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阿敏丨小说/石伯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阿敏:祖籍浙江诸暨,现居山西垣曲。爱好文学,崇尚文字。不为成名成家,只想在舜乡文学的天空,留下一只笨鸟展翅的身姿。
石 伯 阿敏
早晨六点多,石伯牵着牛回来了,两只鞋子上沾满露水泥土。连续几天赶着牛犁地种麦,石伯知道它耕地辛苦,也心疼它,所以,每天天不亮就牵着它去吃鲜草。上地前两小时,看着牛肚子滚圆了,石伯才牵牛回家。他把牛栓在院子里一根木桩上,怕牛不够饱又去门口窑洞里抱了捆干草放在牛槽里,然后拎起身边一只铁桶走到水龙头前,放了半桶水倒在牛槽边的一口破缸里让牛喝。
忙完牛的吃喝,石伯拍拍身上的尘土,准备去水龙头上洗手。不料,刚打开水龙头,准备掬手接水洗脸,身后突然传来老伴的嗔怪声:“别用冷水洗!”石伯回身看到老伴儿端着洗脸盆走过来,“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年轻人啊!”老伴埋怨着把半盆水搁水池上,又将毛巾往石伯肩上一搭转身走了。石伯把脸埋进掬起的温水中,一捧又一捧象个贪玩的小孩在戏水。“让你洗脸,你咋还玩上了呢?”老伴的声音又在身后炸响。刚刚还在戏水的石伯拿起毛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老伴儿左手馍右手碗向他递过来。石伯接过碗,坐在石桌前大口吸溜着面条,再咬口馍,吧叽吧叽犹如吃大餐一般的津津有味。
石伯仰头喝光最后一口汤,然后放下碗,走进堆放农具的小窑洞,背起犁头就往外走去。正是秋种的时节,石伯一刻也不想耽搁。石伯一个人种着和老伴两个人的三亩田,儿子们都忙,没有人帮他,石伯一直都是自己种自己收。三儿子在外打工,他家的七八亩田都是石伯帮着三儿媳妇耕种的。每天扛着化肥,扛着犁耙上地下地,还要放牛,石伯起早摸黑的一刻也不能闲。到今天,三儿家的麦子地总算犁完了,他就想着把自己的那点也赶快犁了。农忙时节,能赶早一刻也不要迟一刻。
石伯把犁头扛到地头上,又返回家去扛了一袋化肥。等到把化肥袋子在地头放下来,石伯觉得气喘得厉害,腿也有些发抖。从天不亮起床放牛到现在,石伯就没有闲下来过。这趟跑下来,就觉得累得扛不住了。石伯掏出烟,坐在地头上抽烟歇息,抽不了两口,就被呛住,喀喀地咳嗽起来。石伯觉得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想起年轻时候,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石伯一个人扛麻袋,扛石头,二三百斤不在话下。但现在,他突然就觉得老了,你看扛了两趟几十斤的东西,就喘得不行了。
“亲家!”石伯听到叫声,抬头一看,是三儿老丈人来了,赶紧站起递了根烟过去,说:“你咋来了?”石伯和亲家边招呼边点烟,然后坐下吸烟。“三儿不在家,辛苦你了。今天我有空了,帮着把你这块地犁了。”三儿老丈人说着话把烟头一扔站了起来。石伯也跟着站起来说:“行,亲家你等着,我回家牵牛去!”石伯边说边往家走去。
石伯进院子,径直走向栓牛桩解绳。“别动我牛,我的牛不让你使唤!”三儿媳突然出现在眼前,拉着脸,边说边走向牛。石伯以为三儿媳闹着玩没理她,继续牵着牛走向院外。不料,三儿媳快步跑过来,一把夺下牛绳,把牛牵回去栓在牛桩上。
石伯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这娃这是咋了?就剩下我那块地了,咋不叫我使唤牛呢?”“你的地管我啥事?这是我的牛!不是谁想用就可以用,牛累了要歇歇!”三儿媳说完瞪着两眼瞅着石伯。
“我都给你家犁地种麦七八天了,你咋没说牛累呢?把你的地犁完了,今天轮着我的地了,牛就累了?你是存心不让用还是咋?”石伯说着,又要去牵牛。
“你敢牵试试!”三儿媳一把推开来牵牛的石伯。石伯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咋了这是?”老伴挎个菜蓝子走了过来。石伯说:“今天犁咱那块地,亲家公也来了在地头等着,这不我来牵牛去犁地,这娃拦着不让我使唤牛。你说有她这样的吗?”
