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小说推荐」王长英|“三关”拍摄记

作者简介

王长英,笔名:黎霜。山西省昔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晋中市第二届作家协会副主席。有长篇科幻小说《失踪者回忆录》及《世事年轮》中短篇小说集出版。有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发表并获得全国性奖项。

“三关”拍摄记

星期日上午十点多,我正在家里看NBA球赛,火箭公牛队酣战正急,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个陌生电话,声音却是我的老同学赵栋。他说他现正在石峪村老家,村里没信号。要我立马坐出租车去一趟,带上数码摄像机、三角架,要拍丧事场面。我说我从未拍过白事。赵栋大声说:拍白事才专请你的!我问:是你们家……?
赵栋一听:别胡说!我们家平平安安的,情况特殊,时间紧,见面时再说……有人在村口接你!”
球赛看不成了,悻悻然关掉电视,打手机告诉老婆,拿了摄像机马上出发。
石峪村离县城三十多里路,本来半个钟头就能够到,可是偏偏遇上了堵车,面包车与巨型车侧面相撞。人没事,路却塞得像钉了碶子。后来绕了小路才到了石峪—一个山漥里的村子。
下车后,果然村口不远处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个子,国字脸,灰衬衣,戴着草帽,朝我摆手:你是陈志红吧?噢,可让我好等!
我应着,还没有走几步,他背后突然箭一般射出一条硕大的狗,吓得我掉头就跑。那汉子大喝一声:回来!狗来了个“急刹车”,摇着尾巴回到了他身边。汉子哈哈大笑着:别怕,认生哩!
再看那狗,目光友善多了,我的心才放下。
他主动向我介绍,他叫赵三苟,和赵栋是一家。赵栋辈份大,他叫叔叔呢!
在路上,我问村里哪家办白事,为啥还要摄像?
汉子看我一眼说:不怕城里人笑话了,是陈家办丧事。
我问是你家亲戚?
赵三苟摇摇头:这事闹大了,是老辈人说的遭下“混事”了!都嚷成了一河滩。接着便给我讲开了原委:
今天办丧事是姓陈家。死者名叫陈厄小,七十多岁。老伴在前几年死了。老人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这二年在外打工,两个媳妇在家;三儿子俩口子在县城。孙子合起来都有三四个。陈厄小是全村数得着的大好人,年青时唱戏敲的一手好鼓板!老伴突然去世没出一个月头,走路拄上了拐杖,说话也费了事。自己不能做饭。弟兄三个商量决定:大的、二的轮流管饭,一家一个月;三的管父亲看病买药零花钱。
定得好好的,开头几个月还将就,可是到后来就争吵开了。大媳妇最奸狡,村里人都叫她是母老虎。男人惹不起;与邻家也三天两头吵嚷,对老人压根就不好,常翻腾陈年旧帐,说老人偏心眼,把积攒的钱全都暗中给了三小子……见面就骂不中听的话。陈老头开始能拄着柺杖上门吃饭,后来就住在三儿子的窑洞里,一般不外出,俩媳妇按月轮流送饭还不到半年哩。
农历六月初一那天,二媳妇那天早晨送饭时,门关着,一开门,陈厄小已跌在地上咽了气。二媳妇慌成一团,叫来邻居、当家①,一看情势推断,是朝外走时跌倒的!
当家马上问二媳妇,昨天你送饭就没有见老人有病?
二媳妇说,昨天是大媳妇送饭的。这倒说的对。屋里窗台上没碗。媳妇送饭,这一顿送来饭后把上一次的空碗拿回去。
当家马上叫来大媳妇询问。
大媳妇指着二媳妇说:我不是早告你了?上月农历有三十,我多管一天;这个月只有二十九,你提早管一天咋就忘了?
二媳妇一听哇地一声哭起来:我离你家也不远,昨天你咋不先告诉我一声……两人针尖对麦芒对骂起来。姓陈的当家—陈厄小的弟弟,要告法院,说两个媳妇把哥哥饿死的!陈厄小老伴的娘家—当地叫“人主家”②过来要起诉。厄小在外打工的两个儿子回来,陈家吵成一团……,三儿要与嫂子拼命……
有人从中调和说:老人也不一定是因为没吃才死,说不定是病犯了。陈家的当家人、“人主家”不这么认为:就算是病死的,可平时常陈厄小受气不是一两天!虐待老人的事一定要有个说法!
村里的老人也看不过眼。他们说,如今社会,谁还缺个吃的,咋就这样狠心?总得有个交待!不这样,老人们还有没有活头了?
村里像炸开了锅。二媳妇知道认错,大媳妇气焰还非常嚣张。说责任不在她。这更激怒了当家与村民,说不治治这狗鼬天理难容!如今和谐社会哩,不孝敬老人才是天大的不和谐!
