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学·小说连载·王凌琴】在外爷屋檐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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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爷屋檐下(4

原创/王凌琴

村外的渭河解冻了,外婆家门前的老槐树爆开了满树的新芽,就像飞满了绿白色的蝴蝶。前面厅房下放着几辆纺车,母亲、舅母、得秀姐还有外婆,一有空儿就在这里纺线。得秀姐一面纺线一面唱:
二月八,戴槐芽,
四月八,戴皂芽,
清明戴的老鸹扇,
端午戴的红辣串。
日子在纺线声中泪汩地流淌,田野里的麦苗窜得生快,很快盖住了老鸹,清明节就要到了。
“得文得武,剃头了。”
外爷一个冬季里老是咳嗽,经常熬中药喝,春天里便精神焕发起来。此刻,他站在自家的大门口,吆喝着正在巷道里玩陀螺的两个孙子,让他俩过来剃头,他脸上满是笑容。他一面得意地捋着山羊胡须,一面念念有词:“剃头洗脚,强似吃药;五男二女,七狼八虎。”
巷道不远处,大外爷家的俩孙女金秀银秀正在门前绣花做针线,金秀已经出嫁了,银秀大约十三岁,她俩都裹着小脚,最小的玉秀十岁了,在不远处和几个孩子踢毽子,外爷看见了她,一脸的不屑,他私下里说过:“那么大的女娃,还不缠足,看惯成啥样了。”
槐树下面,对门的何大爷手持剃刀给得文得武剃头,一片片地旋着剃着,得文得武的两颗脑袋渐渐由黑变青,新鲜得像刚从菜园里摘下来的苤蓝。
外爷一面端详着,一面用手弹着得武的光头:“大头有宝,上京赶考。”两只眼睛喜得眯成了一条缝。
轮到我了,外爷说:“老何,到碾子那边去剃。”何大爷一边在黑乎乎的宽布带上劈着剃刀,一边用手试着刀刃,陪笑道:“你看,你不说我倒忘了。”得文哥瞪大了眼睛问:“到碾子那边干啥?”何大爷说:“三林是外甥嘛,这是规矩。”
到了碾子边,我的刺猬头也被何大爷的剃刀ー片一片地旋光了,得文得武招呼我去玩陀螺,我却再也提不起兴致了。
清明节这一天,家里人起来特别早。外婆收拾着上坟的礼品,有先一天蒸好的枣供。枣供分为两种,一种叫蛇蛇供,雪白的馍头上盘着一条龙,外爷叫它“龙盘虎踞”;另一种叫花花供,馒头上缀着一朵面花,上面嵌着一枚红枣。蛇供给男人吃,花供给女人吃,上坟时首先要带枣供,还有凉面、凉菜、鸡蛋、酒、烧纸等等。
早饭后,本家的侄男子弟都来了,大外爷已经去世,他只有一个儿子叫福成,到了福成手里,只生了三个女娃。家族里外爷就为大了,他领队拿着纸幡,福成舅舅提着提盒,福祥舅舅端着盘,还有其他近门的几个舅舅和表兄弟们扛着铁锨,一二十个人一路,浩浩荡荡上坟去。此刻,我正躲在灶房里看他们出门,不料得武却急急地转了回来大喊:“三林、三林,赶快上坟去。”就要拉着我走。
舅母正在厅房里给得福喂饭,急着喊“得武,走你的,三林是外姓,不能去。”
我赖在凳子上一直没有起身,估摸着上坟的队伍走远了才溜出门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口气朝杨村镇方向跑去,要回去上我们家的坟呀。
一两个时辰,我跑到了离我家祖坟不远的地方坐下来,杨村镇就在眼前。村树新绿如烟,村舍影影绰绰,祖坟上松柏森森,白幡飘飞,显然已经上过了,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往年上坟的情景:一大家族二三十人,执幡端盘,提壶掂锨,大人走在前面,小孩跟在后面,也是浩浩荡荡,奔陵园而去。一丝温馨从心底升起来了:大哥二哥可好……猛地,我意识到自己被杨门除名了,已没有家了,心火轰地升起来直冲脑门,我从地上猛地爬了起来,鼓足了劲大声喊:“杨虎生,狗日的,杨虎生,狗日的!”连喊三声还不解恨,顺手又拾起田野里的土疙瘩,抡圆了向杨村方向扔去,一直扔了百二十下,累得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劲儿为止。
太阳偏西了,暮色渐渐地笼罩了田野,呼呼作响的风声给河滩增加了恐惧,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该回家了。我茫然四顾,家在哪里?冷寂无望中,我还是选择了王村。

麦子收毕碾毕,从六月初五起,这一带村庄的麦罢会就要开始了。这里人有个规矩,新麦入仓秋一种上,亲戚间的相互走动就开始了,美其名日“看麦罢”。为了简便,不知从哪个朝代起,人们便把各村看麦罢的时间分别规定在某一天,于是“麦罢会”便形成了。
“六月六”是舅母娘家的麦罢会,一大早,舅舅赶了四轱辘车,坐了他们六口走亲戚去了。家里只剩下外爷、外婆、妈妈和我。
厅房下面,外婆趁机数落起外爷来:“你这狠心的,一辈子就结了这么一个薄皮茧,一根苗,你还多嫌她,你是人吗?”
“一根苗咋啦?自从生下她,儿子长到8岁没啦,再生下的儿子女子一个也活不了。长大后嫁到李家,女婿死,嫁到杨村,被休了回来,要多晦气有多晦气。再说三林,他爸那个白眼狼,哄去了我300块白花花的现大洋,还逼着我女子上吊,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将来长大了,我还得赔钱给他盖房娶媳妇,这不是硬硬地亏我么?”外爷理直气壮地说。
外婆气得打颤,又哭又骂又数落,可外爷就是不买账,硬硬地说:“外孙是条狗,吃了顺门走,老婆子,你弄清,灰打不了墙,女养不了娘,三林他是外姓人,得文得武得福才是我王家炕沿下边生的,顶门立户,延续香火,光宗耀祖就靠他们啦。”
外爷的话,我和母亲在厦屋里听得一清二楚。终于明白了,我虽是他的亲外孙,却不能延续他家香火;舅舅虽是抱养的,但有“瞒儿”没有“瞒孙”①,在家孙和外孙的天平上,我显然失重了。
我不明白,香火,香火,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外婆说:“从今往后,三林不再姓杨,和姓杨的毫无瓜葛,他姓王,叫王三林。”
显然,外婆想改善我的处境,但即使改了姓,就能被外爷接纳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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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荔文学·小说连载·王凌琴】在外爷屋檐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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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更崇书法。多年笔耕,舞文弄墨,艰难前行,一串脚印。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边,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无成兮自嗟叹,惟将余光兮写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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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故里,美丽大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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