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人也爱“争”爱“攀比”!
我们在描写欧洲社会时,常常形容欧洲人,不以物质为目标,也不喜欢炫耀。在那些注重社会福利的国家,人们都是愿意付出高税金的,这不禁让我们感叹:不差钱啊!不过度鼓励孩子争取高学历、高薪水的教育态度,又彷佛与世无争一样!
欧洲人真的是这么慷慨,又不屑于比较吗?我觉得答案是Yes,and no。
初到欧洲,发现很少有欧洲人,背名牌包包,那些咱们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欧洲名牌,和瑞典朋友聊起,他们总是一问三不知,因此我也曾以为,他们不爱物质、不爱比较。
后来接触了不同瑞典人,我才渐渐明白,其实人活着,总是想争口气,在温饱之余,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像黑洞一样的ego,需要我们去填补、去满足。
不一样的地方是,和我们比起来,瑞典人们能满足ego的方式,似乎更多元、更包罗万象。
▐ 瑞典人一样爱钱,只是他们在意的点,和我们不一样
有钱不一定快乐,是一句被说烂的老生常谈,然而不能否认的是,经济能力和快乐绝对是正相关的,只是这个关系图,不是一条干净的直线,快乐的性质,也会随着处境而变化。
对经济条件较低的人们来说,每提高一点消费力,可以换来自己和家人的营养、医疗和教育,大幅削减生命中的不安和不自由。而对拥有高消费能力的人们来说,追求稍高档次的尊贵不凡,五星旅馆窗外的梦幻海景,近乎苛求的精湛工艺品,都需要投注可观的财力。而居于中间,绝大多数的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借着每一次的消费(或不消费),在塑造自己的快乐和定位。
瑞典人和所有人一样,都爱钱,跟他们谈起税务、谈起申请育儿假津贴,他们个个都是锱铢必较,细腻繁复的理财之道,能说得口沫横飞。我每次听了都不禁暗笑,那么想省,直接把选票投给主张减税的政党,不是比较快吗?
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爱计较的性格,把个人和社会的长远得失,也盘算了进去。和高税收相应的福利和社会资源,是他们怎么也不想牺牲的。
缴完了税金,房租或贷款,医疗、养育、保险等方面就不需要太过操心的瑞典人,剩下的收入,大多能投注到自己的生活情趣中。月光族在瑞典,是很普遍的,每个月25号,发薪日一到,街上酒馆、餐厅,就会突然人声鼎沸。积极的消费,让社会福利国家,也有蓬勃的市场经济。
▐ 各自创造适合自己的幸福
瑞典人最能花钱的地方,大概是食衣住行的「住」这一环了。他们在房子,内外环境、家具摆饰上花的金钱和时间,都让人咂舌。每个家庭各有各的风格,每一次宴客,都是全心全意的展示。在这样的文化下,你却很少感受到,互相「较劲」的意味。
年过三十,身边朋友渐渐组织家庭,许多人搬到近郊的独栋房子里。除了整理庭院等例行项目外,一下子翻新厨房、浴室,一下子购置室外暖气、烤肉炉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也有朋友选择住在市区公寓,在有限的空间里,以亲自挑选的艺术品作为点缀,一桌一椅都是出自大有来头的设计师。对调酒有兴趣的朋友,常常邀请三五好友,请大家品尝几种经典和自创的鸡尾酒。
有一次,我去拜访一对喜爱运动的朋友,他们住在郊外的一栋小房子里,家里大多是从二手商店,搬回来的中古家具,不特别讲究风格配色。但走到地下工作室,只见一整排越野脚踏车,挂在墙上,每一台都价值不菲。
同样的,在瑞典也有很多喜爱时尚名牌精品的人,但同时,也有很多人,选择把时间和金钱,投注在攀岩登山,或是钓鱼的设备上。
绝大数人的金钱和时间都是有限的,大家各自去创造,适合自己的幸福,避免一窝蜂地,在同一个平台上竞争,会顿时觉得海阔天空,也能发自内心去欣赏祝福别人了。
记得一次和瑞典朋友旅游东京,我们经常在地铁上,看到一脸疲惫的粉领族,紧抱着高级包包,在座位上打盹。在念营销管理的朋友看了说,让人们宁愿花上和收入不成比例的可观金额,也要拥有一个非必要商品,这可以说是营销的最高境界了。