大前天夜里,不光是陈家,连赵家王家,几乎是全村六十岁以上的男人黑压压跪到陈家的长辈—省城离休干部陈剑戟老人家门口。求他要给死去的陈厄小做主。陈剑戟老人快八十了,前几天,县里老干局、史志办邀请本县在外地的干部回乡参加座谈会。老人年龄大,行动不太方便,由他的儿子陈俊涛陪着。回村头一天就遇上了这事。陈厄小是他的叔伯兄弟。听说这事,他止不住老泪横流。他扶起那些下跪的人们:起来,快起来!我答应你们!我拼个死也要正一正陈家祖上的家风!
他把人们请到屋里。那天夜里便商量在丧事上要按陈家谱书记载着的办法:让那些不孝的儿子媳妇们过“三关!”
我问,是过哪三关?
三苟说,他也不知道。那天黑夜他爹到陈剑戟老人家后半夜才回家,只分配给他一项任务。
我问啥任务?
他笑着说:那任务还不一定能用上,到时要看情形听指挥哩。
他的话使我好生纳闷,正想再问,三苟说:到了!
果然一拐弯,击鼓声与唢呐哀乐声骤然增大,不远处一棵大槐树旁边的大街门上贴着白挽联,门外房子墙边摆着色彩艳丽的花圈,还有出出进进的村民。
知道今天要“过三关”。也有邻村的人在树下指指划划等着来看热闹的。
三苟弯腰对一个孩子说了句什么,那孩子便跑着进了院子,很快引着赵栋出来。赵栋快步上来拉着我的手:老同学,今天可把你“绑架”了,你不来,任务可就完不成。快,快!先吃饭。说着拉我急急地走进院里。
周围的人都在朝我看,准确地说,是在朝我背着的摄像机看。
进院后正面一摆溜四眼窑洞。院子里很宽敞。此时挤满了吃饭的人群。灵棚就搭在右手第二眼窑洞前,比一般过丧事的灵棚要大得多!四周摆着花圈,挽幛,供案上放着一个老头笑眯眯的遗像,灵棚一侧放着一张大桌,桌上有一台扩大器与台式麦克风。一左一右两根木柱全用白纸糊严,上面写着:
四方留存舔犊恩
“三关”拷问孝子心
横批是:重正家风
字体雄健有力,笔势苍劲。我一眼就认出这是赵栋的字,这家伙,早就是县书法协会会员。
灵棚前跪着一摆溜身穿白孝衫的人,我想辩认一下那个可恶的“母老虎”,可由于孝子与媳妇们都低着头,或蹲或跪,都被宽大的孝帽与“包头”③遮着。
赵栋扯着我走进灵棚左边一眼窑洞。把我介绍给主丧者—一个拄着拐杖,坐在一把椅子上,连眉毛都发了白的陈剑戟老人。老人头戴一顶深蓝色的帽,帽上横箍着一圈白布,面色却白里透红,上唇与下巴上留着黑白相间的胡须,眉宇间透出一股干练果断英武气质 。经赵栋介绍后,他要站起来,被身旁的一个约有六十多岁的人扶住:爸,你别动。老者朝我笑笑,慈祥而歉意地说,真个难为你了,我代表全村陈、赵、王三姓人感谢你!说着要让人给我端饭。
赵栋拉着我说,大爷,他是我同学,我们到外头吃。
他点点头:也好,你可要好生招待啊!
赵栋点点头,我俩走出了窑洞。
院子灵棚靠右侧,支着大锅,搭着布棚。办丧事中午都是拉面。没有什么菜。除了集中给“人主家”安排客房有专人端饭外,其余所有来帮办丧事的人、邻居亲戚都是在灶前自取碗筷伸着胳膊在那口直径有一米多的大锅前等着。那锅沸腾着。大锅一侧是拉面、下面的人:他们只穿背心,光着胳膊,手中上下翻舞抖动缠绕着,那粗细均匀状如香肠粗细的面先像跳绳般扬至头顶,在即将落地时,抖然扬起,篷地落入面匣,荡起一股面尘;拉面的人弯腰将其匀分数截,夹住两头,在十指间来回拉扯得状如细绳,蓬蓬地在匣底弹去面尘,走到锅边,手中面便变戏法一样先由胸前垂下,然后朝头顶一挥,面在遮住半空的一刹那间撒入锅中,回头将手中的余面萧洒地扔回面盆……这是拉面者舞蹈一般的动作。锅中煮着的面在翻动着,人们在等着挑面者那双筷子,伸出碗或者端出盘,紧贴大锅锅边。很快便流水作业般地浇汤、挖稍、勺醋、夹芫荽……吃这样的饭时,便能够嗅出大锅菜特有的香味。
我吃过饭后。大锅前已经没有端空碗的人,挑面的人大声呐喊:快来吃啊,掀锅了啊!掀锅,就是结束的意思。
赵栋一听仿佛听到了命令似地拉起我的手朝街门外走,来到大槐树下。让已经站在那里等着看起丧的闲散村民让开中心位置,帮我竖好三角架:“老同学,这是我选好的,场景就是前面,……下来就看你的了。”说完急匆匆返回院里。
我取出摄像机。槐树下是一个土坎,居高临下,对着灵棚,院里的场景可全收入镜头:灵棚、供桌、香炉、乐队,前排跪着的孝子的屁股、微笑着的和蔼老头的遗像……有一点遗憾是,孝子们的脸却看不到。我朝对面窑洞顶瞅,看有没有通向上面的路,正想打听,哀乐突然中断,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响了,声音苍老而沙哑然却特别有力:颇像电影《佐罗》配音丘岳峰。我听出是主丧老人声音:
陈家的先辈,老少爷们,村里姓赵姓王的长辈们,今天,我受你们委托,承祖辈的遗训,要在这里为我的兄弟送行。停了一会他继续说:兄弟呀,俺从小是与你一起赤屁股长大的呀,我虽然在外,可是这些年总要回来。去年回家,你还好好的,与我聊了两个晚上。你是咱们陈家的大孝子!俺婶老了,在炕上不能动,是你为她揩屎挖尿送终的。你见天为她 洗脚捶背晒太阳,你的孝顺方圆村里谁不知道?谁不夸赞?你为陈家争足了面子!
