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恶魔
【一】
那天晚上之前我们几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直到刘老师开车来接我们时才明白了个大概。中午午休的时候,罗鸿昆告诉我们他肚子疼,我们没当回事,以为他就是吃坏东西了,我们给他找了点胃药,让他吃了,然后就睡了。我们宿舍的几个人都知道,罗鸿昆一直喜欢胡吃海塞,零食和饮料不离手,有时是辣条有时是薯片,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买瓶饮料,他会把饮料瓶竖起来,冲着喉咙口直倒。
下午两点半应该是练琴的时间,我们是艺考生,一般上午上课,下午练琴,晚上再上课。到了起床时间罗鸿昆没能起来,已经疼得坐不起来,在床上龟缩着,像一只被煮熟的虾,面色苍白,看上去痛苦万分,像是悄然戴上了一副来自黑暗深渊的面具,暂时还摘不下来。我们给他请了个假,让他在宿舍休息。直到下午练琴时,我还觉得罗鸿昆应该已经好点了。万没想到,晚上下课之后,宿舍内已经没有罗鸿昆的身影,还有他的外套,没过多久杨老师来到我们宿舍,让我和顺子去医院照顾罗鸿昆,如果已经去医院了,那么就不是我们猜测的那样,只是普通的吃坏东西了。外面下起了雨,我和顺子穿上外套,迅速下了楼。
刘老师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们了,上车后,刘老师就说:你们耿老师在医院照顾罗鸿昆,自己忙不过来,让你们去帮帮忙。我点点头,顺子伸头开口问道:老师,罗鸿昆生的什么病啊?车驶进了隧道,隧道顶上的灯铺天盖地地照过来,车内顿时通明。刘老师说:我也不太清楚,但可千万别是胃癌啊。我一听,心往下狠狠一沉。别的我不太了解,可我知道癌症的病死率的确不容乐观。
我忍不住说道,甚至几乎喊了出来:老师,罗鸿昆他还年轻啊。刘老师摇摇头。车出了隧道,天依然下着雨。刘老师抄了条近路继续开着。这时他才缓慢说道:黄泉路上无老少啊。
此话一出,车上的三人的心都沉沉地跌入了谷底。
到了医院,刘老师左拐右拐找到一处略显偏僻的停车位停下车。我们三人从侧门进入,我抬眼看了看那扇门,平平无奇。大厅内人满为患,有老有少,衣饰不一,有斜挎着包的,有背着双肩包的,还有提着皮包的,有坐着的有躺着的有蹲着的,唯一相同的,是手里都拿着一张单子,并且都面挂愁容。
耿老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罗鸿昆坐在座位上,还是蜷缩着身子,他把脸埋在双腿之间,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我不忍想象痛苦在他的脸上伸着利爪残忍地攀爬。耿老师走过来,刘老师问他:怎样了?医生怎么说?耿老师回答他:在等着做B超呢。然后用手指了指我俩,说:你俩,看着他点儿,我出去抽根烟。然后径直走出那扇不算大的,却见识过无数人的生老病死的门。
我又看了看那扇门,心中不免升起疑惑,的确跟普通的门没有任何区别。
他顺手给了我一个大塑料袋,并嘱咐道:如果他想吐,让他往袋子里吐。我点点头,走过去。顺子也坐在座位上,询问着罗鸿昆。我也好奇地听着罗鸿昆说。可罗鸿昆只是摇了摇头,我和顺子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两人的无奈。罗鸿昆又摆了摆手,我递过手去,罗鸿昆慢慢握住,然后突然用力攥着。他清了清嗓子,像是想清出他喝过的所有饮料。然后他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了,他妈的疼死我了。
他继续攥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终于抬起头来,闭着眼睛,头向后仰去,靠在座位靠背上,我看不出他的脸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只是透着强烈的虚弱。顺子还在对着罗鸿昆嘘寒问暖,可显然罗鸿昆已经不想再说话了。依旧萎缩在那里。我无视罗鸿昆紧紧握着的我的手,环顾向四周看去。
我看到,从门口进来一群人,是群民工,一个成年男人右手捂着右眼,迈着颤抖的步伐走来。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渗出,从此以后,他的右眼再也看不见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左眼呢。那个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下身穿着已经破旧的牛仔裤,上身穿着黑色的外套,不过他的外套已经被撕开了一道长口子。那群人拥簇着狼狈的他拐进急诊室。
