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缘寺的故事（一）
近日，《扬州发布》介绍扬州收藏家陈坚偶获《扬州福国院大沙门德宗道公舍利塔铭》及复建碑铭全拓本，再现铭文全貌，揭开福缘寺沿革的历史轨迹。这篇“塔铭”，为清初扬州静慧寺住持木忞和尚所著，收入木忞《布水台集》卷十四中，木忞在这篇文章中说：“于乎，恚慢贪痴习结，含生肌髓，苟可以逞其心志，则无机不镵，无毒不肆。而不知植因如是，果必随来。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忘，因缘苟遇，虽至圣如佛，能空一切相，成万㳒智，而不能卽灭定业也，矧往来三界之人哉？第比丘与世异者，㳒应观身如幻，不以恩怨居怀耳，岂遂谓夙业不今酬乎？故吾于德宗道公事，殊有深慨焉。公讳明道，字德宗，族姓余，江西临江府人，岀家燕之万安寺。于天启七年至广陵，初寓阙口，冬夏施茶汤，备极苦行，衣穿肘露，推衣以衣人，噉弃食余，推食以食众。时已有肉身菩萨之号，出于齐民之口矣。继迁福国，院仅数椽，湫溢不堪风雨。公居而后施者，川趋云委，四方至止，指日盈千。乃旋廓乎基陛，增崇乎像设，楼阁殿堂，巍峩璀璨，倾动一时。肰公自视欿肰，日接纳往来，抚疗贫病无虚晷，曾无倦容。迨申酉之际，扬民由生而入死者十之九，东南子女从阿保而岀为羁俘者七之三矣。甫一登福国之门，莫不施以无畏，底于安全。其有主赎而乏金二十三十者，为之称贷而益之。或老弱而无归者，给以衣食；或家在白云，欲往而铩羽者，周以资斧。计公所存活，无虑数万口。而江淮之民，阖邑奉公，亦不翅如僧伽大士焉。公旣弘慈大愿，利物为心，时亦举用有神，发言屡中，故廪益倾，卢至之囊，户益满，显人之屡，而障蔽耽耽，遂有以伺公也。不知人盖有因权假隙侵公损公，恶求多求于公者。而公之于人，则无美不成，无瑕不掩，忘身以急人之危，输己以朢人之腹，固未尝怀私以造势，黩货以干公者也。于乎，公未抵邗时，有亡名老宿密告善士：汝小泉者记之，当有肉身菩萨于兹，建丛林，扬化导。且以三百金属之曰：以此为先唱。后公住福国，而汝氏归金，则公符夙谶矣。饷舶有妇，积岁为狐所魅，狐忽殷勤语妇，欲依公修行。妇将之来，及门反忝曰：金甲神逐我，奈何？于是公命之进，则进焉。狐如数百岁老翁，往往僧行，有见诸藏阁者。屠家有牛，见梦于其妇曰：我欲就福国院修行，汝当救我。次日，其夫牵牛诣市，牛疾奔入院。妇闻之，具以梦告，因备香俾牛见公。公曰：着槽厂去。牛乃点首，则公德孚异类矣。高兴平因先帝之变，顿兵淮右，虎视江东。虽史公道邻以阁部之尊重，以天王之命，亲来视师，殊不为礼。于公，则率诸将领，朝夕膜拜之。豫国大王之长驱入淮也，明师失守，纵兵屠戮三日，周余黎民，靡有孑遗焉。特先日见公，为公下令，三军不得入公院混公，则公之慈可以化忍，仁可以戢暴矣。若乃孀居造像，入圆通之梦以挥金；贫户修坛，感大士之灵以倒橐。片言而息河神之忿诤；偶说而新韦天之服裳，则又公之道行，足以通幽及明，有若此矣。乃以无辠从雉于罗，顾反不获叨三方解网之仁，卒以是毙圜土焉。傥不以定业难逃，通诸佛说，则吉夫诲廸，凶夫从逆者，徒视天梦梦耳。彼圣贤垂世之训，不几浪谭哉！公世寿五十九，僧腊三十有八。公尝一日命小师简本草抄夹棒二方，且曰：我后时当用此。不数日而难作，岂公真歬知与？公没之日，哭声载道，道俗千余人舁归，茶毗，五色舍利见焉。由是争相淘取，由灰及土，以至顶礼龛室，求而得者，不可悉数。顶骨厚寸余，彩豪夺目，牙齿坚润如玉，诸骼亦咸发异香。