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紫薯(散文)
离晚餐时间还早,妻子就直搓手,脸上堆满了愁云,不知道做什么菜才合乎一家人的味口。我说我只要氽一碗紫薯就可以打发了。
紫薯家里有一小袋,灰不拉叽的像一块块土坷垃挤在袋底。与旁边买回来的芹菜、黄瓜、甚至青菜相衬,显得有些寒酸,有些底气不足。
这袋紫薯还是我中秋时回家捎过来的。
母亲门前只有块分把地的小菜园,屋后就是北埂之渠,是一条村里学大寨时挖掘出的一条河道,以前两边都栽着意杨,楝树。土地到户后,树被村里卖了,沟渠两边的一点斜坡,挨着谁家的土地也就归谁家经营。
这些紫薯就生长在“岸”边,紧挨着的还有一半种了黄豆。
正月里我在一江之隔的江南小城里度过,想去江北,被人拦住了几次。再次过江已经阳春三月,母亲门前的小菜地里,夏季蔬菜的秧苗刚刚栽下,东倒西歪,水土不服的样子。紫薯就是那个时候秧(种的意思)下去的,垄垒得窄窄高高的样子,像是一条条田埂。才露头的薯苗如刚出水的荷,叶子轻卷,包裹着一腔心思,一副羞于见人的可爱模样,淡青色的杆子如玉般圆润。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夏就来了,还有比夏更长的是无止尽的雨。在那个不再属于黄梅雨的雨季里,母亲打电话诉说最多的是恐惧,她的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不是担忧自己,而是门前屋后的小菜。一直说水淹了,说低的地方紫薯都到水底下去了。还埋怨北埂之渠,往年是根大管子,大河大塘里的水满时,在管子里一滑就没了,今年怎么就滑不过去,还堵塞了。我就说她,只要身体好好的就行,其他什么玉米花生紫薯的,都可以买到的。她的声音无力也透出无奈,话是这么说的,没有了这些,你们回来,走的时候就两手空空的了。
中秋回家的时候,紫薯的叶子焉了,像枯萎的荷,园润的茎染上了风霜的紫色,如同烈日下爆晒的庄稼人的脸庞。
此时的乡村已是深秋,辛苦赶回来的人,就像北埂之渠里浑浊的水,几天时间就渐渐流尽。村庄又恢复了平常时的宁静,秋风静,秋阳也静,连行走在村庄里的老人,小孩,脚步也变得轻轻地。
在我返程的前两天,母亲扛着挖锄挎着畚箕去了屋后。靠近渠底的紫薯,七月的盛夏里,没有被烈日晒干,却静静地闷死在水中。但地不会闷坏,现在那里成了绿豆的温床,上面沿着渠帮还有十几棵紫薯禾,立在节日的喜庆里。母亲手中那杆挖锄,被岁月的沙砾磨圆了双角,但没有磨钝银色的锋芒。挖锄起落间一棵紫薯拽起,成了一堆堆疙瘩,毛乎乎地拖沾着泥土。
我走的时候,挖出来的紫薯都已装进一只蛇皮袋里,像一件待邮寄的包裹。母亲说要不是水淹了应该能挖七八袋,那样就可以多带点走。我说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啊,尝尝这个味道,也是行了。我伸长脖子朝袋子里瞅瞅,紫子紫母拥挤在一起,重重叠叠,依旧沾着泥色。问母亲能洗干净吗。母亲说有泥比洗干净更耐放,回去晒几个日头泥就掉了,不会有水骚味。
我相信母亲的话,那是经验,都是从生活中悟出来的。
氽紫薯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做法也极其简便,无须那些花头的烈火中翻炒,也无须滚锅烫油中煎熬。锅中倾入适量清水,寂静中等待沸腾的声音,像等待一声遥远的呼唤,等到清水开花,等到“咕噜咕噜”声响起。放入除皮切成片的紫薯,盖上盖子,让白水热烈拥抱着同样是白色的薯片,在沸腾中,天地之物便有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当液体渐渐交融了固体,水由清变浓,有了色彩,有了味道,有了丝缕的牵挂。
一碗氽好的紫薯,简单得只需挑点食盐,在短暂的时光融化。无需什么油腻,无需什么味精,无需什么香料。加什么调味品都让质朴的味道失真,都是累赘,都是画龙添足,都是多此一举。
汤已经很浓,熟透了的紫薯片变得娇嫩,变得弱不禁风。筷子伸进去轻轻“哄”起一块,浅浅地尝一口,那种香,绵,软,糯,让杂陈的味蕾立刻活跃起来,让思绪的网铺天盖地地盖落下来。
是啊!能引起家乡情结的不是他乡的美景,也许是一件身边的旧物,也许是一个念想,也许只是味蕾上的一次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