我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躺在担架车上被一群人从急诊室里推出来。在大厅的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墙角边,身穿白色天使般护士服的护士们异常熟练地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躯体一丝不挂。老人躺着一动不动,只是双手捂着脸。其实他是过于担心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在生死面前,尊严算得了什么呢。可如果尊严到最后果真如此的话,那人们的所谓的衣衫遮体,金银穿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到,一个略显年轻的男人抱着一个双腿血肉模糊的小女孩迅雷般冲进大厅,不知到底是在对谁大喊着:人呢,来人啊,快啊,人啊!一位年轻的女人哭泣着踉跄地跟在后面。护士终于被他喊了出来,一群人再次走进急诊室。
那一刻我甚至以为,距我不到十几米的急诊室是万能的,不过我又想到,在此时此刻,在每一个这样的晚上,那个距我不到十几米的急诊室的确是万能的。
我抬手看了看表,从中年男人到小女孩,才过了五分钟而已。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还有一个通宵,太阳才照常升起。或许不止一个通宵,或许太阳在这个大厅内,鲜有机会照常升起。
我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罗鸿昆,他依旧紧闭着双眼。这时耿老师抽完烟从外面回来,他说:走,去做B超。他走在前面,我和顺子搀扶着罗鸿昆,刘老师跟在最后。我们拐进一条长廊,长廊左边有一个房间,门牌上写着B超室。耿老师侧着脑袋轻轻敲了敲门,把罗鸿昆的外套递给我,扶着罗鸿昆缓缓入内。
长廊的左右侧排满了病床,病床上的人吊着点滴,他们大部分人都身体羸弱,并且面露苍白,病床旁边有他们的伴侣抑或是子女。我问刘老师:老师,他们为什么不在病房,非在这?刘老师告诉我:因为病房满了。我再次望眼长看去这一长廊的人。一个手指上带着医疗器械的小男孩哀嚎不断,不断地央求坐在他旁边的妈妈他想要回家,可家在哪,每天呆在医院的时间是呆在家的时间的好几倍,家在哪。那位母亲看看自己年幼的儿子,默然伸手给小男孩擦着眼泪。这是她每晚都要做的事情之一。
我不忍再看下去,我不忍再看到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给另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接着夜壶;不忍再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在他们父亲的病床边发生的激烈争吵,女人一手抓住男人的衣领和领带,然后用力摇晃,男人一手粗暴地推倒女人,下一秒优雅地整理着衣领和打了不知多少发蜡的头发。女人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双腿,蓦然哭喊起来,哭喊的内容粗鄙又淫秽。
我走到右边的尽头,是一扇亮着诡异绿灯的安全出口,那里有一处小厕所,一个女人躺在厕所门口躺着,几乎占了入口的一半。我问她:你为什么在这躺着?她小声疲惫地说:因为我累了。
B超室的门开了,两人走出来,罗鸿昆依旧虚弱,可明显他的心里有些底了。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肾结石。医生告诉我们说有一粒绿豆大小的结石在罗鸿昆的腹内匍匐着。医生还说可以用激光打碎,碎末就能从尿道尿出来,可她又说今天晚上打不了,肾脏主治医生没来,得明天。她还说得早点预约,最好明天早上之前。刘老师跟罗鸿昆说:明天得让你爸妈来一趟。罗鸿昆艰难地点点头。医生开了点止疼药,我们就走了。
刘老师问我和顺子: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顺子苦笑了一声,我也苦笑着说:人间地狱。刘老师点点头,说:是啊,就算一个月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干。
我们搀扶着罗鸿昆从急诊厅侧门出来右拐,雨已经不下了,隐隐有些阴冷,我从罗鸿昆身后他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回头看了看我。我们路过一处小亭子,那里是给病人们做康复训练的,黑绿地灌木丛,枯败的花,还有已经碎裂的地砖。身患疾病的确得治,可是不管病人、病人家属还是医生护士们,都已经忽略了某些东西。
我走在众人的最后,突然,“喂!你过来!”我听见身后有人在喊我,我回头看去,除了一处亭子没有任何人,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踏进表皮泛黄的亭子内。
“你给我把那个水龙头关上!”声音又起,我左看右看也没看见到底是谁在说话,可我看见也听见,在我前面有一口水龙头确实在哗哗地流着水,此时从左边的灌木丛中蹿出一条小蛇,它的眼睛里冒着诡异的绿光。它死死地盯着我,我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指它,问它:“你在说话?”它再次说:“不是我是谁!快给我把那个水龙头关上!”我走过去,往左拧水龙头,发现水龙头的开关已经滑丝了,关不上了。我回头跟它说:“关不上了,滑丝了。”它有些着急,甚至气急败坏,扭动着身子,从灌木丛里爬到我脚下,说:“怎么可能关不上!你他妈在耍我吧!”我连忙摆摆手,说:“我怎么可能耍你呢,是真的滑丝了关不上。”
