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凤阳惊梦
清晨,凤阳女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她云丝零乱,心不在焉。突然,窗台落下一只喜鹊,喳喳叫着。凤阳女眼睛一亮,转忧为喜。
“夫人,好兆头,好兆头!”丫环端着一盆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看,喜鹊叫了,说不定老爷今日回来呢。”
凤阳女心中欢喜,叫丫环道:“快,来帮我好生打扮打扮。”她忙擦脂扑粉,描眉施丹;丫环也笑盈盈地给她挽起如意髻,扦花饰翠。
可是,等啊等,盼啊盼,还是不见老爷的影子。凤阳女坐立不安。
傍晚,她自己一个人走出家门,来到镇边的小道旁,呆呆地望着路的尽头。丫环寻来了。她不见了夫人,急得到处找。
“夫人,老爷今日大概不会回了,我们回去吧。”丫环劝道。
回到家,丫环端上热汤热饭,可凤阳女却坐在桌旁发愣,久久不动筷子。
“哎呀,夫人,这样身子会弄坏的。老爷总归会回来的,夫人总不能茶不思饭不想。”丫环有点着急地说。
“收拾掉吧。我不想吃。”凤阳女招了招手说道。
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凤阳女惊喜地站起来:“一定是老爷回来了。”
出门一看,却是凤阳女的胞弟三郎。她大失所望。三郎系好马,对凤阳女说:“母亲见姐夫未归,怕姐姐寂寞,特地让我前来探望。 ”
回屋坐下,姐弟拉起家常,三郎问:“姐夫此去,究竟是何地?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他。原说出去半年就回的,可眼看都快一年了。连个信也没有……”凤阳女说着,眼圈就红了。
三郎安慰凤阳女说,姐夫不会出什么事的,叫她放宽心,“只是怕他另有新欢”凤阳女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三郎性子耿直,闻言不免大怒道:“若是姐夫果真委屈了姐姐,三郎我定不善罢甘休!”
夜深了,凤阳女安顿三郎在书房住下,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她站在罗纱帐前,望着床上并排着的两个枕头发呆。
窗外纱月摇影,万簌俱寂。凤阳女坐在床沿上,也不脱衣,只是依着罗帐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一声响动,她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丽人掀开门帘,飘然而来。
凤阳女惊问:“你是何人?为何半夜三更跑进我的卧房?”
丽人却笑盈盈地说道:“姐姐,你在思念郎君是不?”
凤阳女十分惊愕,丽人却又嫣然一笑,说:“姐姐莫慌。我知道姐姐心里想着郎君,连觉也睡不着,才特地赶来报个信儿的。”
凤阳女惊喜地问:“你知道我郎君下落?”
丽人狡黠地笑着:“我带你去找他吧。离这不远。”说完过去拉凤阳女的手。两人牵手走出了大门。丽人走得飞快,凤阳女却感到步履艰难。她对丽人说,这路不好走,想回家换双鞋来。
丽人阻止了她,并要脱下自己脚上的那双缎绣花鞋给凤阳女,说:“姐姐穿上我这双吧。这鞋轻便得很。”
凤阳女觉得不妥,但丽人却说自己跑惯了,不碍事。两人便坐到街檐下换鞋。凤阳女一穿,很合适。
换好鞋,两人起身继续行走。凤阳女一抬脚,身不由己两脚行走如飞,清风一股穿过街巷。丽人迈步紧随后面。
转眼她们就来到了郊外。凤阳女想停下来,可两脚却不听使唤,越走越快。她惶然叫道:“哎呀,我怎么停不下来呀?”
丽人笑着说:“早上飘到你郎君身边不好么?”说话间又翻过几道坡,越过几座桥,疾如流星。一直到了林中的一块草坪,才突然停住了。 凤阳女问丽人这是什么地方,丽人告诉她这是相思坪,是有情人相聚的地方。接着她手一指:“姐姐你看!”
凤阳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只见一位李恒骑着白骡正向草坪行来。那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李恒么?凤阳女不禁大喊一声:“相公!”
