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夏野丨槐树洼的故事(八)
作者简介
夏野,原名景盛存,56岁,山西夏县人,喜欢文字工作,曾担任小报记者、山西省群众文化协会理事、夏县作协理事。从八十年代至今几十年过去,无论职业如何变换,笔耕不辍,曾发表小说、诗歌、民间文学等作品数篇。现在北京电影学院图书馆做保洁工作。
槐树洼的故事(八)
作者:夏野
三天后,镇办晴纶厂停播了几个月的高音喇叭,又放开了悦耳的歌曲。晴纶厂原来的工人中,工作踏实、积极肯干的三十五名技术工人,接到通知陆续来厂报到。
张浩波与冯丽霞,经过认真考虑,从中选拔出六名青工担任班组负责人,组成了新的厂领导班。
张浩波担任厂长,负责全面工作;冯丽霞担任生产厂长,负责财务兼仓库管理、出纳等事项。新的厂领导班,经过几次开会酝酿,共同制定出新的规章制度,安排本年度工作计划和来年的生产计划。
五天以后,在夏禹城最红火热闹的十字路口,影剧院门口,张贴了一张张禹庙镇晴纶厂推销积压产品的广告声明:
凡推销本厂产品,月销售额达五千元者,厂里除发放二百四十元工资外,按产品推销额百分之五做为提成奖励;推销额在五千元以下者,厂里除发放一百二十元工资外,按产品销售量额的百分之五作为提成奖励。
夏禹城附近各乡镇的交通要道、集市上也出现了一张张内容相似的广告。在张镇长、企业办公室协调下,县广播站连续十天播放禹庙镇晴纶厂的产品销售宣传广告。
禹庙镇晴纶厂热闹了。
冬闲无事又缺钱花的青年农民,一些商场采购员,摆摊卖货的小商贩,纷纷涌向厂里。
厂领导班为此召开专门会议,大家经过各方面调查和严格筛选,决定骋用十五名有能力的推销员,分别奔赴河南洛阳、三门峡,陕西西安、渭南,山西临汾、候马、新绛等地,联系批发商专卖店,并专门针对一些贫困地区、经济困难乡镇,重点推出一些过时淘汰的花色品种,降价处理。同时决定全厂工人大战一冬天,年底每人推销产品三百套,完成任务者,补发三个月拖欠工资,发放两个月工资,仍按销售额的百分之五奖励提成。
1982年的冬季,寒风刺骨,张浩波带领人马在县城集市,摆开战场,沿街叫卖。同时专为厂里送货的两辆三轮蹦蹦车,把一包一包的货物送往运城货运部,发往全国各地……
临近年关,禹庙镇民政所,收到一封来自四川成都的挂号信,写信人叫王正义,自称家在禹庙镇禹郭村,与槐树洼村张俊明是南下打仗时在一个连队,打听槐树洼村张狗娃夫妇的生活情况。
信中还说,当年张俊明并没掉进黄河,为了逃避冯有财追杀,故意让散播假消息。张俊明当年曾几次偷偷跑到李彩凤墓地,只是怕冯家人知道没敢惊动家人……再后来,同他一起从平陆张店出发,赶往垣曲大山之中,参加了抗日部队,再没机会回家,直到在南下后的一次战斗中张俊明壮烈牺牲,而他则在成都安家落户……
这封信,民政办的老李说是要交给张浩波,压在民政办公室的报纸下,忙其它事情,竟把这封信给忘了。
……
农历腊月二十五日,禹庙镇晴纶厂,仓库积压的三万余套晴纶衣,只剩下七千六百余套了。
厂长张浩波喊哑了嗓子,口干舌燥奔波了近两个月,终于收到可观的经济效益。
从河南洛阳回来的张浩波,头发零乱、衣衫不整。茅津渡过河,搭乘运茅客车,虽然疲惫不堪,但时刻小心奕奕地护着身上的烂蛇皮袋,直到禹庙镇政府骑了辆自行车,蹬回厂里,感到浑身酸痛,双腿麻木,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冯丽霞望着呼呼酣睡的张浩波,望着又黑又瘦的新婚丈夫,望着蛇皮袋中一沓沓的人民币,想看他两个月来,为推销积压库存,披星戴月、东跑西奔累成这样子,心疼又袭上心头。她默默地擦两把泪,然后点开煤油炉,做了两碗葱丝挂面,卧两个合苞鸡蛋温在锅里,然后替他掖好被子,静静守候在他身边……
一觉醒来,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张浩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他身边的妻子,才想起,自己不是住在简易旅社了。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搂住丽霞的脖子美美地亲了几口,又躺在被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兴奋地说:“啊,这压在我心头的大山,终于搬掉了,明年我们可以伸开拳脚自己干了,我们也不要镇政府的几万块钱贷款指标啦!”