你一生抚养了三个儿子,你吃苦受累把他们拉扯大了,成了家,娶了媳妇分开过。孙子重孙都有了呀,你儿孙满堂本该是享清福时候,可万万没想到,你走的多恓慌!临走也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呀我的好兄弟……
老人说到这里便泣不成声。他身旁的儿子赶紧为他递过手巾。一阵咳嗽后,老人的声音突然加大:
上一次清明节,我回来,你刚刚拄上拐杖。我问你哪里难受?儿子们对你咋样?你笑着对我说,孩们都孝顺,让我不要替你操心。当时我信了你的话。这次回来,我才知道,你、你当时讲的不是实话!你窝着一肚子苦没有说呀!你是怕坏了孩子们的名声……
老人说到这里,用手绢捋掉胡子上的泪水,扬起头来:石峪村陈赵王家三姓的长辈们!来参加俺兄弟葬礼的亲威们,人生一世,都要老,当父母的辛苦一辈为了孩子,他们图啥?就期盼着自己到老孩们能有一个孝心,给口顺气,就知足了!可是你们看看我眼前这些不孝子孙们……我说出来都觉得败兴!大媳妇,你娘家的人来了没有?你的良心狗吃了吗?你枉披了一张人皮呀!辱没了陈家的家风,你不光是败陈家的姓,也是败了你娘家的兴!前天黑夜,全村各姓人要求我要用陈家的祖训惩戒不孝的后人!在这里,我就是要头一遭复复这个古!让姓陈的祖训代代辈辈往下传,对不孝的子孙,就是要让他们在灵前过“三关”!
老人边说边把手中的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举到空中,递给他身边的儿子宣读。
身旁老人的儿子便开始念:陈家不孝者,无论儿女孙子,还是媳妇,均要过“三关”,意在惩戒不孝子孙,提醒晚辈孝敬长辈。一曰“下跪关”,不孝者须跪三个时辰,不得移动!
陈老头的儿子宣读完毕,院里的人静静的,仿佛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
老人目光扫视院里人群:陈家的当家,人主家、赵姓王姓的人们,外来的亲威,你们同意不?
同意!同意—
院子里、街门外,槐树下,还有窑顶上的人,像喊口号一样回应,整齐、有力!像是早已积压在胸中的怨气终于找到喷口似的,在山中回荡。
那好!老人接着说:现在宣布:陈家的丧事队、其它自愿参加第一组的人,听候指挥,各就各位!
随着喊声,从院里,以及窑洞里,在街门外的一群大约有二十多个人,有老人,有中年,还有年青人,齐刷刷地像集合队伍一样在孝子身后一字排开。与前来观看的送花圈的人们相隔一米的距离。老人说完后,便挥挥手,队伍便自动朝两边散开。
老人接着大声问,第二小组的人到位了没?
在外面人流里同样回答道:在!虽然回答者声音因位置分散没有刚才整齐,但能够听出人数不下十多人。
老人接着说,请“人主家”前排就坐!
老人话语刚落,从院外排着队走来十多个人,有老有小,年龄不等,依次走到了灵前为他们专门预留的位置—一排用木板支起来的座位上。一般过白事,“人主家”是专门安排邻居家中,在起丧前,孝子拄着“孝棒”到人主所在的地方去磕头,共同央求“人主”对孝子们的意见。现在更多的是程序性的象征意思,“人主”夸赞死者孝顺儿女们一阵后便答应起丧了事。对不孝顺老人的儿女,更多的是不痛不痒敷衍几句;趁此机会,痛快淋漓地训斥、连唾带骂,甚至动手打人的已经少见。在过去,不孝顺的儿子们是害怕“央人主”。而今天“人主”家被集体请到灵前可从未见过。
老人看“人主”们坐定,大声宣布:第一关:下、跪、关开始!