李恒看见是妻子,也十分惊讶。他翻身下骡,迎着月色下奔来的凤阳女,问道:“娘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凤阳女说是特地来找他的,接着指着丽人对他说:“是这位妹妹领我来的。”李恒觉得奇怪,问妻子道:“她是何人?”
丽人在一旁咯咯地笑了。没等凤阳女回答,她就插话说:“别问这问那了,你们都累坏了,我家离这儿不远,请二位去歇息一夜,明早再赶路。”
凤阳女看看丈夫,李恒道:“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深夜到府上打扰了。”丽人又咯咯地笑了,她上前挽过凤阳女的玉臂,对李恒说:“别这么客套了。今晚我们三人相聚,也是缘份。跟我来吧。”
三人转出林子,便见一座村落。丽人领他们走进村口的一座院子。这是她的家。
一个婢女打着灯笼迎出来:“小姐回来了!”丽人吩咐道:“来了两位稀客。快叫厨子做点好吃的,送回楼上去。
丫环答应着走了。丽人领着凤阳女和李恒登上曲折的楼梯,走过一条回廊,来到一间厅阁。
丽人请客人在厅堂的石凳上坐下后,对凤阳女说:“姐姐,我那双跑路的鞋子现在用不上了,明日你可以和相公坐骡子回去。咱们换回来吧。”
凤阳女答应着,脱下鞋子还给丽人。李恒在一旁觉得奇怪,便问:“你们为何换鞋?”丽人打趣地嗔他一眼:“别尽看女人的脚呀!”
李恒慌忙避开了目光。这时,婢女端着酒菜上楼来了。丽人叫她摆好后,就在一边伺侯着。
丽人举起酒杯,笑盈盈地说:“姐姐和相公久别重逢,今晚难得在舍下相聚,聊以薄酒一盅,敬以为贺!”
李恒夫妻感激不尽,举杯同饮。这时李恒才正眼端详丽人,暗吃一惊:她竟是这样非凡妖娆,妩媚动人。
李恒看着丽人,不觉凝目入神。凤阳女见他这副模样,在桌下伸脚碰了碰他。
李恒如梦初醒,惶乱地说:“噢,小姐美意,没齿难忘。”仰脖一饮而尽。
喝了两杯,李恒又举杯敬奉丽人:“今晚得遇小姐,实乃三生有幸。”丽人飞去媚眼,说:“相公只身在外游荡,必感寂寞。今晚天从人愿,让有情人聚会一堂,得喝个痛快,干!”
二人频频举杯,称兄道妹。被撂在一边的凤阳女心头闷闷不乐,但又奈何不得。
婢女又上前斟酒,丽人拦住说:“兄长分明是海量,快去换大杯子来!”婢女即换来两个大酒杯。
李恒先是叫醉了,佯推。后又说喝也罢,但要她唱支曲子助兴,说着竟伸手去摸丽人的纤纤玉指。
丽人笑着说:“这有何难。”当即拿过月琴弹唱起来:“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见还家,潜潜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红绣鞋儿占鬼卦。”
李恒抚掌叫绝。一大杯酒入肚,舌头已不听使唤:“贤妹你怎么不陪哥哥我喝贩贩贩喝这杯?”
丽人佯装再喝就要醉的样子。李恒端杯过来就要灌丽人:“醉何仿?有愚兄搀扶你回房休息。”
丽人喝下这一大杯,顿时腰似杨柳摇曳,面如桃花绯红。顺势往李恒身上倒去。
李恒忙伸臂挽抱住丽人说道:“妹妹真的醉了。”丽人依偎在李恒胳臂上,娇声柔气地叫:“哥哥,快送我回房去。”
婢女和李恒左右挽住丽人向门外走去,凤阳女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起身欲随。婢女却回头说:“夫人请在这少等一会。”
凤阳女在厅堂中坐立不安,她焦急地踱步,眼前总是出现丽人和丈夫挑逗的情景。她又气又恼,忿然出了楼门。
凤阳女下了楼,顺着楼道一间间房地寻找。突然隐约听到一阵男女的嬉笑声,她循声来到那间房前,舔破墙纸向里看。
房里的牙床上,躺着李恒和丽人,他们赤身裸体,正在寻欢作乐。
凤阳女眼子轰然一响,顿时两眼发黑,差点气昏过去。她神情恍惚,木然地走进院子,嘴里讷着:“日也盼,夜也盼,盼来一个负心汉……”
院里有口井。凤阳女走到井边,停住了。她凄然地望着苍穹:“天哪,我何必偷生人世?不如死了的好。”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凤阳女睁眼一看,原来是三郎骑着红鬃马朝这奔来。
三郎急跳下马,拉住凤阳女:“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出了什么事了?”听完凤阳女的哭诉,三郎大怒:“我找这狗男女算帐!说着就往里奔。
临近那间卧房时,婢女将三郎堵住:“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了?”三郎大吼一声:“闪开!”一手将她推开。
屋里李恒和丽人仍在浪笑,作乐。三郎怒不可遏:“好一对淫夫荡妇!我叫你们快活!”他从地上搬起一个石墩,向窗口砸去。
巨石破窗而入。只听传来李恒的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丽人的惊呼:“吱呀,相公的脑袋被砸破了,相公给砸死了!”