它低着头,又爬回到灌木丛里,我准备跑步追上他们的脚步,就在我迈出亭子的时候,它又伸出头来,说:“你知道这个水龙头开了几天了吗?”我摇摇头,它说:“已经三天了。”我说:“那又怎么样?”它的脾气好像变小了,它点点头,说:“确实没什么。”说完又洗头蹿进灌木丛。我刚往前走了几步,它又再次说:“水是循环的,就是蒸腾、然后再下雨,水就又来了,是吧?”我想了想,点点头,说:“嗯,是。”
这时顺子回来找我,他说:你干啥呢,这么慢?我说:没事,刚才有条蛇跟我说话来着。他说:啥,你说啥?你不会也生病了吧?我晃了晃头,说:走吧,别让老师等久了。
顺子边走边说:医生说罗鸿昆喝水太少了才得了肾结石,咱得多喝水啊,看把罗鸿昆疼的。我说:从明天开始咱们一人十瓮。顺子笑骂道:滚你妈的。他说:老师在车位那里等着咱们,咱们快点。我没理他,目光落在刚刚经过的停尸房,顺子还想再说,我说:别说话,听。他说:听什么啊?我仔细听着,从停尸房里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沙沙声。我转过头问顺子:听见了吗?他一脸茫然,说:什么啊,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我继续听着,收音机终于有人说话:
“咱们上回说道,这莽撞人张翼德自……。”
【二】
自打懂事以来我一直不知道她叫高霞,她是我奶奶的妈妈,我的老姥姥。年幼时,我随着爷爷和奶奶去医院看望她,那时的她就已经八十多岁了,万恶的衰老使她的心脏一直不太好。刚进病房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她,从小敏锐的我一眼就看到了贴在床脚的病人信息,从那之后,我才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高霞。在此之前,吃饭时我问过我爸:爸,我老姥姥叫什么名字?我爸咬了口馒头,说:你老姥姥叫什么?你老姥姥就叫老姥姥啊。他就没想告诉我,又或者是他也不知道。
我幼时,她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奶奶会时常骑着电动三轮车带她去赶集、去看广场舞、去公园静坐着看公园中心喷出的随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而闪耀的喷泉。每次回到家都会跟我讲,她喜欢看喷泉,喜欢跑步,喜欢坐奶奶的电动三轮车。她每次都笑着说。
她走路蹒跚,后来我听奶奶说,她是小脚,还跟我说那是封建社会的毒瘤,是老姥姥还是小女孩时被她的爷爷缠的。年幼的我一直好奇,那是什么样子。有天晚上,她在沙发上静坐着,不一会儿就眯起了眼,我凑过去说:老姥姥你困了。她点点头说:是困了,该困觉了。说完缓缓起身往她的房间蹒跚走去,我小跑过去,抬头说:老姥姥,今天晚上我想跟你睡。她说:行啊,跟我睡吧,来。我躺在床上,想了想,说:老姥姥,我想看看你的脚。她听了摇摇头,说:我的脚难看的,还是别看了,困觉吧。我说:老姥姥,我就看一眼。她实在拗不过我,就让我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确实是看了一眼,不过那个样子我却记住了。
幼儿园时,每次放学回家,她都在门口等着我,我有次跟同村的女同学一起从村头回家(校车只停到村口),我跟女同学说:待会你会见到我老姥姥。等她路过我家门口真见到她的时候,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也不老啊。不过还是被耳朵一向尖的老姥姥听见了,她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笑了,笑得很开心。
晚饭时,她碗里的一根豆荚掉到了地上,她二话没说捡起来放到嘴里吃了,我跟她说:老姥姥,菜掉地上不能吃了。她反而摇了摇头,说:不脏不净吃了没病。
她就这样在我家待了几年,我上小学后,她因为心脏问题住进了医院。,我才明白,原来她不仅仅是我的老姥姥,她有个自己的名字,她叫高霞,只有护士给她换吊瓶询问她名字的时候,她才终于是了她自己。幸好,她出了院,不过去了我舅姥爷家,就是她的儿子,我奶奶的弟弟,舅姥爷主动提出把她接到他家里的想法,我几个姨姥姥也都点头同意,她们也能轻松点,还有我奶奶。
可是她并没有跟我奶奶在一起的时候过的好,我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卧床不起了。我第一次走进舅姥爷给她居住的房间时,是在一个傍晚,那天的天空极阴,压地极地,仿佛触到了我的头顶。屋里的空气稀薄,到处是堆放的杂物,还有木头腐烂的气味,朝南的墙角还有一个被白蚁群合力啃食的洞。屋顶上潮湿,墙皮渗出水来。
我趴在她的床边,轻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她有气无力地说:别怪你舅姥爷。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但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我问她:
“你才来了几天?他给你停药了?”