其实名牌包包、名车、会念书的孩子,这些在我们眼中很典型的幸福标签,作为幸福感的来源,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真正的问题,是在这里,可以带来幸福感、填补ego的事物,选择很有限。大家都挤在同一个竞技场较劲,所以绕来绕去,最后都绕到包包、名车和补习班组成的梦幻市场,以及亲友人际间,那浓浓的比拚意味。
▐ 说穿了,还是阶层焦虑
阶层的卷标和符号,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全世界皆然。在瑞典也是一样,就连同一种活动,不同的阶层也有不同风格。比方说「打猎」,「上流」阶层的朋友喜欢带着纯种猎犬去猎野兔,而蓝领阶层的朋友,喜欢深入森林猎麋鹿或野猪。出国旅游,上流阶层的朋友,往往在西班牙或南法有度假小屋;中产朋友,喜欢探索各国自然和文化景点,登山扎营挑战体能;而蓝领朋友,大多喜欢All-inclusive──包机包酒,在酒店游泳池畔彻底放松。
在追求平等的瑞典社会,看到这么多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阶层符号,曾令我觉得纳闷,后来我渐渐明白,不同阶层的人们,有不同的背景和生命经验,各族群衍生出来的生活情趣,自然也会不同。重要的是,这些符号不分高下,没有优劣,大家都抬头挺胸,认同自己的生活方式。
名贵的包包和车子,都是能引起上流阶层遐想的符号,优异的学校成绩,则代表往上攀爬的垫脚石,我们的幸福符号,总是那么高高在上。我们就像饥饿的孩子,仰望着高处的果实。孩子很多,梯子很窄,我们用尽全力攀爬,好不容易抢到一些快乐和肯定,身边却永远有人,拿到更高档的东西,也永远有人在树下垫着脚,什么也拿不到。
瑞典并不是完全没有阶层焦虑。瑞典有两部改编自真实故事的电视剧让我印象深刻。第一部叫做《千万小鱼》(Tusenbröder),名称来自瑞典钓鱼界的一个专有名词,指在一个没有天敌的湖里,所有的幼鱼都存活下来,但所有的鱼,都小小的长不大,这对垂钓者来说,是一场灾难。这部剧的主角,是一个小小油漆行的老板,剧情很细腻地描绘,他目睹哥哥事业成功、享受娇妻名车,于是开始憎恨自己安稳平庸的生活,觉得自己像湖中的小鱼,到成为瑞典史上有名的银行抢匪,最后失去一切的心路历程。
另一部叫《偷书贼》,描述一个来自蓝领阶层的大学教授,为了跻身斯德哥尔摩的上流社会,处心积虑地改造自己。为了跟上社交圈的消费步调,他窃取瑞典国家图书馆里的珍贵历史藏书,拿去变卖,最后东窗事发,自杀身亡的真实案例。
其中一个环节,描述他为了加入「上流」同事们抽雪茄闲聊的圈子,特地买了最昂贵的雪茄,想假装自己也有抽雪茄的习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同事前点燃雪茄,没想到他买的雪茄过于浓烈,同事们看一眼,便知他对雪茄没有任何知识,最后,他偷偷把整盒雪茄丢进垃圾桶里。抽雪茄那一幕,他和同事间的表情互动,眼神流转,刻画出了阶级间,最难堪的俯仰情结,让人不忍卒睹。
看了这两部很典型的瑞典社会写实剧,我深深感受到,瑞典社会和中国社会,在诠释阶层焦虑的两极态度。在瑞典,造成人们不满现状的环境,常被视为一种悲剧,而深陷于这种不满情绪的个人,彰显了这个悲剧,让人不胜唏嘘。而在中国,这种不满,却往往被拿来,当作励志故事的背景,或拍成跻身名流、嫁入豪门的广告。爱拚才会赢,可以说是全民运动。
▐ 说到底,还是劳工权益
除了极端个案外,就我观察到的瑞典社会,真的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比较”。但这不是因为瑞典人不爱比,而是因为不同阶层,都享受合理良好的工作条件,大家就不会争相去抢,那个往上攀爬的窄梯。窄梯上的果实,自然也不会被视为,唯一的幸福。
因为合理的工作时数,人人可以花时间,寻找和耕耘自己的嗜好。可以追求的东西包罗万象,也就没什么好比了。
所以,老铁啊!追求幸福没有错,维护自尊也没有错,只是眼界要放得宽一些,不要老钻牛角尖,生活,可不是只有包包、名车和孩子,你总有自己与众不同的闪光点,也值得拥有自己的专属幸福。
鲁晓芙,财经作家,旅居欧洲。
中国经济已经国际化了,不了解欧洲,有时候,你就不了解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