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奇点与人类未来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奇点”是描述人工智能(AI)及其社会影响未来前景的重要概念。推动AI进一步发展而趋近奇点,将AI奇点可能带来的危机转化为机遇,开启人类美好未来,这一切都亟待哲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在葆有现实感、历史感的基础上相向而行。
描述AI技术及其社会影响
在当今诸多新技术及其构成的整体系统中,“奇点”是用来描述AI技术及其社会影响的特有概念。詹姆斯·巴拉特采访了许多AI技术开发和理论研究专家,撰写成《我们最后的发明:人工智能与人类时代的终结》一书。他指出,人类历史上颠覆性的技术变革不少,如发明火、农业、印刷术和电力等,但是“没有人觉得非给它想出个花哨的名字不可”。那么,为什么非要用“奇点”这个似乎有点花哨的概念来描述AI技术变革呢?因为“技术奇点本身会带来智能(也即造就初始技术的、独一无二的人类超强实力)上的变化,这就是它跟其他所有革命不同的原因”。
AI技术最独特之处在于它可以赋予“机器(计算机)”以“智能”——在此之前人类技术都是用“人的智能”来发明的,而目前以及未来,技术也可用“机器的智能”来发明,而AI奇点来临的重要标志是“用(机器)智能生产智能”。如此,人类一切技术发明创造的智能源泉将无限涌流——也正是在此意义上,巴拉特将AI称作人类“最后的发明”,人类的“终极命运”正在被开启。
现代机器第一次“动能”自动化革命发生在19世纪,当今AI引发的是第二次“智能”自动化革命。动能自动化机器(如自动印刷机等)对哲学社会科学的影响是间接的,而智能自动化机器的影响则是直接的。据悉,德国一家出版社已用AI机器撰写并出版了一本学术专著。随着AI的进一步发展,机器智能对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这种“智能活动”本身必将产生越来越大的直接影响,哲学社会科学迎接挑战、介入AI研究,已非常必要而迫切。
推动多门类科学深度融合
目前,AI技术研发方面已取得的成果很多都是多学科融合的结果。这些成果推动窄(或弱)人工智能(ANI)进一步向通用(或强)人工智能(AGI)发展而趋近奇点,哲学社会科学的介入已成为AI进一步发展的现实需要。没有计算机科学与脑科学、神经心理学与语言学等诸多学科的融合发展,AI研发就不可能取得今天这样巨大的成就。经历一阵爆炸性发展的热闹后,现在有人宣称“AI寒冬”可能再次来临,已经获得大发展的ANI还会继续发展。但沿着目前这种基于神经网络建构的联结主义、大数据驱动的机器深度学习的技术路径,似乎很难将ANI推进到AGI而趋近奇点——机器学习以外的技术路径总体来说目前还处于“设想”阶段,并且还存在诸多争议。
目前已取得巨大成就的计算机神经网络是对人脑神经网络或多或少的模仿,因而也不同程度地建立在脑科学研究基础上,其运作的不可解释的“黑箱”特性,也与脑科学目前尚未充分把握人脑智能运作规律和机制等密切相关:AI“黑箱”特性的破解,有待脑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反之,AI神经网络的发展,也将有助于探析人脑智能运作规律和机制。西方AI奇点论认为,未来的机器智能将全面超越人的生物性智能。这种判断实际上预设机器智能具有巨大发展潜能,但却忽视了脑科学早已揭示的一点,即人脑智能也同样远远没有得到充分开掘和释放而具有巨大潜能。这样说并非让人与机器一较高下,而是揭示AI未来发展与应用极其丰富的可能性,比如运用于教育,不断发展的AI机器也会成为人脑潜在智能得到不断开掘和发展的工具。
与此相关的另一种预设是,人的生物性的肉体对人的智能发挥只是一种限制,摆脱这种限制的物理性机器智能,将会得到充分解放而全面超越人类。但这种预设并不成立。“智能”并非人的唯一特性乃至优势,与人的生物性肉体不可剥离的“体能”与“智能”融合发展而形成的个人发展的“全面性”,才是人性发展更高的目标。而这种“全面性”与AGI的“通用性”存在相通之处:趋近奇点需要不断提升AI的“通用性”,而人的智能等能力的现实发挥、个人发展“全面性”的不断提升,不仅受到人脑结构这种生物性先天因素的影响,而且也受到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后天因素的巨大影响——这对技术研发者如何提升AI通用性当有所启示,而以人的社会历史特性为研究对象的哲学社会科学也可有所作为。
马克思指出:“至于说生活有它的一种基础,科学有它的另一种基础——这根本就是谎言。”这种“谎言”今天依然充斥于全球知识系统,认为研究人的“生活”的哲学(社会科学)有着与自然科学完全不同的“基础”的观念依然大行其道。“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当历史上只被“人的科学”所关注的“智能”也开始被自然科学所关注时,两者将成为“一门科学”的大势就被更清晰地展示出来,这将是AI革命所引发的人类知识系统终极性变革。但从当下现状看,马克思近两个世纪前所描述的状况依然没有彻底改变,“哲学对自然科学始终是疏远的,正像自然科学对哲学也始终是疏远的一样”,这将阻碍ANI推进到AGI而趋近奇点的进程。如果只割裂、孤立地关注“智能”本身,而忽视人的智能的社会性、历史性、人文性等,AI研发者的视野和想象力必然受到很大限制;如果无视当今AI技术“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这种现实状况和发展大势,哲学社会科学也将丧失创新发展的重大机遇。因此,AI趋近奇点的发展,将推动自然科学与哲学社会科学成为“一门科学”,两者的相互需要将日益明显。
开启人类美好未来
马克思曾指出,“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完成非人化”。这一论述今天依然适用于分析AI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技术悲观主义者只看到未来AGI尤其超级人工智能(ASI)威胁人类的“非人化”的一面,而乐观主义者只看到“为人的解放作准备”的一面。与这种二元对立的认知相比,在探讨AI奇点与人类未来命运的关系上,马克思的思想则具有独特优势。
马克思认为,“使用劳动工具的技巧,也同劳动工具一起,从工人身上转到了机器上面。工具的效率从人类劳动力的人身限制下解放出来”。这同样适用于分析当今AI机器对白领工人的威胁。机器自动化使工人失业或不断改换工种,在给工人生活带来压力的同时也为“全面发展的个人”的生成提供了可能。当今AI机器则为此提供更大可能——将这种可能性转化为现实,需要包括生产关系、所有制等方面一系列的社会变革。
当今关于AI社会影响的一种流行疑虑是:如果未来的AGI替代了人的智能,人还能干什么?或者人该如何处置自身智力?马克思强调,即使获得再高的生产率,“物质生产领域”——今天还要再加上白领工人雇佣性的“非物质生产领域”——也始终是“必然王国”,而“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AGI替代的只是人在“必然王国”中的智能活动,而在“自由王国”中,人的体力、智力等“人类能力”会获得更充分自由的发挥并获得真正的“全面性”。这种“全面性”足以与AGI的“通用性”相匹配,即使未来真的出现了AGI乃至ASI,也能够被“全面发展的个人”所驾驭——而要实现这种美好愿景,迫切需要现在就开启与极速发展的AI相配套的一系列社会变革。哲学社会科学在这方面将大有可为,而前提是要克服与自然科学、技术研发的相互疏远以及哲学社会科学内部各学科的相互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