊孝》”,例如:“千古一幕状元图__二人转中的劝人方之《马寡妇开店》”。说到比较出名的二人转《马寡妇开店》,明明讲的是观音菩萨化身成马寡妇,来点化狄仁杰。狄仁杰本来没有状元命,就是因为经受住了“马寡妇”的引诱,才中了状元。我们姑且不去管是不是传说,但故事告诉我们只有走人间正道方能担当大任。可在有的人眼里就看到了黄色,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盯着裤裆里那点儿事不放呢?古今中外的名著里面不都有情爱描写吗?没有情爱哪来的人类。二人转只不过是一表而过的唱出来,只是为了挑起观众观看的欲望或者说为了逗一乐而已。一场戏下来,有的人光盯着“扯犊子”环节,有的人却看到了艺术。我曾经一度想将《马寡妇开店》改编成电影剧本,想找找张艺谋导演,看看能不能把东北这种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文化搬上宽银幕。

最让我感动的一段二人转是在电视剧《刘老根》里面,丁香用二人转把已经疯掉的刘老根唤醒。剧情想必大家都看到过,刘老根被骗走巨款后,由于一时压力过大疯了,整天手拿着大剪子在剪着眼前和身外的三千烦恼丝。这时候丁香不计前嫌,毅然决然的和疯子刘老根结婚,为了这场婚礼丁香苦苦等了二十三年。新婚之夜,丁香无意中哼唱了一段《王二姐思夫》,让刘老根手中的大剪子找到了节奏,丁香发现后趁热打铁,用手边打着节拍边唱了一段他们当年共同劳动时唱的经典段落:“工地上人欢马跃红旗展呐,社员们改土造田热火朝天呐,姑娘们挑着土篮儿一路小跑,小伙子抡起大镐劈掉半拉山呐。出大力流大汗是为了夺高产,为革命做贡献累点也心甘呐。”熟悉的旋律唤醒了刘老根的记忆,刘老根也跟着唱了起来。第二天清晨,全体村民合唱了一段二人转欢送刘老根进城看病:“看天空瑞雪飘飘漫天飞舞啊,看眼前一马平川大路朝阳啊,劝一声董事长啊宽怀静养啊……”二人转如泣如诉的演唱,代表了父老乡亲的声声呼唤。在众目企盼的画面中,丁香喜悦的眼神,山杏激动的眼神,全体村民期待的眼神,加上刘老根刚明白过来呆滞的眼神,将剧情推向又一个高潮。就这一段,当时看得我泪奔。

总而言之,二人转留给我的记忆是温暖的,是快乐的,也是难忘的。因为它代表了东北黑土地最朴实最热烈的情感,代表了东北人民的热情豪爽的性格,更代表了一种绵绵不绝的融入到东北人骨子里的文化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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