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三十五）山宝奶奶

山宝奶奶死了。

小刚子手里端着的碗掉到了地上，满满的水全洒了，碗也碎了。

山宝奶奶吊死在关押她的窗棱上。

“好呀！好呀！老不死就要成精的物，她终于死了。”熙熙攘攘围着看事的人群里，一个老妇嘴里轻声絮叨了一句，好巧不巧被身旁的小刚子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可不觉得山宝奶奶是个坏人。

这老妇也是村里的个接生婆，技艺不精还怪山宝奶奶抢她生意。

他抹着眼泪，趁人乱抬起脚，卯了吃奶的劲朝那老妇脚面上一碾，“你才是老不死的妖怪！”哭着跑开，留下那老妇在人群里疼的吱哇乱叫。

山宝奶奶，是丞山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子。由她接生下来的孩子，怕是比院里枣树上的枣子还多。任凭多难生的娃，只要山宝奶奶来，乖乖从娘胎爬出来。

不过，只有身边人知道，山宝奶奶最擅长的可不是接生，而是看事。

有年夏天，村里的女娃翠姑放学回来，自行车往院子一推，便哭着跑回来屋。山区人少，周围几个村合并一个中学，平时学生都是备好一周干粮，上六天课再回家，她爹娘以为考试考孬了，也没在意，翠姑成绩好，心气也高，考不好哭也不只一次了。所以也没当回事，谁知道晚上敲门叫她吃饭没人应，推开门一看，人已经挂房梁上死了。

等爹娘哭天喊地的解下来，翠姑身子早凉了。

好好个大姑娘咋就寻了死，她爹娘到学校去闹，可根本没考试，哪来考砸之说，同学们都说翠姑是高高兴兴回家去的，还承诺着下个周一要给同寝的女伴带自家腌的咸鸭蛋呢。

她爹娘闹也没闹出浪花，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只能哭。

可惜这么好一个姑娘，说没就没了，村里人都感到惋惜。

因为是自杀，又没成年，翠姑入不了祖坟，他爹娘在山头找了个位置，就等着时辰一到，把薄皮棺放进挖好的坟坑。

可邪门的事就这么发生了，那天村里老少众人都去送她，好端端的薄皮棺材凭着八个壮年都没抬起来。明明从家抬到这都是好好的，就入土这步出了事。众人奇怪，再加人上去搭把手，可就是抬不起来，这棺材像是灌了铅，扎了根，再也抬不起来。

有人看出了奇怪，翠姑怕是死得冤，赶忙派人去请山宝奶奶。

就在等待的时候，一声惊叫炸响在众人耳边。

众人一阵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这一声惊呼竟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紧接着是凄厉的哭喊声，众人惊呆了，翠姑的爹娘慌忙扒上棺材，推开板子。

声音刹那间消失，翠姑惨白着脸躺在里面，没有一丝生机。

“山宝奶奶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纷纷让开一条空隙。

山宝奶奶走到棺材前，端着一碗水，一根筷子点了水，又点到翠姑的嘴唇和额头，待筷子再回到碗里，一碗水刹那间黑了，竟然剧烈沸腾起来，碗口已经滚烫，山宝奶奶手疾眼快泼到一块白布上，那黑水竟像有生命一般，透到白布变成了鬼画符。

旁人看不出门道，山宝奶奶仔细瞅了瞅，气得直抖身子。

她板着脸跟站在身边的几个抬棺壮汉说，一会儿东边来个戴铁皮帽子的人，甭管是谁，看见就一把抓住，把他揪过来。

村里人一听，都疑惑，今天是阴天，没太阳谁会戴帽子?况且还是铁帽子?