冯丽霞含笑着望了他一眼,把身子往床上挪了挪,头歪在他怀里,抚着他的脸动情地说:“浩波,我可从来没有想到,我女婿会这么能干。现在想起我们到厂内最初几天工作,想起这近两个月的艰苦,我才突然觉得,拥有这么能干的男人真是太幸福了。我真幸福,我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而高兴……你知道吗?除去各项开支,我们厂实际收回资金二十四万六千五百余元……”
张浩波听着妻子的述说,看着她因劳累过度而略显苍白的面庞,心里很不平静。而当他听到妻子讲述了回收资金数额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坐起身来,一把拉住冯丽霞的手,整个人便揽腰抱在怀里,狂吻起来。
第一次看到自己几个月的辛劳竟获得了如此巨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他很是开心与吃惊。从前总是以笔杆子自居的他竟能有如此才能,文静气质的书生体内也会蕴藏着丰富的能量。
张浩波清楚,仓库积压产品一共是三万五千六百套,企业办考虑到过时积压产品,以每套七元五角价格和他结算,资金额度为二十六万七千元,而他则是以批发价格降低百分之三十的九元七角向外界推销,如此核算现在销售的产品,除了各项开支,可剩余二十四万余元,仓库尚有产品七千六百套,价值七万三千余元,除去承包费和工人工资开支、抽成奖励开支,他自己可以拥有三万多元的资金额,成了财大气粗的富翁了……
张浩波的兴奋之情,无以言说,夜半三更睡不着,便掀开丽霞的被窝钻进去,拥抱着抚摸着她,觉得她通身软绵绵的温柔,乳房紧绷绷着,手便上去揣摩,丽霞便亲吻着他说:“好哥哥你身子太累了,歇歇劲养足精神,我再陪你做神仙。”浩波便用手轻轻按压着她的乳头说:“我又没干甚,就是给你发个电报。嘀嗒嘀嗒,我的丽霞,哥哥要你,你要回答。”丽霞便“咕咕”笑个不停,捏着他的鼻子说:“好神神呀,你就没个正经。”
……
旧历年关接近了,俗话说得好,过了腊月二十三,天王老子也不管。学校放假啦,村民也开始办年货,开始敲锣打鼓闹红火,而领取到工资、奖金的工人,早急不可耐地高兴离厂准备过年。
张浩波想起了自己的家。他想着两家老人,把他们抚养这么大,爱他们疼他们这么些年,心里很是不安。
这天下午,冯德顺的麻脸婆娘避开老汉,提了一包袱鼓鼓囊囊的东西,偷偷摸摸来到晴纶厂。
包袱里头茬面蒸的沾枣馄饨馍、油陀馍,捏好的胡萝卜羊肉饺子、自己蒸的晋糕等吃食,全是带给女儿女婿的。
老婆子还没见女儿,眼睛早泛着红,一见丽霞便搂着“心肝宝贝”地哭得稀里哗啦,母女俩便长鼻涕短眼泪地说个没完,直待天快黑了,才抹着眼泪又偷偷转回了家。
张浩波便同妻子商量着,如何过好这个旧历年。
他想回家过年,回家团聚,便请来了舅舅,请来了村里的调解主任,但是,他们提去的礼品,却又被两家老人扔在院门口……
这一年的春节,小俩口是在厂里度过的。
除夕之夜,冯丽霞包了饺子,张波动也没动一个。大年初一,冯丽霞做了几个菜,开了一瓶柔丁香葡萄酒,但他们没有吃下几口。
他们想着各自在家中度过的每一个大年初一,想着合家欢乐的气热,忍不住低头流泪了……
春节过后,张浩波身穿整洁西装,和冯丽霞一起带着两名厂里的技术员,赴上海、奔天津、跑太原、下河南,观察市场行情,了解消费者愿望,到同类厂家学习取经一个半月,带着满脑子的设想,返回了小厂。
回厂后,厂里就如何学习先进厂家经验,改进工艺、改进花色品种和样式,满足新时代的消费者审美不同愿望,开了整整两天会议。
会议决定改变之前的生产制度,计件定额,由各小组轮流检验产品,改变为检验室专人负责制,并由检验产品质量和数量,决定奖金发放。损坏原料,坚决要求赔偿。对于工作中不负责任,造成厂里经济损失的,按损失的60%从工资中扣除。
这一年,禹庙镇晴纶厂,终于打开了局面,产品花色品种繁多,样式新颖,销路广阔,远销北京、天津、河南、陕西等大中城市和地区,产品供不应求。厂里工人的工资,也有原来40多块钱,猛增到150多块钱。最少的月收入也在90元以上。
全厂上下一股劲儿,工人们工作热情高涨,责任心极强,使这个连年亏损的小厂赢得了空前的利润收获。高度的主人翁精神和明显的经济效益,使这个曾经一度倒闭的镇办企业,真正放射出了时代的生命光彩!