只见院里第一组的人,早有准备的,每人手中端着一个小铁簸箕(里面全是炉灰里的煤渣粒),放到灵棚前的孝子们跟前:三个儿子三个媳妇,还有四个孙子,面前都摆上了铁簸箕。
老者看了摆摆手,说,孙子、重孙辈免了!大媳妇的小孙子陈厄小的重孙—才五岁,此时不在灵前,还让人看着。
便有几个铁簸箕端了回去。
老者点燃了供桌上的一小半截蜡烛:大声说: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给我跪到簸箕里!听着,祖辈要让跪三个时辰,合六个钟头!时间关系,我减半!看着!这半支蜡烛啥时燃不尽,甭想挪出半步!让你们在老人面前返想返想,还有没有良心?有哪些对不住老人的事?
三个儿子媳妇们朝簸箕里跪去。尽管他们不敢反抗,但是态度还是不一样:二、三媳妇看看簸箕片刻犹豫后还是跪进去;大媳妇却想用手把簸箕里的煤灰坷垃朝外拨!这岂不是挑衅?她的身后站着的一个六十开外岁的人,朝了她屁股就是一脚:你个狗杂种还想躲!要是再动,剥了你皮!人们看去,这是陈厄小的亲兄弟,他哥死后,他已经上门大闹要把大媳妇杀死,是人们才劝住。他这一声大骂,大媳妇只得乖乖朝簸箕里的煤灰碴跪去!
主丧的老人这时平伸出手来,两个指头朝上一勾:哀乐开始:笙管细密地响着,乐手的腮帮一鼓一瘪,击鼓声明显慢下来,听去像是黄豆散落到鼓面上,悠闲而散慢,供桌上的火苗在微微摇曳。
蜡烛在慢慢地燃烧着。拍过这样的镜头,我便关了机。
在一个村民引领下,我到了对面的窑洞上,因为这样能够拍到孝子们的脸。窑洞顶上观看的人们很是稠密。不过,我来了后,他们主动把位置让出。
我听到周围的村民在低声议论着:这法儿想得不错!要是早有这个传统,我看儿女们才不敢那么对老人呢!
要我说呀,可不能一律不分好劣都跪!比如二、三媳妇,都没大媳妇恁坏;三媳妇,在城里住,管老人吃药看病零花钱,给双倍数,算孝顺的了,要我说不该一样样的跪!法律还讲个区别对待呢!
对他的说法,我也同意。可祖上的规定,在这场合只得默认,谁敢反对?
围观的人们好奇地注视着院里的动静:孝子后面站着雄赳赳的第一小组的成员,一对一监视着,像是行刑队。他们中有的只在头上箍着一条白布,说明与死者是同辈;有的则没挂戴一点白,说明是旁姓。想必是被激怒的村民们自愿加入。可见人心向背众怒难犯。
我身旁一个人用手捂着嘴对刚才持不同意见的人悄声说,你才没说对呢!你好好瞅瞅那簸箕!
那人扭头问,簸箕咋样了?不都是一样样的?
你才是个二五眼哩!
隔一会那人啊啊地低声应着:对!对!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对,好!好!陈老头组织得好!想的周到!细致!就得这样!对恶人就要恶治!他脸上兴奋不亚于抓到了获奖彩票。
他把兴奋悄悄地传递给身边另外人。那些人也像他一样兴奋。
我却看不出什么来。越是看不出来,就越是想看出来,又不愿意主动问刚才的人,怕人家说我也是一个二五眼。由于要等着那半截蜡烛,我背着摄像机返回到槐树下。
哀乐依然散漫地响着。悠扬、哀怨如泣如诉低回盘旋。
那支蜡烛,火苗动也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我想像着那膝盖跪在炉渣上的滋味,可真是解气!让大媳妇多跪,多跪!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他们是刚刚吃罢午饭来的村民们,还有外村陈厄小家的亲戚们。
我把镜头对准了那支蜡烛,看到它离桌面不到半厘米了。突然一声哎哟,那个发胖的大媳妇便倒向一边,大声叫着:疼死俺了……
这一下,她身后的两个后生上前,把她拉住。主丧者说,蜡烛未灭,你反倒头一个不跪,把她摁住!
“人主”家的一个老汉,一下子揪住了大媳妇的衣领:你个母老虎,嫌疼?你虐待老人,老人的心疼不?你不给老人饭吃,你骂老人,老人心疼不?
早有几人上前把她按住,大媳妇依然大声喊叫:疼死俺了……
这时在圈子外突然有人大声叫道:大姐,别跪了!他们欺负你,他们簸箕里的煤灰克垃是软的,只有你……后半截声音淹没在人声里!
经他这么一说,我对准簸箕拉了一个特写,才发现果然如此:其它的人膝盖下早已经成了灰!而那个大媳妇簸箕里的全是颗粒!
原来窑洞顶上的那个人早就看出这一点!
这时,只听主丧老人猛然一拍桌子:有胆量的到这里来!说说你姐是如何孝顺老人的?过来呀?
人们的目光便都朝大媳妇的弟弟看去,那是个大个子:两道竖眉,虎背熊腰,他还想朝里挤,从另一侧过来一个人,奋力挡住了他:你给我闭嘴!少给我败兴呀,咱娘怎么嘱咐你的?这比得家里?
