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共事一夫的结局
1
新年将至,乌家堡照往年习俗,设全鹿宴,宴请全族老少和旁支子弟痛饮。
大夫人生了两个儿子,未成年便人高马大、体格壮硕,是乌家堡未来的首领。大夫人母凭子贵,居首位,坐在乌老大身边。
左右手分别是二夫人塔娜和三夫人毓秀。
塔娜是隔壁桑家堡的女儿,背景雄厚,刚刚又怀了身孕,愈发骄横。此时正端着羊奶酒斜倪着毓秀,冷声冷气道儿:“去年的鹿宴你就借着身子不适不参加,连老爷赏的新岁酒都不喝!你们中原的女人,就是这般扭扭捏捏,惺惺作态。我们乌家堡的汉子,天生喜欢豪气爽朗的女人。不然怎会有这马背上的天下?他们一时图你新鲜,时间长了总会厌烦。”
毓秀虽已在乌家堡五年,举手投足间仍是中原女子做派。
此刻,毓秀颔首,对塔娜恭敬地一笑。那笑容谦和有礼,令塔娜有种拳头捶在了棉花上的懊丧。她不快地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错,毓秀是中原女子。五年前,她随家人去往边塞易市,上好的锦缎瓷器能为家里换来不菲的金银和上等的皮革。熟料那一年边塞混乱,有劫匪杀来,家中姨娘早嫌她碍眼。
因她生得极美,提亲的富家子弟络绎不绝,怕她将来嫁得好,盖过了自己两个女儿的风头,逃命时故意撇下她。眼瞅着劫匪将她掳上马,正要打马而去,乌老大忽然领着族人从天而降,一鞭子将劫匪抽昏,救下了毓秀。
那之后,毓秀就成了乌老大的女人。虽然是强迫的,但乌老大也给了她三夫人的尊荣与优待,
漫天星斗,瑰丽无比。鹿宴配以篝火,使这夜色下的茫茫草原喧闹旖旎。
毓秀悄悄起身,趁人不备,绕过了身后的大帐,又走了许久,来到了乌家堡后院儿的牢房。牢房里关着的正是三日前来寻她的小赵哥。
当初她与小赵哥情投意合。她落入乌家堡之后,小赵哥到处寻她,直到三日前才终于打探到了她的消息,不知死活地问堡里要人,被乌老大的手下抓住关了起来。此事毓秀原不知情,是塔娜的两个婢女交头接耳时被她的婢女听了去。
听说乌老大打算在七日后把他和一批罪奴一起贩给北边的蛮夷。
2
毓秀用偷来的钥匙开了门,一见小赵哥便急道:“我给你备好了粮马,趁着今儿鹿宴堡里没人,你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再也别来了!”
小赵哥早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意识昏沉,忽见毓秀,激动不已:“毓秀,我、我找得你好苦!你姨娘的两个女儿早已风光大嫁,你父亲又新添了男丁,早已不记得你这个女儿。但是我、我没有一日不记挂你,毓秀,你随我走吧!”
毓秀怎么可能随他走?且不说她与小赵哥已经五年不见,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毓秀,就冲着这一路艰险,她跟着他也是徒增风险。她若跑了,乌老大定会倾全部之力围追堵截。这茫茫草原处处都是他的人,若追到了,必会处以极刑。他一个人跑掉,她还能替他牵制乌老大,求也好,以死相逼也罢,许能保他一命。
“莫不是,这五年的富足生活,已经让你习惯了这里?你已放不下这份尊荣?不想与我浪迹天涯?”小赵哥神色暗淡,一脸失望。
毓秀怎好在此刻与他细说,只道:“沧海桑田,万事皆变,你我五年不见,很多事早已不复当初。时至今日,我身不由己。你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小赵哥悲愤交加,“我寻你五年,这五年里魂不守舍,寝食难安。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你,你就这般对我?莫非你早忘了当初你我的誓言?毓秀,我知道你是被掳来的,你是中原人,如何能过得惯这茹毛饮血的日子?咱们一同去南方,去那四季如春,鸟语花香之地。我置办几亩田地,咱们男耕女织,再生一群孩子……”
毓秀莫名地被他的一番描述触动,渐渐愣住。可她猛然回过神思,狠狠打断:“你别说了!如今我是乌家堡的女人,习惯不习惯,都是我的命数,多说无益。你快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小赵哥忽然一把拽住毓秀。
就在这苦苦纠缠时分,远处忽有人声传来。毓秀心中一沉:“快!”