不过，既然山宝奶奶发话了，众人也不敢说什么，便杵在这等，张眼望着南边。

没有，什么也没有，南边是块荒地，寻常人也不往那去。天已经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众人想，山宝奶奶这次怕是要不灵验了。

雨越下越大，翠姑爹娘有些担心，翠姑的尸体浸了雨怕不好，正要开口问山宝奶奶，

“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南边果然露出一个人的身影，他鬼鬼祟祟，头上竟顶着个铁盆挡雨，八个壮汉一涌而上，把他抓了个结实，扭送到山宝奶奶面前。

是前村的泼皮王三。

他哆哆嗦嗦，跪在棺材面前。

今早他随手拿了个盆本想从后村姨家讨点脆枣吃，去到一看，家里锁着门，竖着耳朵一打听，原来是翠姑寻了死，今天下墓。

他做鬼心虚，远远想瞧上一眼，又怕引人注意，便偷偷爬了南坡，奈何下起了雨，身边没遮雨的物件，便顶着空盆挡挡水。

他瞧了一眼棺材里的翠姑，她眼睛似乎动了动，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不关我的事呀！不关我的事呀！”他这么一说，就是有事。

泼皮王三挨了顿打，才说出实情，那天翠姑骑车往家里赶，路上闹肚子，实在憋不住便找了个僻静处解决，没成想竟让到处闲逛的王三看了个清楚。他可逮着机会使劲言语调戏了一番，又说了些下流话，翠姑一个大姑娘家的，脸皮又薄，哪经得住这些浑话，又羞又恨，一时想不开。

“我只当过过嘴瘾，哪成想翠姑竟寻了死……”王三还狡辩着，旁人没忍住，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毒打。

山宝奶奶的名声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立起来的，可如今，却也遇到了她解不了的劫。

这事还要从早上说起。

吃了早饭，她估摸着日子，小征家媳妇萃英要生了，便收拾了工具去看看。她早就看出来萃英怀了双生子，这次怕是要不好产。小征家四代单传，到了小征却至今没生下个男娃，三胎都是闺女，一家子人全着了急。小征他娘整天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他们家生个儿子，这次可如愿了，山宝奶奶思量着，这次怕是两个大胖小子！

山宝奶奶想着，紧了紧挎蒌，敲起小征家的房门，可门一开，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

小征一看是山宝奶奶来了，眼神有些闪躲，开着小缝堵在门口，似乎不想让她进去“奶奶您来啦……”

“萃英怎么样了？”山宝奶奶问到，使劲推开门就要往里走，小征一个没拦住，让她进了去。

空气中的腐臭越来越强烈，山宝奶奶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慌忙跑进内屋。

门口传来轻微的呻吟声，萃英这是正生着呢，她婆婆就守在产房外面，正双手合着佛珠求菩萨保佑，一看山宝奶奶来了，慌忙把她拦住。

“婶子！你可不能往里走，高人嘱咐了，得萃英自己生，自己生，这胎才能保准是个大胖小子！”

山宝奶奶侧耳一听，萃英呻吟声更大了，简直是垂死前的哀嚎。

她一把推开小征他娘，踹开门去，房里的这一幕让她知道，

完了！一切都完了！

萃英冷汗淋漓，已经只剩进气没有出气了，下身一片都是腐臭脓血，肚皮却在诡异的耸动，似乎有什么异物正要挣脱着爬出来。

山宝奶奶颤抖着奔到床前，心凉了半截，鬼婴！

萃英的肚子还在耸动，人却丧失生机，生气似乎被这胎儿吸吮掉了，她已经开始泛出尸斑。

肚子停了耸动，一只手从萃英下身露了出来。

山宝奶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时间犹豫了，急忙从挎蒌里掏出剪刀，用了杀劲一把插向萃英的肚子上，这一幕，正好被赶过来的小征看了个正着，他忙跑上前去拽住山宝奶奶。

可都晚了一步。

山宝奶奶的剪刀已经插进了萃英的肚子。

那鬼胎已经从萃英的肚子里爬了出来。

小征他娘慌忙奔过来抱起孩子，一看果然是个带把的。母子俩眉开眼笑，山宝奶奶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小征闻声这才回过神来，扑到床上一看，萃英张着口没了气，眼珠也蒙了灰翳。

