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一日·叁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叁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我讨厌苍蝇。”埃里克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我表达他的感受。

埃里克在一棵果树下面停留。

那并不是一棵很显眼的果树。与其说是关注那棵树本身，不如说是被果树下方的某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棵树一点儿也不高大，甚至长得还有些歪斜，深黑色干枯而粗糙的枝干基本朝向天空伸展开来，那些复杂的分岔之间似乎产生了分配不均的矛盾，其中有一些的生命力明显过于强盛了。就算是这样，它依然称不上是一棵能够引起埃里克注意的植物。于是我随着埃里克的目光看去。

果树的下方是一条狭窄的沟，两个从果树上掉落下来的果实静静地躺在沟里。果子是青绿色的，表面覆盖上了一层自己分泌出来的保护膜，那东西在太阳光底下散发出奇异的光泽，显露出和其他果实的不同。纺锤形状的躯体上零星散布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黑点，它们蛮横地停留在果实表面，仿佛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即使它们所占领的地盘在庞大的果身之上简直就是微乎其微。在这个美丽的，不知名的果实旁边，躺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那个东西的上半部分居然也是青绿色，看起来和树上果实所拥有的主颜色一模一样，但它身体的下半部分却昭示了其与青绿果实的区别（埃里克认为那是某种青枣，据他所说，森林里几乎不存在这样的果树，但迪亚波罗曾经向他描述过那些他此前从未了解过的果实形状，其中就有一种青枣。在迪亚波罗的描述中，那种果实似乎和眼下的这种）。那是一种象征着死亡的棕褐色，在数百只飞行时发出难听的嗡嗡声的果蝇帮助下，侵蚀了大半个果实的身体，将它们变成一滩富含水、微生物以及其他物质的液体（姑且称其为液体吧），让这种液体散发出奇怪的味道，然后破开果实的表皮。不需要自己动手，液体自然会受到重力影响而渗入下方那肮脏的土壤。那可是微生物的极乐世界。我把视线从棕褐色的东西上移开，装作听不见那吵闹的嗡嗡声。

“那个，”埃里克指着棕褐色的东西，“有股奇怪的味道。”我也闻到了。

“过度成熟也不是一件好事。”那是一种酒酿的味道，从棕褐色东西身上散开。埃里克觉得有点头晕。这是正常的，我和他说，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的人都会和你有同样的感觉——即使是另一种生物可能也不会例外。我和他讲述了一个本地的民间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只老鼠，它躲藏在某户人家的地窖当中，以主人储藏在地窖角落的马铃薯为食。直到有一天，主人下到了地窖，带着几个人，那些人抱着许多个大大的木桶，主人把木桶整齐地摆放在地窖的中间。随着木桶数量的逐渐增多，那只老鼠的好奇心也愈发增加。为了探究木桶里面的真相，老鼠不惜耗费了大量精力啃咬木桶，长久以来，它的牙齿变得又短又钝，可也正是在它即将放弃的时候，木桶终究被它咬出了一个小洞。从那个小洞里面，汩汩流出了一种奇怪颜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带着异香，老鼠不顾其中是否存有毒性（事实上，它们根本就不可能判断，往往是碰到能吃的东西就一股脑儿蜂拥而上，将生命安全都置之脑后了），贪婪地吸吮着那些带有奇香的液体。老鼠感觉有点头晕。它的身子开始发热，发软，可就算是这样，它还是控制不住摄取木桶内液体的欲望。它在液体的作用下，感觉自己升上了天空。在触碰到云层的那一瞬，它失去了意识。第二天，主人进入地窖的时候，发现地上全都是那些液体，异香在房间内肆意蔓延着。主人寻找来源，终于，他在某一只木桶旁边看到了一只死去多时的灰色老鼠，它的肚子比其他任何鼠类都要大。主人有理由相信它是在幸福中死去的。

“这种带有奇香的液体，叫做酒。”我对埃里克说。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我不太喜欢它的味道。”埃里克边走边和我解释，“也许是我们种族天生对这种东西有抗拒的心理，也许是那种味道和我们的嗅觉系统天生不搭……我很清楚我的目的，但……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认为还是不要尝试为好。”

“我尊重你的意见，”我指向前方，“那是一片人工湖。”

埃里克走到湖边，半个身子探出护栏，他突然皱了皱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可我却没什么感觉。埃里克的目光似乎和水面捆绑在了一起，他死死盯着平静的水面，仿佛这样就能让那里产生激烈的波动。我问他在干什么，他也不回答我，只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动也不动。为了探究他行为的秘密，我不得不模仿他的动作，上半身略微前倾，视线往下探，盯着水面。水面是绿色的，布满了藻类和浮游生物，这些该死的小生物在水面上作画，遵循的是抽象派的艺术主张，那些排列在外部的深浅不一的线条组成了想象中的画框，而内部大块大块的绿色在整个画布上铺散开来，组成了复杂而又简单的图案。位于画布左上角的长条形绿块横跨了几乎大半块画布，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失活躯壳，被浮力推上了水面。

“水底下有东西。”W君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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