然而小赵哥死死缚住她,大有生不同衾死同穴之意。
纠缠间,木门忽被大力踹开。火把通明,将这黑夜照得透亮。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塔娜的婢女打头,一边疾走一边指引。塔娜紧随其后,而站在塔娜身边的,正是不怒自威的乌家堡堡主,乌老大!
大帐内,乌老大盘坐榻上,一脸怒容,周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小赵哥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上,此时汗毛倒竖,汗如雨下,方才的坚勇和意气荡然无存。
塔娜的两名婢女跪于堂前陈述经过,说她二人亲眼目睹毓秀趁着大家在喝酒跳舞,偷偷离席,前往牢房。她二人默默跟随,结果发现三夫人与那中原男子在牢房内互送衷肠,卿卿我我。三夫人哭得好不动情,说要与那男子私奔。她二人不敢隐瞒,速速禀报了二夫人。
塔娜端起茶盏,忽地重重一摔:“三夫人,好大的胆子!老爷待你如此恩宠,许你以中原习俗生活,找来中原厨子,一日三餐供你中原饮食。你不爱喧闹,平时堡里的事都准许你不必参加,可你竟然……乌家堡的年末鹿宴关系到来年的盛衰,男女老少都去参加,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平安顺遂。你却趁机私会外男,给老爷蒙羞!都说你们中原女子最是矜持识礼,谁承想你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真叫我们乌家堡的女人大开眼界!”
3
毓秀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大夫人自顾饮茶,两个儿子陪伴左右,并未多言。
许久,乌老大沉声问道:“三夫人,可有此事?你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说来听听?”
塔娜闻言,沉下了脸,气冲冲把茶盏再次摔下。这五年里,她眼见乌老大对毓秀百般呵护,小心讨好,恨得牙根痒痒。这毓秀不识好歹,总对乌老大不冷不热。偏偏她越是这般,越勾得乌老大神魂颠倒,对她更加小心。莫非这就是中原女人惯用的欲擒故纵之法?可惜中原的招数只有中原女子使得称手。虽然乌老大对她也不错,可比起对毓秀,还是少了许多耐心和心思。
嫉妒是长在女人心上的那根刺,不忠是刺向男人心头的那把刀。她原以为这次毓秀总算完了,男人付出的越多,越不容许背叛,尤其乌老大这样威震四方的首领。
岂料当着这账内众人,当着自己的两位夫人和两个儿子和一群奴仆,他开口竟如此轻描淡写,语气中带着七分心痛,三分怜爱。
不等毓秀开口,小赵哥忽然大喝:“我与毓秀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此番来就是为了带她走,毓秀也愿意跟我走。你乌家堡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无耻至极!”
“三夫人?”乌老大的声音加重了一分。
“事已至此,毓秀无话可说,只求老爷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赵哥乃我儿时玩伴,我与他有同乡之谊。他来寻我,可我从未允诺与他同去。毓秀恳请老爷放他一马,毓秀愿一人领罚。”
“你说谎!”二夫人拍桌:“我的人亲耳听见,还能有假?何况那么多人看见你与他拉拉扯扯,你竟敢狡辩……”
乌老大抬手打断,说:“此人万不可留!拖下去砍了!至于你,哼,”乌老大怒道:“我也不会轻饶!”
大夫人的儿子巴托拱手道:“阿爹,此事就交给儿子来办吧!”