“山宝奶奶！你杀了我媳妇儿！”

………………

山宝奶奶脑子嗡嗡直响，小征撕扯着她往门外拉，她回眼看着那个婴儿，它正被小征他娘抱在怀里，她看见它眯着眼睛，嘴角透着笑，满是得逞的得意。

…………

萃英又大了肚子，这已经是第四胎了，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时候她爹找村里半仙算过命，她命里无小子。起初她还对那半仙的预言嗤之以鼻，没想到现如今，自己肚子真应验了他说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小征家四代单传，他和婆婆平日三句离不开个大胖孙子，要是再生下闺女……

萃英越想越慌，思前想后主意打定，借口看看爹娘，大着肚子回了娘家。一进门，就慌忙追问那半仙的下落。她爹娘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么，凭萃英怎么说也不开口。

原来那半仙虽灵，修得竟是些邪门歪道，后来被村里人暴打一顿，赶出了村子，现在游荡在哪？他们也不知。萃英主意早已打定，怎么会轻易放弃，她到处询问打听，终于在荒山破庙里找到了他。

他疯疯癫癫不知道在炼些什么，身旁摆满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大瓶小罐。

他一眼就瞧见了萃英的大肚子。

“女娃？来求什么？”

“老神仙，求求你把我肚子这闺女换成男娃子！”萃英合着手，跪倒在那半仙面前。

半仙停了手里活计，斜眼又瞧了瞧萃英肚子，“闺女？哈哈，女娃？你不是嫁到后村去了吗？听说那有个山宝奶奶，颇有些神通，你何必舍近求远？”

“山宝奶奶她不会同意干这种事的，说伤天害理……”萃英心虚的揶揄着。

听这解释半仙怒上心头，不由得拍桌破口大骂！他腾地站起，奈何打断的腿支撑不住，又噗通瘫坐在地。

“伤天害理！伤天害理！有失有得才是公理！付出点代价就说我是歪门邪道，他们求的事哪件我不是必应！”他恨恨地怒骂着。

“山宝奶奶，哼！好她一个活菩萨呀！”

“老神仙！老神仙！我信你！我什么报应都能接受！求您给我换个男娃！”萃英砰砰磕着头，哀求着。

“你下定决心了？这报应可有点……用肚子里的孩子和你的命来换一个男娃，你可愿意？”半仙冷笑着，斜眼看了那个落满尘灰的黑罐子。

萃英一听，咬紧了下嘴唇，她想起了小征，她永远忘不了他趴在她肚子上，呼唤着儿子的那双憧憬的眼睛。

她摸着肚子落了泪，“我愿意，只要报应落在我身上，不殃及别人，我都愿意。”

…………

山宝奶奶被扭送到了祠堂，没人想到，可亲可敬的山宝奶奶会杀害萃英，可小征和他娘亲眼看见了，那把平日里用来剪短脐带的剪刀现在还直直地插在萃英的肚子上。

人群乱糟糟的，有为她辩解的，有大声质问的，有孩子的哭声，有大人的谩骂，山宝奶奶木讷着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脑子在混沌的想着，自己已经近不了那鬼婴的身，如何才能杀死它。到底是谁这么恶毒。可怜萃英肚子里两个活生生的男娃被这鬼胎吃干抹净，更是吸尽了萃英的精血，一出生就要了三条人命！它还要饿的，今夜是小征家，明天又会是谁家?