那大个愣子嘴上还硬,陈厄小的弟弟握着棍让开路。你来,你过来?有胆量的过来!
他便不敢朝前走。
主丧老人对着喇叭大声喊:听着,“人主家”,还有外乡亲戚们,今天是陈家办事,就要按陈家的办事规矩:就是要过关!大伙说说,这大媳妇该不该跪硬的?
该!跪!好好跪!该给狗日的跪剌黎蛋!
四周的人们这样喊道。
老人说:听着!这是村民的意愿!更是陈家的人意愿!我是在替死去的兄弟出气!
大媳妇的兄弟仍然在墙角不服气地说:姐夫—你、你咋不管管?你还是个男人吗?
被唤作姐夫的陈厄小儿子一听,憋着的火气不知该哪里出,今天的过关不全是冲着自己媳妇来的吗?刚结婚时,她也不是这样,后来因为鸡毛蒜皮小事,她老给你嚷、吵!嘴不停地骂你,开始他怕人笑话,就忍着,心想过几年就好了,可是没有想到,她得寸进尺!找不完的碴口,生不尽的气!不给父亲口好气!尤其是父亲腿不能动时,她就拉成盘驴脸。他每年到外头打工搞修建,在脚手架上劳作,心惦着家,父亲瞒着他,要他好好安心打工,说心不静怕出事。没想到这回他走了没半月,父亲便去世,恰恰是因为她与弟媳相互推让把父亲给耽搁了!老娘家的人来了,闹着要惩办她,是儿子哭着央求才免了。父亲死了,他的内疚无法形容,他憋着一肚子火,现在一听小舅子这么说,就像瓦斯碰着了火星,他冲小舅子跟前一拳打去:放你妈的屁,你姐生生听了你娘的教调!回去先问问你娘,是如何对你爷爷的?她为你姐做了啥样?今天,你还有脸来插言!你邢家人,除了你爹,哪有一个好东西……
打得好,打得好!像个男人了!
好在他的小舅逃得快,边跑边喊:我不信,110不管这事……等着……
那支蜡烛灭掉了。
第二关是“磕头关。”
老人一招手,只见两个后生抬出了一面大鼓。那鼓是村里正月热闹到县城表演游行时四五个人合擂的。磕头还要用鼓?
正在疑问,老人宣布:听着,这磕头关,祖辈是让朝生铁锅边上磕!要磕出血来!如今社会,不能这样!我让用鼓来替代!但必须要朝鼓上磕!磕头的次数要由大家决定!大家数数!丧事委员会说停才能停!大伙同意这个改动不?
同意!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接着便把那个大鼓抬到灵前。
由小到大先由三儿子二儿子与媳妇挨个朝鼓面磕起来。
一、二、三、……
前排坐着的人主们,与老人儿子在话筒前一起数,只数到十下,便喊停止,因为他们知道,二媳妇对大人还是孝顺的,人主中那个老头说:大媳妇磕!。
人们的屏住了呼吸看着。
围观的人便跟着数: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唯有大媳妇人们这样跟着数,而且夹杂着笑声,磕得不响!不算数,重磕!这样便停下来,重磕!
大媳妇不愧是大媳妇,正磕着半截,突然身子朝一边侧倒:大声尖叫一声:便躺到地上,打起滚来哎哟哎哟地叫着。
她身边站着陈厄小兄弟,朝她屁股就踢:可她只是喊着肚疼。
主丧的大声喊:村里医生来,村里医生来!
听到这喊声,人们都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媳妇的两个儿子一下子围过来,哭着说:妈妈,你你咋哩?求求大爷了,不要让她磕了!俺娘平时常就好肚疼……
村里医生过来,他拿出听诊器,可是几次都被大媳妇拒绝了。
主丧老人见状高声说:等等!伸手朝人群外一扬。
很快,只听得人群里一声喊声,不好了!快来呀,明妮娃娃掉到井里了……声音惊炸炸的,把院里的人都惊愣了。明妮是大媳妇的儿媳,她孩子才五岁,咋就没看好呢?这时在灵棚前跪着的明妮、地上躺着的大媳妇一听,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哭着就朝外面冲:吗吗呀,你们成心害俺呀……宝儿孙呀……她还没跑了不到几步远,便怔住了:只见一个村妇怀里抱着他的小孙子,正朝这边走来。她立马发了僵,傻了眼:这,你你咋哄俺?当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时,便醒悟似地又滚到地上,继续着刚才的那一幕。
陈厄小的兄弟,愤怒地说,你狗日的耍赖!
愤怒的“人主”们齐刷刷站起:拽回来,拽回来!这个滑头!今天还想蒙哄过关,把她拉回来!
主丧老人大叫一声:好你个奸诈的滑头,竟然在祖宗面前装病,可见俺兄弟活着时,你是咋个日哄他!拉过来加磕一百个!
早有陈厄小的弟弟几个“人主家”的过来,拉住她,押到了大鼓前。将她的头狠狠地朝鼓上按!