毓秀慌乱,眼泪一瞬涌出。乌老大向儿子点头,随即起身,拂袖而去。
小赵哥声音颤抖:“你们、你们!野蛮之邦!土匪!强盗!毓秀是我的人,她甘愿跟我走!她甘愿跟我走!你们强抢民女,卑鄙无耻!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二、二夫人……”
“混账!你这中原败类,勾引堡主夫人,罪无可恕,还有何话可说?来人,拖下去,五马分尸!”
“二夫人,”巴托上前一步:“阿爹说了,这件事交由我来办!”随即吩咐手下将人带走。
4
入夜,乌家堡后方的一片草林中,一批烈马奔腾而去。藏于树木后面的毓秀款款走出,向巴托施礼,谢他放了小赵哥一条生路。
巴托收回马鞭,回礼道:“三夫人不必多礼。要谢就去账中谢我阿妈吧!此人原是在桑家堡,桑家堡是二夫人的娘家。二夫人闻信,让她的婢女给此人引路,带到了乌家堡。其心可见!三夫人日后需格外小心,以免再被人算计。”
毓秀再次弯腰施礼,谢他提点。
其实毓秀又怎会不知?从小赵哥一口咬定她欲与他私奔,并哆嗦着唤了一声“二夫人”,她便已看穿了一切。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他又怎会陷她于不义?一个女人的清白关乎生死,小赵哥岂会不知?那晚众人举着火把赶来牢房,他忽然死死抱住她,与之纠缠不休,便是在故意害她。
她落入圈套,却仍想救他一命,是为儿时的情谊,是为年少时的白首之约,是为埋藏于心底那不可说的浓浓的思乡之情。
毓秀带上厚礼去往大夫人账内谢恩。
大夫人正在逗一只鹦哥,那鹦哥是新近与中原人互市时买来的,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大夫人很是喜欢。
“我闲来无事,让人去打探了一番。你那中原老乡,近几年家中衰败,难以为继,他终日赌场上厮混,被人追债,好不狼狈。妻儿因无钱抓药,活活病死。怎料有一天,他竟成了桑家堡的座上客,再然后又被人引到了乌家堡。”
大夫人喂完鹦哥,端坐下,徐徐道:“定是有人许诺他千金,又承诺事发后可保他性命,否则就是给他八个胆,也不敢诬陷于你。”
她顿了顿,浅笑道:“三夫人,中原的家宅有明争暗斗,乌家堡的日子,也不像看上去这般太平啊!”
毓秀感激道:“敢问大夫人,为何帮我?”
“你精通中原医术。当年初来乌家堡,几番寻死,毫无求生之念。但见我儿病重,药石无医,却肯主动为我儿施针。便是那一针救了我儿性命,我又怎么会忘?你不愿领功,也不想与我亲近,不让巫医将实情告诉我,我说得可对?你们中原有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既希望那中原男子活着,我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老爷那里……”
翌日,毓秀盛装一番,让婢女掌灯,行至乌老大账外,缓缓跪下:“毓秀来向老爷请罪!毓秀自知罪无可赦,求老爷责罚!”
账外湿寒,露水浓重,直至后半夜,乌老大终于心中不忍,让她入了账内。
不等乌老大发话,她忽道:“毓秀有一事相问,老爷可还记得当年险些掳走我的马匪?”
