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才女进化史

黛玉的美好,如灵河岸边的那颗绛珠草,“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终至脱去凡胎,换为仙骨。细分起来,后一句,是她的美女养成史;前一句,则是她的才女进化史。“美”的养成,是“情情”,是相化;“才”的进化,则是自性,也是她为学的进益。
人非生而知之,林黛玉不是第一天就是林黛玉,“国民才女”也要有个慢慢成长的过程。细细体察,或许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一是才女的培基阶段。林黛玉是探花之女,生来又是极“聪明”的,这是她的先天之根。五岁时所遇开蒙老师是贾雨村,乃两榜进士,文章练达,词赋精通,红尘上翻过跟头以后,见识更上一层,自然比通常的塾师超卓的多。因这慈父明师,黛玉的后天之基也是扎实的。直至七岁进贾府,贾母问她读过什么书?她说:“只刚念了四书”。虽是谦谨,很了不得了。寻常儿童这个年纪,大约还在仰头唱三字经、百家姓吧。但这段时间里黛玉没有创作的记录,毕竟太幼小,尚还不具备创作能力。
二是才女的成长阶段。自七岁至十三岁进大观园为止,这五年黛玉是自修,究竟读了多少书,我们不得而知。想来以她喜静的性子,除了日常的请安与姊妹交往,宝玉若不来闹她,她的大半时间都会用在了读书上。林家、贾家都是诗礼传家,书籍是不缺的。女子读书,又没有应试的压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读什么,全凭喜好,但也依循着由浅及深的路径。学之日深,才华随之日厚,偶尔展现出来,便在闺阁瞩目。此时可见的作品是省亲当晚的两首诗。一首是黛玉替宝玉所作的五律“杏帘在望”,写得很好,但自己署名的那一首则较为平凡。
三是才女的升华阶段。进大观园以后发生了两个有关事件,一个是诗社的建立,写诗从此成为了姐姐妹妹们日常的功课,“诗翁”们相互之间的催促鉴赏,琢磨商量,诗自然是越写越好了。黛玉的咏海棠之诗、咏菊之诗,都是在诗社所作。能与她颉颃的唯有宝钗,她们是诗社的双璧。后来又多了个史湘云,虽捷才无与伦比,但理思不及宝钗,清通不及黛玉。
二则,黛玉在宝玉的引领下开始阅读《西厢记》等闲书。这是真正的锦绣文章,对黛玉而言,更是“情”字的教科书。她有夙慧,因此受了点化。这以后,她的创作中再也没有“宫车过往频”的空谈之事,以及“何必耕织忙”的迂阔之辞。《葬花词》是黛玉在这个阶段最重要的创作,可以看见从《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句演化来的痕迹。
经过这些闲书的陶冶,她的笔法再高,意趣愈幽,情致更深。所谓:雅人深致,诗人悱恻,这也许是一条文学的“正途”。但可惜的很,“娇软不胜垂,瘦怯哪经雨”。对已是多愁多病身的黛玉,却是一条不归之路。
最后,是翩然化蝶的阶段。这个阶段里,黛玉开始以心血创作,并将创作当成她深情的唯一寄托。真的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在三十四回上写《题帕三绝》,写完第三首时,书里说道:
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
后来四十五回写《秋窗风雨夕》,以至于七十回写《桃花行》,一路下去,尽是缠绵悲凄的风格。已是自伤。宝玉在展看了《桃花行》之后。只见:
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泪来。
这句话作者写得何其笨拙。但唯此重复颠倒,宝玉才是宝玉,黛玉才是黛玉。乃知,受人称赞的是才女,感人至深的是仙佛。此时的林黛玉,已经不能用“才女”来标识了,而是一位“诗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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