第二年,禹庙镇晴纶厂,扩大生产规模又招收了二十余名新工人……
晴纶厂度过了轰轰烈烈的三年时间,一九八五年底,圆满地兑现了承包合同。
张浩波,还清了银行贷款,除去各种税务和承包费,除去工人工资、奖金等一系列开支,成了一个拥有二十几万元的全县首富。
临近春节,张浩波给全厂职工每人发放了一件黑呢子大衣,发放了五十元的额外奖励,感谢大家三年来的同心协作,还告诉大家一个痛心不安的消息,晴纶厂明年将另行承包他人了。
禹庙镇企业办的刘主任,夏禹城乡镇企业局的领导,张镇长和县政府的领导同志,几次三番来到小厂,苦口婆心地做工作,鼓励他继续干下去,但是,张浩波竟当着几位领导的面,呜呜痛哭了……
大家都知道,槐树洼村原来只有一条不像样的东西街,半街的西边有座娘娘庙,庙前,有一块大约四五分的空地叫庙头,庙头的东南角有一棵浓荫蔽日的古槐树。
但几十年过去了,槐树洼村苍海变桑田,早不同前些年了。
村里盖了不少青砖瓦房,扩大成了三条街道,娘娘庙早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就被扫成一片瓦砾,只有庙头的那块地方还在,古槐还在。不过古槐曾遭到红卫兵的焚烧,根系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变成了一棵枯枝干碴的死槐,稀疏干枯的枝枝丫丫,伤痕累累的躯干,在一片青砖瓦房的围包中,在广阔无际的蓝天白云下,显得更为渺小可怜。
近几年,村里青砖瓦房拉了几排排,虽然庙头是块好地方,但村里讲迷信的人,讲究“大树古怪,气病作怪”,同娘娘庙里的神祗做邻居,怕召来灾祸,便没人敢在娘娘庙前安家下舍。
1986年春节,张浩波捐了几千元,为槐树洼村委会置办了二十套锣鼓铜。
槐树洼常年和土坷拉摸爬滚打的几十个庄稼汉,排成的威风锣鼓方阵,把整个村落敲打得精气大振,家家户户、圪里圪崂到处荡漾着喜庆气氛,把张、冯两家结冤的老古董震开了花。
过了正月初八,张浩波又花钱请了夏禹城的蒲剧团,夏禹城撂得最响的几位名角大把式,全部请到村里热闹三天三夜,让多年没看过好戏的乡亲们,美美地过了把蒲剧瘾,召来方圆十里八乡好多人的夸赞。
张、冯两家老人虽是私底下骂这俩个冤家烧包货,但脸面上还是渐渐地由阴转晴,堵在胸口的那股怨气也风清云散,可就是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窭薮,提起这两个小冤家总是有那么点伸不开嗓子般扭捏。
看戏吧,俩个娃还被赶门在外,不看吧,鼓板声声、丝弦悠扬,嘹亮吭锵的唱腔,还是扰得人心痒发毛、坐卧不宁……
正月初五,禹郭村老军人王正义在亲人陪同下来到槐树洼村,走访了耄耋之年的张狗娃及家人。
老汉说,当年张俊明为了迷惑冯有财,让他散布掉进黄河的谣言。张俊明同他一起在垣曲大山中参加了抗日队伍,后来随军转战西北西南各地,牺牲在成都附近的一个小镇。他是在一次剿匪战斗中不幸中枪,临死前还唱了一句“大骨头羊肉我啃不够,搂抱个小妹妹在怀里”,傻傻笑。他恳求我,全国解放后,千万想法把他骨灰搬回晋南老家,他和李彩凤生不能做夫妻,但愿死后灵魂同穴。
老汉又说,我是1913年生的,今年也七十岁了,几十年每想起战友嘱托,便心生愧疚,现在我的身体大不如前,我的愿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完成战友生前的遗愿,也算一件功徳圆满之事。
听罢老人讲述,张浩波仿佛听见行走在苦难尖刀上叔叔张俊明和李彩凤,在战争年代、封建制度下灵魂扭曲的挣扎,追求咀嚼爱情的枯涩艰辛,喝了多少黄莲苦水?
