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野眼/篇十一：法租界的年輕人
這是午餐時間，路過富民路的咖啡館，難得一見的讀書人。
我的沉思中的nana心肝
七寶老街裡，賣米糕，賣糰子，賣羊肉，賣醬菜，賣一切的食物。謝謝天，終於還有一間舊物舖子，有兩架子的舊書，賣一點關於靈魂的營養，一套殘缺的朱生豪的莎士比亞，書旁，掛一隻風乾的雞。
亦常常有外國人的小視頻拍攝，女主播是在向世界介紹上海平穩的疫情嗎？
還是來看看上海的老門樓們，搖搖欲墜，破破爛爛，而門樓裡的草民們，依然過著熱氣騰騰不屈不撓的小日子，真真是，春風吹又生。
這戶動遷的人家，在搬運一台微波爐子。
某個黃昏，於長樂路閒步，偶然的偶然，看見角落裡的燈火，彎進去一看，居然是一間璀璨的小麵包房，做法式的手工麵包和蛋糕，店子極小，氣息卻溫暖極了，完全不像是長樂路這個時空裡的，倒像是格林童話裡生長出來的，美好無比。初遇時分，我是真的心裡一個跳動，為家門口，有如此溫存、地道、正確的家常麵包房，而浩嘆，這個麼，才是法租界的滋味。
於是常常去買麵包蛋糕，兩個禮拜之後，心悅誠服，認定此處，是全上海最好的麵包房。他家的無糖無油麵包自不必說了，他家所有的柑橘類的食品，比如橙皮果醬，是我吃到過的，全上海的翹楚，完全手工熬製，橙香馥郁，絕無貧薄的塑料味。後來跟店主Joey熟了，當面贊美了幾句，Joey告訴我，確實是，他在法國吃過的最美味的橙皮果醬，自己回家精研再四，努力復刻出來的。他家的一款皇家不流俗，以巧克力與橙皮精製，亦是香濃澎湃，非常法蘭西調調。一味檸檬磅蛋糕，極其正確雋永的檸檬滋味，簡單而清貴，品格高華，美不可言。
有時候去買麵包，會與Joey忙裡偷閒，閒話幾句。這是一位上海大男孩，留日八年，繼續留法三年，十一年離國之後，於二十八歲那年回來上海，篳路藍縷，經營這麼一間全手工的麵包房，投資了全套麵包設備。跟Joey笑談，了不起了不起，麵包設備，即便在歐洲，亦是如豪華汽車一般的巨額投資，一間小小的個人麵包房，肯落如此手筆，心胸是大的，上海灘恐怕絕無僅有。Joey笑容溫暖而謙虛，我們慢慢談到審美，Joey講到，關於食物的一切的不對，是因為審美出了問題，而審美，是跟道德有關的。Joey說到這裡，我是感動得止了語。細想想，本埠的各種文化藝術圈子，各種知識精英圈子，有幾個人，會跟我談審美這件事情？
這麽優秀的年輕人，請容我脫帽致敬。
有意思的是，Joey的麵包房對面，是長樂路襄陽路口，著名的早點集中營，包子饅頭煎餅油條秶飯鍋貼牛肉細粉湯，日日夜夜熱氣騰騰，午飯晚飯更是廣大民工的一等飯堂，魚頭豆腐湯黃豆豬腳湯，滋養著形形色色的勞動人民。
這個麼，便是法租界的真實紅塵，重重疊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