凤阳女这时正好赶到,闻言大哭:“三郎,他是我的丈夫,你怎么能打死他呀,这可怎么办哪……”
三郎怒不可遏骂道:“这种男人死有余辜,你还哭什么?是你叫我给你出气,现在你又来埋怨我。我再也不听你的妇道人家指使了!”说着返身就走。
凤阳女一把拖住他,悲凄地叫着:“三郎,你怎么这就走?”
“夫人,夫人,你醒醒!”丫环摇着凤阳女的肩膀叫着。凤阳女惊醒过来,方知是做梦。
第二天早上,凤阳女和三郎在桌边吃饭。凤阳女叹道:“唉,不知老爷今日会不会回来?”
丫环在一旁笑道:“老爷今日准会回来,昨晚夫人不是梦见他了吗?” 三郎听说姐姐昨晚梦见姐夫,还喊自己的名字,非常惊讶。忙问:“姐姐,那是个怎么样的梦?”
凤阳女摇头叹气:“唉,是个恶梦。我简直不敢回忆……”
三郎闻之,仿佛更惊讶:“姐姐,昨晚我也做了个恶梦,也梦见了姐姐和姐夫,还有……”
凤阳女见三郎欲言又止,忙追问道:“还有谁?”
三郎笑着说:“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跟姐夫在一块,气得姐姐要跳井,幸亏我及时赶到了。
凤阳女怔住了:“三郎,这是真的?”三郎没在意凤阳女惊愕的表情,继续绘声绘色地往下说。凤阳女听得两眼发直;三郎的梦,怎么会跟自己做得完全一样?
正在这时,丫环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夫人,老爷回来了!”
凤阳女惊喜地跑了出去,三郎也紧紧地跟在她后面!李恒见到凤阳女,快步下骡跑上前来:“娘子!”夫妻俩久久凝视,激动万分。
凤阳女突然发现李恒的额头缠着一块白布,还隐约渗出一块淤血,忙问发生了什么。
李恒不介意地说是受了点伤。由于昨晚赶得太急,骡子一个闪失把他撂倒了,脑袋碰在了石头上。
回到屋中坐下,凤阳女还定定地盯着李恒的额角,满面疑云。李恒不知妻子的心事,继续道:“后来,我在林中找了块草坪,躺下睡觉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呢。”
凤阳女更惊讶了。她急促地问:“你是不是梦见我和一位绝色佳人也到了草坪。我们上她家去了,你们喝了酒,还干了坏事,挨了三郎的石子。”
这回轮到李恒惊讶了:“唉呀,娘子,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81 凤阳女伤心地哭了:“好啊,原来你的头不是摔跤碰的,是给三郎砸的。”
李恒纵声大笑,他劝凤阳女道:“娘子,这是梦呀,你怎么就当真?” 三郎在旁把昨晚他们两人也做了和他同样的梦的事情告诉了他。李恒听罢惊疑万状:世上竟有这般巧的事?
凤阳女坚持说这不是梦,是真的;李恒却辩解说是梦,根本没这回事。夫妻俩顶了起来。
三郎把他们劝住了。三人又都把疑问转向了另一个问题:那个丽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