五一,五二、五三……
大媳妇那里肯磕,她用全力在抗争着,要么不磕,要么故意拖着身子朝地上蹲!
她的儿子与孙子大声哭起来,灵棚前一片混乱。
这时的主丧老人,扬起了右手。
只听得院外一个男人的口哨声,那声音尖利,只见有七八条狗箭一样射向院子,我一扭头见是接我的三苟!几乎在口哨响的同时,他的那条狗跑到最前面。
一群狗像争食一般,围着大媳妇狂叫,伸出了红绸似的舌头,有的狗便撕扯着她的裤脚。大媳妇一看发了憷,妈呀妈呀地叫着,想跑,可是被狗围在中间。
赵三苟又一声口哨,那狗听到命令似的,一起扯着大媳妇的孝衫,朝大鼓跟前扯!只是扯,并不真下口。大媳妇这个平时最怕狗咬的人面色发白,只得乖乖回到了鼓前!
接着磕!接着磕!围观的村民们大声喊。
大媳妇无奈,只得一下下磕着。
八十,八一……九十、九一……
想到我刚来时三苟对我过他今天的任务,不由从心底佩服主丧老人的精明,早把应付现场出现的各种可能的办法都考虑安排得那么周密严谨!
 
灵棚前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第三关是“拷问关。”
也就是“人主家”的人,村里的人到灵前控诉儿子、媳妇们生前的恶行,如同控告犯人的罪行一样。
刚一宣布,便有一个年龄大约五十多数的妇女,自己走到台下,接过主丧老人递过的话筒。
她声泪俱下地说:大媳妇呀,你实实不该那样对待老人。还有比厄小好的老人吗?那天他对我说,有回他记错了管饭的日期,本来是二媳妇管,他到了你的门口。你,你不给做吃也罢,可是你不该连骂带推把老人隔门槛推出来。大家们,你们看!这是人做出来的事吗?
可怜的厄还不让我对人讲,厄小你死得好苦呀……老人抹着泪,被人搀扶着走开。
紧跟着,另一个中年妇女,抢过麦克风,声音尖利大声说,俺本不想说,可想想就气人慌!那天,老人到俺家,他说他想吃烙饼,我说我闲着没事,又到了饭时,就烙了两张让老人吃。老人还是俺的远房叔哩,这本没有啥呀,可你大媳妇,进门就把烙饼夺下来,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老人坏了你的名声。你真下得了手呀。将心比心,要是你亲爹,你舍得不?人谁不老哩……
话一说完,前排的 “人主”愤怒地站起来,有人上前要打,被老人制止了;一旁跪着的大儿子,扑向大媳妇,台上的老人用话筒大声喝住:住手!今天你倒有了男人味了?在平时,但凡硬气点,她能成了这样子?先有当儿子的不孝顺,才会有媳妇的不孝顺!
说得对!“人主”席上大声呼喊赞同。
“人主”家的位置上坐着的一个老大娘,站起来。接过主丧人的话筒大声说:俺姐夫活着的时候,心里那份受治今天我就是要替他说说!他病倒在床上时,想喝那红薯米汤,他告诉过你几回,可您总是不给做,半个月了,是我去看时,你才给做,可那红薯能咬动?你心有多坏?你咋下得那狠心来?
陈厄小的兄弟拿过话筒大声质问:三小子每回回家总要给俺哥留钱,可你暗地里生着法让孙子把钱要了。不给,你就不让老人吃饱!柜子里老人放着的五百块钱是不是你拿了?
呀呀呀,你冤枉俺呀,大媳妇一听大声叫起来!俺哪里拿过呀……俺今天也不活了!
厄小兄弟怒吼道:你少耍赖!
三孙子,你过来!
那个三孙子大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从未在这么些人面前被叫,早吓得红了脸,他正要往起站,早被背后了陈厄小的弟弟揪着提到供桌前。
主丧老人问,你娘让你跟你爷爷要过钱没有?
他低着头开始不愿意说:看一眼父亲,再看看他娘,还是不想说。可是背后早挨了一巴掌:快说实话!
要过……
要过几回?
记不清楚了,反正学校交钱俺想买东西就跟俺爷爷要……有一回俺趁爷爷睡着觉,开了柜子把钱拿出来给了俺娘,说是俺爷爷给了的,俺娘也就收下说以后让俺谁也不告诉……
啪!是重重的拳头擂到供桌上的声音。
大儿子早已经上前,一巴掌打到孩子身上:边打边骂:你个狗东西的,我在外头打工,养着你们在家里整治你爷爷,你狗日的别想……他还要打,被第一小组的人拉住了。
我身后有几个妇女用手绢擦泪:哎,真可怜,不是今天,可真不相信厄小活着受了恁大的治,人到老了孩们不孝顺可是不好受呀!
咋忍心那样对老人?
唉,人老了就得个急病,快点死了,省得受这份罪!
看你说的,得病能由人?