她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
我把晚饭从那个屋拿到这个屋。那个屋,这个屋,仅仅隔了一面墙。我把她扶坐起来,我喂她吃饭,她说:不想吃。我换了碗,端起小米粥,说:多少吃一点。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最后她点点头,喝了一小碗小米粥。我扶着她慢慢躺下,她满是黄白发丝的头轻轻压在隐约还能看出是红色花朵的枕头上,她侧首看着我,吐出了一口气,异常轻微,不过还是被我勉强捕捉到了。她说:
“明天我该干点什么?”
我说:
“你应该休息。”
她说:
“可是我今天已经休息了。”
我整理着被子,说:
“还不够。”
她的下巴动了动,说:
“人们将死之前总是躺在床上休息。”
我用力闭着眼,狠狠摇了摇头,用手颤抖地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说:
“休息是为了第二天能继续休息。”
“我不想再休息了。”
“那你想要干什么?”
她笑看着我,像是来了兴趣,说:
“我想出去走走。”
我点点头,手在床下用力拧住大腿内侧的肉,小声地说:
“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去。”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到了舅姥爷家,想跟她出去散步,我们昨晚说好的,我确信她也会遵守承诺的。
一进大门,我就喊她:“老姥姥,起床了吗?我把我奶奶的电动三轮车骑来了,咱们去你最喜欢的公园,坐在长椅上看看花,然后咱们再去看喷泉。”
她没应我。
我推开门走进她的房间,跟昨天相同的气味再次扑面而来。她静谧地躺在床上。静谧地平躺着。就那样躺着。
我再次喊她:“老姥姥?”
她没应我。
我忍住眼睛里的液体,环顾房间周围看了一圈,一切都尽显荒诞。她脱掉了腐老的外衣,换上了另一身腐老的外衣。
而我深愧我不是一位佛祖。
我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是握着她的手,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之前我从没有在她的身上希冀过什么,可此时我只是希冀着她的手能是热的。
如果我是一个擅长游泳的人,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别人用过期的蓝色墨水把湛蓝的海洋染地更蓝。可总有人这么做,他们说海就应该是蓝的,他们说这是自然规律。
自然规律杀人。
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杀,一动也动不了。
我双手抱头,再缓缓蹲下,就像我犯了罪那样,身后有一个拿着枪笔直地指着我的没有怜悯之心的司法人员,他已然遗忘了我曾经对他们满怀崇敬。
如果人们一直承认的东西突然在某一刻变成了一把滴着滚热的血的刀,再被它插进身体,一下,一下,一下。那么是否真的还能清晰地听到它边流泪边捅刀时说的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我他妈了个逼听不到。
大家都来了,我跟我奶奶相视看了一眼,我站门外,低头摇了摇头。我无视他们所有人在那个屋的争吵,无视奶奶的哭喊,姨姥姥们的抽泣,还有舅姥爷的虚张声势的咆哮。
我无神地走下台阶,从外面看了看那个屋里的场景,大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我听不到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我缓缓出了大门,一路走,顺着路就走,不知不觉,走了大约四五里地,就走到了二姨姥姥家,她家的后山上养着羊。
我走到一处圆形的菜地,周围是一条循环的土路。我至今不知道这条无限循环的土路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它没什么意义,又或许它的意义就是存在。
我平视着这片菜园,大葱,韭菜,白菜,都平平无奇。忽地看见一只山羊,我猜是从后山上偷跑出来的。它就静静地站在我的前面,它看着我,它下巴的那缕胡子格外诡异。
它直站在距我十几米的地方看着我,我也看着它,我的双手自然垂放在裤缝上,还能清晰地看到它眼眶里的浅红色的粗一字形的瞳孔,它低头咬了口地上的杂草,嘴巴边左右咀嚼,边说:
“真实和荒诞互相包裹。你终于相信了?”
我想了想,说:
“我思考,到底什么是现实,到底什么是孤独者,到底什么又是躲藏在桥下窥探着上面行走着的各种各样的人的地狱的统治者们。”
它的嘴停止了咀嚼杂草,说:
“那是恶魔。”
我说:
“不,那不是。”
它又说:
“那不是恶魔。”
我又说:
“不,那确实是。”
气氛沉默了许久,最后,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真是这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