她不敢再想，浑身一个冷战，看着众人，眼里满是悲哀，这局她没有法子破！

村民们摇着头，在议论声中逐渐散去，山宝奶奶被关在柴房里，已经有人去乡里报了警，明天就会有公安来做是非决断。

山宝奶奶落寞地瘫坐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小刚子挑着脚尖透过窗子叫她。

“老奶奶！老奶奶！梨花找你呢？”

怀里的大黑猫黏黏腻腻的喵喵着，它是梨花，山宝奶奶一手养大的猫，已经十五岁了。

梨花从小刚怀里跳出来，从窗棱缝钻进屋里，蜷卧在山宝奶奶腿上。

“梨花……梨花……”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小刚，回家去给老奶奶端碗水来 要满满的一碗。”她嘱咐小刚，看着他应允后跑远。

支开了小刚，山宝奶奶不敢耽搁，咬破了指尖就往梨花身上划着符咒，指尖血不断溢出，梨花温顺的趴在主人怀里，任凭她的血液把自己毛浸湿。

待山宝奶奶十个指尖再也挤不出血，最后一笔终于划完，她长呼一口气，又摸了摸梨花额头，便决然的解了衣带系上窗棱，将脖子探了进去。

梨花刹那间换了眼眸，它回头望了望山宝奶奶的尸体，便快速钻出屋去。

…………

小征他娘抱着怀里的宝贝孙子，开心得不得了，小征把山宝奶奶扭送去了祠堂，她没空去搭理，满眼都是这来之不易的宝贝孙子。

屋子里萃英的尸体还躺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浓郁的腐臭，她皱起眉头，想着不要熏到孩子，便抱着乖孙到庭院去。

谁知一出屋子，阳光刺眼一照，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她慌忙找个阴凉地坐下，她轻轻哄着，小孙子的口一开一合，似乎在说话。

小征他娘有些好奇，凑了耳朵上去听，没留意这鬼婴竟眉开眼笑，一把抓扯住她的脖子，尖牙瞬间疯长，张大口咬上她的喉咙。

小征他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挣扎几下就不动了。鬼婴从襁褓里爬了出来，死死咬住她的脖子，大口吸食着鲜血。

…………

等小征回来，还没推开院门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他慌忙跑进院子，儿子兀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娘背对着他躺在一旁不理不睬。

他赶紧抱起孩子，“噢噢，不哭不哭……”嗔怪着“娘啊？咋躺在地上？”

他娘没应，他有些奇怪，翻过她身一看

他娘面目狰狞，早没了血色，脖子上一排血洞！

怀里突然传来一阵嬉笑，他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就被瞬间咬住……

梨花赶来看到这一幕，怒不可遏，咆哮着炸起了一身的毛，那鬼婴使劲咂吮着小征的鲜血，贪婪至极，舍不得撒口。梨花扑上前又咬又抓，鬼婴吃痛也利爪反击。梨花毕竟是十五岁的老猫，身形没那么灵活，几回合下来就被鬼婴划烂了肚腹，它已经筋疲力尽，大口喘着粗气，鬼婴笑眯眯爬上前，端详着它，瞅准机会，梨花猛地一跃，一口咬住它的咽喉，鬼婴自觉中计，懊恼地撕扯梨花，梨花忍着剧痛死也不松口。

终于，鬼婴不动了。它身形迅速腐烂，化成了一摊浓腥浊水。

梨花奄奄一息，眼眸里满是欢喜，她强撑着舔拭了一口身上的血，破了符，便晕了过去。

…………

小刚子追着梨花来到这，正好在门外看了个清楚，他慌忙跑上去抱起浑身是血的梨花，往家里奔，他爷爷是老兽医，一定能救活它！

“爷爷，你可一定要救活梨花！”小刚子带着哭腔央求着。

“活不活的，爷可说不准，这只能看它自个造化。”

…………

一晃三年过去，小刚子长成了少年，他兴冲冲跑回家，手里还提着三条小青鱼。

“梨花！梨花！”他大声呼唤着，

“喵～”一只懒洋洋的黑猫回应着，巧身一跃跳下屋头，奔他而来，没人知道，这是山宝奶奶。

作者：晴空，小姐姐大三学生，貌美如花，蕙质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