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大家都是“打工人”
十一固然快乐,但假期一过,终归要重新回到打卡上班的痛苦生活当中,这个时候,我们才清醒,不过都是“打工人”。于是十一过后,“打工人”成为上班族的自称。
比起“社畜”“打工仔”,“打工人”这个称呼在平凡中透露着追求,在屈辱里努力表现出倔强。虽然没钱、仍然有着不卑不亢的气节。
当然,也有一些真正热爱自己工作的,甚至成为匠人的“打工人”。
江户时代,一个平日里“禀性宽厚,从来不跟人争活儿干,好差事每每给别人抢了去”而自己只能“成天干敲敲打打,凿窟窿眼儿的木工活的”工匠呆子”十兵卫,突然跟师傅抢起感应寺建塔的任务来。
虽然十兵卫长期只能干修理板壁、马棚、脏水槽之类的粗活,在手艺场上,他有自己的主见和理想,从没有放弃对木工技艺的钻研,他综合各家技艺之长,形成自己的风格。
十兵卫自从决定从事五重塔的工程以来,黑天白日只有这一个念头。吃着早饭满脑子都是塔,夜里做梦,魂魄也萦回在相轮顶上。干起活来把老婆孩子都忘得干干净净,既不回顾自己的过去,也不去想自己的未来,抡起斧子砍树时就使出浑身力气去砍,画蓝图时就呕心沥血去画。”在一次事故受伤之后,手臂断了也奔赴工地。
最后十兵卫终于克服重重困难,建造出了禁得起暴风雨考验的完美五重塔——感应寺生云塔。
《五重塔》最大的意义在于,露伴通过对工匠十兵卫的塑造,歌颂了敬业、精益、专注、创新的“工匠精神”。
人身将与草木同朽,这本是因缘巧合;任你怎样惋惜,也难使岁月停驻。但木匠之道虽小,然一念之诚,终生以寄,物欲尽忘,恶念不起。持凿就认真凿孔;拿刨就认真刨木,此心无上尊贵,即金银也难相比。这样一颗真心,若不予他一点成就的因缘,叫他白白埋入北邙之土,做了九泉之鬼,想想也让人不胜怜悯之至。说起来,这与良马不得其主之悲,高士不为世俗所容之恨又有何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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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五重塔
【作者】幸田露伴
【译者】高晓琳
【责编】刘鹤鹤
作者幸田露伴也是文学界的工匠,是明治时期的著名小说家、戏剧家、随笔家、考证家,是当时的文学巨匠,幸田露伴的文学生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期,成绩斐然,为日本近代文学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对之后芥川龙之介、三岛由纪夫等名作家影响极深。露伴与明治时期文学家尾崎红叶等人缔造了日本文学史上19到20世纪之交的”红露时代“。
精彩段落
其六
就是这样。别人都叫我呆子十兵卫。但是长老啊,真的,我的活计并不差。我知道自己笨,人家也觉得我笨。我是没出息,但我从不扯谎骗人。长老啊,我小时候就开始学大隅派的活计,后藤立川两派的门道也都懂一些。所以,我来这里拜见您,是想请您将,将五重塔的建造交给我做。
五六天前,我听说川越的源太师傅来做了预算。打那时起我夜夜睡不着。长老啊,五重塔那是一百年,是一辈子才能轮得上建一次的东西啊!
我受过源太师傅的恩,我不是想抢他的活计。可我是真羡慕他,羡慕这么个聪明伶俐的人。源太师傅接了个一百年才遇到一次的好活计,哪怕死了呢,也能留下个像样的名声。啊,真羡慕啊,真羡慕啊。作为木匠,也就算没白活呀。
然而我十兵卫呢?我不敢说一次墨线都没有打歪过,但我只要拿上凿子斧子,不比源太师傅或者其他人差,一年到头,却净是做些修大杂院的墙板啦,马厩啦,脏水槽之类的活计。
我好多回都想就这么算了。唉,老天爷没赐给我聪明才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我看到那些手艺拙劣的家伙们又建神宫,又造礼堂——作为一个木匠,我每次看见他们建的那些东西,都觉得实在太暴殄天物!每到这时候,我都在心里痛哭我的不幸啊!
长老,我有时候都恨起了那些根本没有本事,只是口齿伶俐的人啊!长老啊,我太羡慕源太师傅了!他又聪明又有本事,他现在要做这么一件让人称羡的活计了吗?可是我呢?我跟源太师傅比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是越来越羡慕他。直到那天晚上,我连跟老婆说话都没力气,一个人哭着睡着了。夜里,我听见一个可怖的声音对我说:‘五重塔交给你造!马上造起来!’我慌张地跳起身来,一下子把手伸进工具箱。这事半梦半真,等我完全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就发现自个儿指头被凿子戳伤,工具箱还抓在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被褥里爬了出来。我恍惚地坐在油灯前头,只觉得自己可悲可怜,了无生趣。
长老,您能懂我那时的心情吧?能明白我吧?只要有人能懂我这份心思,我就算是不造这塔也能满足了。
我十兵卫就是个蠢笨的呆子,死了也就死了。但我不愿意一辈子这么憋屈的活着!