“什么?”乌老大诧异。
“毓秀不敢隐瞒老爷,那日在牢中,小赵曾告诉我,当年险些掳走我的马匪,其实是我家中姨娘花钱找来的,就是为了置我于死地。老爷,恐怕早就知道了吧?”毓秀眼中莹莹似有泪光。其实当年她便有此猜测,但那马匪在被审问之后就被乌老大一刀砍了,她无从查问。
乌老大长叹一声,道:“你家里容不下你,我就算放你回去,你也是死路一条。你姨娘害你一次不成,定有第二次。”
“那,”毓秀心中震痛,含泪哽咽:“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
“那时你一心求死,我每次提起你中原的老爹,你方能冷静下来。你时常捧着你的双燕钗头落泪,对婢女说那是你爹亲自去金楼给你打的,还说你想念中原的家。我若告诉你实情,绝了你的念想,只怕你去意更决。我留住你,一来是我真心悦你这中原女子。二来是不想你回去枉送性命。不告诉你实情,是希望你能活着。只要你对那个家还有牵挂,我便能用那份牵挂牵制住你,让你一直活着。所以,我每年都跟你说,过两年便陪你回家探亲……”
5
毓秀泪如雨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起身,款款行至乌老大跟前,第一次,伸出手覆在乌老大那只苍劲有力的大手上。那是一只举刀扬鞭,驰骋草原的手,粗砺遒劲,疤痕累累。可这手的主人,却有着那样一颗温暖细腻的心。
乌老大一怔,明亮如鹰隼的眼睛渐渐红了。
那一日之后,乌老大对二夫人格外冷淡。与桑家堡也渐渐疏远,转而扶持其他部落。
以前他纵着她,是为与桑家联手对抗其他部落。然而近几年,日益壮大的桑家表面对乌家马首是瞻,忠心不二,实则四处笼络其他散部,收买人心,早已不是那个能让乌家放心的部落了。
去中原找人来诬陷毓秀,看似争宠,实则是桑家为桑塔娜未出生的儿子扫除障碍的第一步。待孩子出生,桑家稳住局势,获得各部支持,势必要再度筹谋,对付乌家大夫人和儿子们。
乌老大怎会允许这种内里崩坏的从属关系继续存在?他对各部向来恩威并施,从未疏于防范。从他娶了桑塔娜那日起,便在桑家堡安插了眼线。乌家世代纵横大漠,从不受制于人,对待不忠的部落向来不会手软。
他没有直接发难,是想看看毓秀会不会跟她的小赵哥走。那晚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桑塔娜的婢女设计毓秀时,乌老大的心腹更先一步将一切尽收眼底。
毓秀从未应允跟那人走,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她保全了他的尊严和脸面,没有令他蒙羞。真正折辱他的是桑塔娜及其母族,他岂能放过?他佯装动怒,不过是想看看他的三夫人心中是否有一丝在意他,在所有人指出她不忠时,她对他是否有一丝羞惭与不忍。
他在她主动靠近后,开始冷落桑塔娜,是征战沙场的王者粗中有细的小心机。明着是为她,实则是为惩治有不臣之心的桑家。
可怜桑塔娜怒急攻心,日渐消瘦,终于在一个悲愤交加的夜里滑了胎。桑家稳固时,她的骄横是值得原谅的真性情;后方有变,她的娇纵是横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刀。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大夫人已经把那鹦哥调教得更婉转聪慧,两个儿子也已经代替乌老大处理各部落间的要事。也没有人知道,当年是她一眼看穿丈夫的心意,主动撬开他的心门,让他把这中原女子收入账内的。
她年纪大了,虽然两个儿子已经很出色,可娘家部落却在多年前被人吞掉,再没有强有力的支撑。桑家堡是乌家堡之外的第二大部落,桑塔娜又青春貌美,所有的恩宠归她一人,后患无穷。该有个人来分一分这份恩宠。
后来,巫医把脉说桑塔娜怀的是男胎。虽然眼下威胁不到她和两个儿子的地位。可有桑家堡做靠山,将来丈夫日薄西山,有那份宠爱和桑家堡的鼎力相助,桑塔娜的儿子未必不会取代自己的儿子做首领。
她日日担忧,正愁没法子对付她,结果桑塔娜妒火攻心,找来那么一个中原男人来陷害丈夫的心上人。却不知这中原女子在丈夫心中何其重要,她无需费力,只需稍稍提点三夫人,剩下的事,便由她自己去办吧!
五年里,她虽不曾与之深交,却也看得出,这中原女子不简单。从前她不争,只因不想争。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她岂能再忍?更何况她如今已知心中所念皆为浮光掠影,一片虚无,又觅得一片真心,她想活了,自然也愿意争了。
无妨,聪明的人只图乱世安稳,何况部落有部落的规矩,外族人的儿子,是当不了首领的。
大夫人笑笑,逗弄着鹦哥。只听那鹦哥欢快地扑腾了两下翅膀,拍马道:“大夫人英明!大夫人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