正月二十六日,张浩波身赴四川重庆地区烈士陵园,搬回了他叔叔张俊明遗骨,又在县武装部、民政局及村干部等多次协调下,举行了隆重的合葬立碑仪式。
1986年刚出正月,一队建筑工人开来几辆拖拉机,轰轰隆隆来到槐树洼村安营扎寨,他们放倒古槐树,御下一大堆建筑工程器械,又拉砖运沙挖地基,在庙头这块空地上开了工,在太岁当头动了土。
又过了一个多月,庙头的空地上竖起了一幢造型独特的两层小楼,围起一座砖砌墙院舍。
小楼美观大方,布局合理,厨房、卧室、书房、客厅,全部以城市规划设计为方案,用料考究,花花绿绿的瓷砖水磨石地面,叫少见的乡村百姓个个瞪着眼窝吐舌头,惊讶不已,赞叹不绝。
小院中有翠竹有花池,各色各样的花卉争相斗艳,正是暖阳天气,几株羞答答的玫瑰花,静静地在院里绽放着美丽的温情与欢乐。
到了七、八月间,张浩波和他的妻子冯丽霞,骑着一辆雅马哈摩托车回到槐树洼村,住进了明窗静几的小楼。
这年十月,当庄稼人忙着收获满地金灿灿的秋田禾时,冯丽霞生了一个胖小子。
村里人还看见,冯德顺的麻脸老婆,提着鸡蛋、红枣、红糖,浪浪眚脚,扭着尻胖子,一趟一趟往小楼来回跑。
便有人打趣说:“人家生娃你忙甚?走路扭秧歌似的,满脸喜欢得摸不着个鼻疙瘩!”
麻脸婆娘便用笑眼瞥了村里人说:“我就高兴得扭秧歌,兴趣来了我还走十字步呢!”说完屁股幅度极大地扭着,活像一只自信满满的扎窝母鸡。
巷道里便有人“嘎嘎”笑话说:“说你脚小,你还走锅棱,浪得你!”
麻脸婆婆便故意撅着嘴巴,“嘟嘟囔囔”做着怪样,犹似走锅沿般地浪浪着脚,又扭走了。
后来,张俊志老婆提着鸡汤噪子面,也来回奔波,在小楼中出出进进。
后来的后来,张俊志慢慢地也喜欢到小踅一踅,槐树洼村里许多人都喜欢到小楼坐一坐。因为小楼里有一台带揺控的日本索尼电视机。
冯德顺很少去小楼,他像一头真正的蔫牛般,爱到责任田务弄。
张俊志曾几次跟他谈心,他一幅淡然样子,爱理不理的态度,不温不火地说:“蝇蠓粘在鼻梁上,你说我是痒呀不痒?死鬼张俊明,又一次欺负了我,我爹我妈在天之灵,都会骂我。”
张俊志便陪着笑脸,说:“骂个屁,你爹你妈活着,八路军共产党时兴自由恋爱,彩凤早和你离毬了婚,老人家能拧过大天?再说了,一家人了,咱哥俩就别说
冯德顺趷蹴在地头,抽着烟卷,望着远处的峨嵋岭,望着峨嵋岭上空瓦蓝的天空,轻飘的白云,虽不作声,但脸颊上表情,渐渐活泛……
张浩波还在晴纶厂负责,也不太忙。工厂不断技术创新,花色品种追求时尚,效益不错。
张浩波又拿起了写小说的笔。他已在《晋阳文学》发表了中篇小说。除了上班、写小说,他常常骑着那辆雅马哈回到家里,看看妻子,抱抱儿子。
(全文完)
(责任编辑: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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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诗歌编审:姚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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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李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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