老伴放下蓝子上前问三儿媳:“你这是咋了不让犁地?”。“不让犁就是不让犁,有啥咋不咋的?我的牛累了需要休息,你有啥权力过问?”老伴说:“这些天你爸一直给你犁地种麦,你咋不阻拦?把你的活干完了你说牛要歇了?”老伴说着就要去牵牛。“滚一边去!”三儿媳又是当胸一把推向老伴,老伴一个踉跄没站稳跌坐在地,石伯赶紧扶起老伴。老两口子气得浑身发抖。三儿媳妇怒吼:“买牛的时候不想出钱,犁地想用我家的牛,没门!”石伯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阵疼痛,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当年分家的时候,石伯家有两头牛,石伯把它们全分给了老三和老四两个儿子。老三和老四贪图牛价正高,又懒得放牛,就全都卖掉了。一头牛卖几千元,两个儿子没有给石伯一分钱。过了两年牛价低了,老三家就又去买了头牛回来。当时三儿媳妇想要石伯垫钱,年老的石伯拿不出钱来,三儿媳妇便记恨在心。可是,自从三儿家买回来牛,石伯就成了牛倌。村里有牛户联合放牛,早晚时间各自把牛赶往集中地,每家一天轮着放,这样就节约了劳动力。老三在矿上打工,轮到老三家放牛,三儿媳就喊石伯去放,石伯早上背着馍带着水在山上一待一天。久而之久,老四又不高兴了,说父亲偏坦老三,像长工样上山放牛,要有个好歹谁负责?恰好有一天,石伯上山放牛时,脚没踩稳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幸好当时抓住了一棵树,身上多处皮外伤,幸亏没有伤着筋骨。石伯怕在城里工作的老大和老二知道此事,就没敢声张。老三知道后也怕老父亲有个好呆自己担待不起,又怕两个哥哥知道了怪罪下来,后来轮到他家放牛,便提前与人调工,自己回家来上山放牛。石伯只负责每天早送晚接,送牛入群。今天三儿媳妇不让用牛犁地,石伯心里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村邻听到吵闹声都来问询,石伯忍着气说没什么,让邻居们都回去了。
石伯叹了口气,然后走出家门朝地里走去。亲家公还在地头等牛去了犁地呢。却不想,石伯刚出门就看到气冲冲走上来的亲家公。亲家公愤愤地说:“我说等不到你牵牛去地里,刚听村人说是我那女儿跟你耍混呢!”石伯苦笑说:“没事,没事。”亲家公却径直走进院里,责问迎上来的女儿:“为啥不让你爸使唤牛?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爸帮你犁了那么多天地了,你不让他用牛,你还算个人吗?”女儿不买他的帐:“你少来管闲事!你闲得慌吧?你自己家就没活干了?回你自己家里干活去!今天谁也不准动我家的牛!”
亲家公气得直跺脚:“你混蛋!”
被女儿没头没脑一顿无理呛白,亲家翁气得舌头都短了一节,抖擞着双腿憋不出一句完整话。他用手指着面前的女儿“你!你!”转身就往外走,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石伯和老伴坐在坑沿上伤心落泪,老伴直叨叨石伯当初分家不该把牛也分了,石伯更是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来,说不出话,喘不来气。他知道娶三儿娶媳媳妇不容易,庄稼人一辈子种地也没挣下钱,为了儿子娶媳妇还欠有外债,人穷志短,石伯怕三儿媳嫌弃自家穷跟三儿闹离婚,因此事事迁就她,为了三儿石伯啥苦都能咽,只是没想到处处讨好儿媳妇,三儿媳妇竟然如此绝情。
石伯和老伴擦干眼泪,强忍着心痛,相跟着去地里把化肥和犁头又重新背了回来。此时扛着袋化肥的石伯,走路明显腿抖,身软,但他还是坚持到了家。放下化肥,他便回屋躺下了。这一口暗气使石伯如埂在喉,难以平息。半个月后,石伯的喉咙发音一天比一天小,嗓子眼如堵上团棉花发不出声。最后,石伯完全失声了。
石伯家的麦子地,最终是在邻居的帮忙下犁完的。
石伯找县里的儿子去看病,诊断是患了恶性肿瘤。年后不久石伯彻底躺倒,瘦得脱了形的石伯于这年九月离开人世。
村人背后议论,石伯不生三儿媳那一场气,就不至于生这恶病。石伯平时身体那么健康,不生恶病再活十年二十年都是小意思。
三儿媳妇领着八岁的儿子在村子里走过去,村里人见着她就纷纷戳她脊梁,说:“气死老人不掏一分钱的货,不知道她将来老了,会娶个什么样的儿媳妇,千万不要像了她。”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