再咋势也不能那样对老人呀。当大人一付心情在孩子身上,从生下来,揩屎挖尿,既怕凉了,又怕火了,抚养大,帮着找下对象成了家,要落个这下场,可真够寒心……
谁说不是,谁也要老哩,俩口子也不能喊一二要死都死,这大媳妇也太狠心。
主丧的老人拿了话筒,接过儿子递来的手巾擦去眼泪。现场一片欷歔声。继而愤怒的眼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空气里像洒满汽油,一点就着。
主丧人,大声喊:邢(大媳妇姓)家人,你们听见了没有?这还像个人吗?不过拷问关,能交待我的兄弟吗?听着,把大媳妇给我吊起来,用鞭打!
一听要用鞭打,我的心就发瘆,真要打人?正想看是谁在掌鞭时,院里的军乐队开始响起来,竟然吹得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曲子。把大媳妇当成鬼子?这是否混淆了两类性质矛盾了吧?再一想,这是民意不可违,用来表达愤怒的心情!歌曲先有曲再填词的也有,比如《长江之歌》。唱便唱可千万不要用鞭打人,行为过激了会犯法。好在前奏曲响过后,院子里第一、第二组的人手里都攥有一个单子 ,跟着唱起来,歌词却改成:
鞭子,向不孝子孙身上打去,
全村正直的乡亲们,
伸冤的日子来到了,
出气的日子来到了!
前面有主丧和“人主”们,
后面有全村的老百姓,
咱们各姓团结怒斥畜生
看准那恶人,给他耳光,皮鞭加身—
打呀!让他远扬臭名—
这歌词可填得真好,内容贴切,气势雄壮,声震山村,过瘾极了!(是后来我根据录音记下的)究竟是何人改词?会不会是赵栋?
歌声刚停。院里的第一小组的人叫围观的人让开一个圈子。只见其中一个老人手握鞭子走进圈子。我的心提起来,生怕打人,便要上前劝阻,身边的一个村民拉住我说,不打,你先看吧!他还低声告诉我,掌鞭人当了半辈子羊的羊倌,鞭甩得绝好,在村里闹红火曾经表演过用鞭抽烟灰 。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他有这个绝活!名字叫赵大毛,是个乐天派,属于土生土长民间艺人,就像县城松溪公园里的瞎金贵一样,张口就是溜话,让人不得不折服。
他是在昨天被特意邀请来参加丧事的。
他的出现让现场的人情结一下子高涨起来。不过我看着他手中的放羊鞭,还是害怕打人。
大毛却相当轻松,看到为他腾出了这么大的地方,精神大振,挥动手中的鞭,在空中绕出眼花缭乱的圈,左一下,右一下;头上一下,地下一下。叭叭甩着,响声震耳欲聋超过了爆竹。引得人们一片喝采声:好呀!大毛,给咱说两句!
大毛扬扬手中鞭,甩出几声脆响算是回应:
放羊鞭,
叭叭响,
大毛甩鞭到灵堂
满肚话儿朝外讲
要把孝心来伸张!
问天问地问儿孙
到底有无孝心肠?(叭叭叭)
羊儿要报跪乳恩
乌鸦反哺好心肠
为人一世孝为先!
不孝还不如白眼狼!
虐待老人罪无量,
遭人唾骂戳脊梁!
为后代起下恶模样!
败坏村风把人伤。
与蛇蝎心肠无两样!
甩鞭扬威正家风(叭叭叭)
鞭打忤逆毒心肠(叭叭叭)
拷问你良心还有没有?
拷问你人味真跑光?(叭叭叭)
拷问你对得起老祖宗?
拷问你对得起爹和娘?(叭叭叭)
拷问你作孽后安不安心?(叭叭叭)
拷问你空有人皮在身上?
“三关”古俗恢复得好!
为正家风功无量!
为咱老年人撑了腰,
树立了孝顺好风尚!(叭叭叭)
不孝不忠不算个吊!
行尸走肉空皮囊…… (叭叭叭)
天打雷击龙要抓!
阎王殿里磨肉浆……(叭叭叭)
这时主丧者便有六七个后生涌上来,拉大媳妇!打狗日的!让她偿偿不孝顺的滋味!
第一小组的人正要动手扯大媳妇,而大媳妇的亲戚们便在外面大声喊:不能打人!这也太过份!
只见主丧老人把手里喝水的瓷壶砰地摔到地上,大声说:
有种的你过来说!这是我们陈家的事!我们打了吗?你不说还罢了,我今天就是要蜕了不孝子孙的皮囊!第二小组,把那空心萝卜挂到大媳妇身上!让她当着她亲威的面,好好说说她是如何孝敬老人的?