众感殊缘，叹未曾有。共议合诸不坏者，建墖于其院之后圃，丐予铭而藏之。于乎含生恣纵，恚慢贪痴，日消铄其灵光，彼三寸气息犹存，非不践藉当时，傲睨千古。及乎魂离㲉漏，识去革囊，已不终朝而形腐，不终秊而骨朽矣。求其坚贞不坏，舍利留灵，何异山而使之奔，海而使之立也邪？肰则公生平慈悲喜舍，着为懿德淑行，固笔难尽书，第人口有碑，久已竖之，靑徐扬豫者，不于兹焉益验哉？况当怨怼相寻之日乎？铭以志之，使六羣辈与一阐提，人知所创而兴焉宐也。铭曰：罽宾刃，邺都伤，佛之圣，来金枪。因不灭，果斯彰，印文俱，形影相。有大士，显扬土，福缘兴，集风雨。驾，慈舟，棹忍橹。贫者餔，病者煦。哀我民，直申酉，膏原野。十而九，视与元，喘与口。其一存，咸所寿。狼折项，虎戢牙。幽明格，异类家。以何因，魔遂哗。呰金颣，指玉瑕。宇旦旦，宙茫茫。知往业，今报偿。恬以受，慨以慷。你霆击，我安详。天旣定，人乃革，设利罗，晶五色。金可骞，焦可泐。此坚贞，穷千亿。”（清康熙刻本）
木忞《布水台集》书影
其实，所谓“塔铭”，相当于为已经圆寂的僧人所写的传记，《扬州福国院大沙门德宗道公舍利塔铭》不但揭开了福缘寺沿革的历史轨迹，更歌颂了明末清初扬州福缘寺住持明道禅师慈可以化忍，仁可以戢暴的善行德举，揭露了清初扬州酷吏们的残暴。“迨申酉之际，扬民由生而入死者十之九，东南子女从阿保而岀为羁俘者七之三矣。甫一登福国之门，莫不施以无畏，底于安全。”其时，福缘寺成了清军”“纵兵屠戮三日”的安全区，而被广大百姓称之为” 肉身菩萨“的明道禅师自己也最终因此死在牢狱之中。在明末遗民谈迁所著的《北游录》中，有这样的记载：“（癸巳（1653，顺治十年）七月庚子）泊扬州广陵驿，同友人问渡，东入福缘庵。本福国院，僧德宗明道住二十年拓之，杰阁重楼，缁素云集，好谈体咎贾忌。今五月，武司理缵绪杖死。云出巡台李氏意，足儆游衲矣。”在《北游录·纪闻》中，谈迁又特地点明”癸巳，德宗被掠死。”木忞和尚在《扬州福国院大沙门德宗道公舍利塔铭》这篇文章中又说：“公没之日，哭声载道，道俗千余人舁归，茶毗，五色舍利见焉。……共议合诸不坏者，建塔于其院之后圃，丐予铭而藏之。”受众人之托，为德宗和尚撰写塔铭的木忞和尚，不是别人，正是顺治皇帝的国师，由他来撰写塔铭，或许表达了顺治朝廷对这桩错案的纠正态度。清初著名诗人，后来在康熙初年担任四川按察使的宋琬，经过扬州时，曾作《礼德宗和尚影堂遂至塔院因示一公〔二首〕》，其二有云：“故物绳床在，残经走壁鱼。古贤多此难，幻梦返于初。灯影照无尽，铃言哀有余。衣珠终不坏，酷吏竟何如。”另一位清初著名词人陈维崧，康熙元年应邀来扬州进行“红桥修禊”，也曾到福缘庵瞻仰德宗和尚的遗容，《湖海楼诗集》卷一中收入了这首《过广陵福缘庵瞻礼德公遗影》：“步屧闲经古上方，岧嶤金刹映寒塘。青枫历历人千里，白月蒙蒙雁几行。千古玉钩隋帝墓，一枝斑竹赞公房。寺前正有关门水，尽日潺湲到影堂。”
谈迁《北游录》书影 德宗和尚虽然被杖死，福国院却并未一蹶不振，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之二十八《寺观志一》中说：“福国寺，南门外官河岸侧。明季僧明道建，本名福缘庵，国朝初赐今额。雍正元年住持僧济生重修，增建万福楼三层。济生卒，寺僧为建塔院于右，刑部尚书张照作塔铭。”嘉庆《重修扬州府志》中提到的这个”济生“，后来又给福缘寺带来了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