长老啊。真的,我说真的,打那天晚上起,我无论是看着万里晴空,还是看着灯光照不到的房间角落,都能看见一座用原木造的五重塔矗立在那里,俯瞰着我。我是越来越想建它,明明知道轮不到我,却还是在做完每天的活计之后,在夜里造那五十分之一的模型。昨夜我终于建完了。所以我想求您看一看,长老。
想干的活儿干不了,不想做的活儿却找上门来。我真的是怀才不遇啊。长老,我心里真难过。这样的不幸,没有什么事比它再委屈的了。
我的老婆,她摇晃着模型感慨:‘如果压根就没手艺,也就不会觉得自己不走运了’。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我一听,哭得更停不下来。长老啊,求求您大发慈悲,把这次建造五重塔的活计交给我吧,我给您磕头了!”
他两手交叠,在榻榻米上叩头,眼泪洒在尘土里。
其三十四
“得了,十兵卫,这回甭管怎么说都得来一趟!这可是长老的吩咐!”
七藏老头儿气势汹汹地从门外头扯着嗓子喊他。
十兵卫一听这话,立马就爬了起来。
“什么,长老居然也要喊我过去?七藏老爹,这是真的?”
唉,这太过分了吧!这风是有多厉害,就连我一心依赖的长老,居然也觉得我十兵卫呕心沥血建造的宝塔会被轻易的破坏,要吩咐我过去看看?我真是窝心呐!长老慈悲待我,我当他是我唯一的神,唯一的佛——就连这样的长老,心底里也不相信我是真有本事的吗?
唉,我在这世间是一点指望都没了!我为何还要活在世上?承蒙那尊贵无上、智慧无双的长老赏识,在我是一辈子的体面;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一场稍纵即逝的幻梦。有暴风雨轻轻吹来,长老便怀疑那塔会倒。可那塔是我一片丹心凝成的啊!
唉,真是气人啊!真是伤心啊!人家当我是个没出息不知羞的玩意儿啊!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做了丢脸的活儿,还能厚颜无耻苟活于世的男人吗?打个比方说吧,要是那塔当真倒了,那我还能活在这世上吗?我还想活在这世上吗?
唉,可恨啊!唉,可恼啊!阿浪,我就这么下贱吗?
唉,我不要我这条命了!我已经活腻了!十兵卫已被这人世抛弃,活着只是出乖露丑,受尽烦恼!
唉!暴风雨啊,请你更猛烈一些吧!让这塔也倒掉啊!把这塔吹坏吧,哪怕一点点也好!天上刮的风也好,地上下的雨也好,你们再残忍,也没有世人对我残忍哪!你们把这塔吹坏了也罢,吹倒了也罢,我非但不怨恨,反而会欢喜啊!哪怕是吹走了一块木板,吹掉了一个钉子呢,我都不会再留恋这无趣的人间,而要干干脆脆地以死收场!
那样的话,别人虽然会责骂我,但骂完之后也会讲“十兵卫也算有颗真心,不是那种自己做的活儿出了岔子,却仍然贪生怕死,苟活于世的下贱东西!”所以也会来吊唁吊唁我吧?
反正这躯壳迟早要舍弃的,现在也算是地方、是时候了!虽然担心脏了寺庙净土,可我盖的东西要是坏了,我难道能离开那儿一步吗?还请诸佛菩萨原谅我!我要从生云塔顶舍身直冲下去。这一具五尺皮囊抛掷下去,定然是破烂不堪,丑陋至极;可它里头盛着的绝不是什么脏东西。请看吧,可怜可怜我,这躯壳里流着的是男人纯粹的、干净的血!
十兵卫一路想着有的没的,迷迷糊糊不知走在了哪儿。就连七藏也走散了。
这、这、这不是那宝塔吗!
十兵卫一路攀到顶上,打开第五层的门户,霍地伸出去半个身体。瞬间暴雨如飞石般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狂风呼啸,令人难以呼吸,像要把他剩下的那只耳朵也扯断了去。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他毫不气馁,反而振奋精神,站将出去;手把栏杆,屹然睥睨。
那天的天幕比梅雨季节的夜还要黑,唯有那暴风呼啸的声音充斥在天地之间。这宝塔虽然坚固,但因着高耸于虚空之中,也咯吱咯吱地,随着吹来的风晃动不休。它像一叶小舟,失了船板,被惊涛骇浪揉圆捏扁,随时都可能倾覆。
十兵卫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事到眼前,愈发地坚定起来:这是命中最重之事,他立在生与死的歧路之间。他身上八万四千汗毛都竖起,咬定牙关,大睁双眼。他甚至忘了为防万一而带来了六分凿的事,只把它紧紧攥在手里,静待天命。
然而不知他是否知道,那宝塔周围有个十分奇怪的男人,不顾风雨,再三绕塔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