第二小组的人便真个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空心萝卜要给大媳妇身上戴,(它象征着空无人心)大媳妇们哪里还敢反抗,只得乖乖地让戴了。
这时从人群中跌跌撞撞挤过一个老汉来,头发花白,样子已快七十,他冲到灵堂前,朝了主丧老人直直跪下:大哥,俺是她爹,是俺没有教育好她,这闺女从小娇生惯养的,由了她的性子。俺想结了婚能改改,不想到狗改不了吃屎。俺脸上灰呀,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她在这里也败了我邢家的兴呀,让我老脸没有地方搁!俺啥也没得说!只求你不要用鞭打她。求你看在亲家的老脸上,饶了她吧!子不教,父子过,也是俺的罪过呀……老人边说泪与鼻涕下垂,用手背抹着。
主丧老人一看,便离开供桌,弯腰把老人扶起来:老人家,你我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呀,是你闺女做得太过份呀。你有儿,也有媳妇,他们要是那样对你,你心里好受吗?人都要老,为甚不能让老人走得顺当些,顺气些?老人家,起来吧!他回到喇叭前,指着大媳妇大声说:听着,今天看在你爹的面上饶了你。乡亲们,其实,鞭也不是真打,而是当众亮出个意思!我革命了一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犯法?今天恢复“过三关”就是要出出窝在老人们心里的气!啥最伤老人们的心?老来受儿女们的气是最大的伤心!这比用刀捅他们的心都难受!今天我就是要警告那些对父母、对大人、对长辈们不忠不孝的人!过“三关”就是给你们看!
说到这里老人指着跪着的一排孝子们说:你们给我听着:不要以为今天结束就没有你们的事。要你们好好回想回想翻省翻省,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人性?以后该如何做人。乡亲们,今天的“三关”就到这里,下面宣布村委会一个规定。
村委会规定?为啥要在这里宣布?我赶紧拉近镜头。只见赵栋与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走到麦克风前,那人大声宣布:乡亲们,我现在正式宣布:从今天开始,“过三关”正式成为石峪村孝敬老人公约中的一项内容!以后“过三关”便全部由村民委员会主持执行!下面由赵栋宣布公约。
赵栋便正式宣读《石峪村村民孝敬老人公约》。
内容大致是:凡年满十八周岁家中有老人者,均要履行如下协议:凡晚辈均要保证老辈安度晚年,不得有任何虐待老人的不孝行为。如若发现(有专门人员暗访、调查;当家、邻居作证),被两人以上告知村委会,便由村委会出面干涉,责令限期改正;如若屡犯不改,村委会便要在大喇叭公布其虐待事实。并将其应继承老人的遗物、全部充公!本人在村里企业工作者,扣除全年工资;在外打工者,通报打工所在单位,将其工资全额交回村委会。凡十八岁以上有经济收入者无论在村里或者外出均须与村委会签定本合同。为了保证此协议的执行,村委会规定,从现在起,所有年满十八周岁的有收入的年轻人都要按年度交纳孝敬老人费用,无收入的由自己的父母代交。这部分资金由村里统一保管。做为养老保险金。老人超过八十岁者,对其子女要进行奖励;凡有对长辈不孝顺行为者,在老人去世安葬时,都要“过三关”!以示惩戒!全村各姓均皆执行!
公约宣布完毕后赵栋征询道:同意者请举手!今天晚上到村委会签字!
这时在台下举起了森林般的手。人们大声呼应着,有的老人们激动得甚至举起了双手。显然公约为他们做了主。笑容绽露在他们的脸上。
村长接过话筒,大声说:陈大伯这么大年纪,为恢复“过三关”,连着几夜没合眼。是他才让咱村的这个传统得以落实。在此,我代表全村村民,对他表示感谢!从今以后,主持“过三关”的,就是我身边的赵栋。他年轻,有文化,他就是今天公约的起草人!
村长继续说:不过,我本人压根不愿意看到“过三关”!因为这是咱石峪村的耻辱呀!下面,请陈大伯讲话。
陈大伯接过话筒,声音比刚才沙哑了许多:我本不愿意这样,可不这样,对不起我的兄弟,对不起那天晚上到我家的村民,我死了也不会安心!乡亲们,孩子们,革命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让普通百姓过上好日子?好日子不就是图个好活好死不受治?嘴上心上不受治?但愿这“过三关”是最后一次!说到这里,他强忍着悲痛,扬起他那白皙苍老的手,朝前一指,像是诀别的样子。
音乐骤起,鞭炮齐鸣。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看到老人以手加额,目送着灵车,泪水又一次流下来。
他神情肃穆,左手扬着、下巴上的胡须前翘,微微摆动,像雕塑一般……我赶紧拍下来。
突然,从不远外传来了警车的鸣嘀声。
人们才意识到是大媳妇的弟弟所为。村里打不通手机,他一定是跑到对面山上叫了110。
 不过,那声音还是被送葬队伍的鞭炮声音盖过了。
“三关”拍摄完毕,赵栋让刻成了光盘,复制多份在村委会、姓赵、姓陈、姓王的族长们那里分别保存,成为范本。
不过,这已是后话。

注释

①当家,即死者本姓长辈。

②人主,当地办丧事必请的死者老伴(女方)娘家人。其中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请人主”。即死者晚辈跪在“人主家”面前,听候人主对他们生前不孝顺行的训诫警示。

③包头,即办丧事的那天,当地风俗要死者晚辈儿媳妇头上蒙白布,白布蒙头并后拖,故称包头。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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