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兴‖三宝和桂珍的故事(上篇)
河湾大队的桂珍自嫁给州河大队的三宝,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碌。尤其入冬以来,生产队又是给麦田里施肥,又是轰轰烈烈地开展学大寨修梯田运动,真是忙上加忙。
今天好不容易盼到队长说给大家放一天假,男劳力把自留地收拾一下,妇女把家务该料理的料理料理。桂珍计划洗过衣服后到街上的百货公司买润肤油。
自己不当家,凡是用钱都得向女婿要:“三宝,给我几块钱,我想到街上买一瓶雪花膏和一盒海蚌油。” 桂珍一边说着一边将干糙皴裂、缺少滋润的双手伸出让三宝看。“买、买、买!一天不知道好好下地干活,就晓得要钱买啥,长得亲不在乎抹得多。” 三宝一听桂珍要钱心中就恼火,根本就不想看桂珍伸到面前的双手。
桂珍听过三宝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之前为买抹脸的问三宝不知要了多少次钱,三宝都是一推再推,早就想与他美美地吵上一架,由于怕人笑话自己就忍了再忍。今天这根火药捻子竟然又被三宝点着,就不能再忍了。桂珍一肚子的怨气终于爆发:“跟着你就没清闲过一天,整天只知道在地里拨弄,穷光景老是过不前去。你没个毬本事挣不来钱,就知道委屈你媳妇儿,不说买衣裳花大钱,连买个抹脸润手的小钱你都舍不得给。你看人家二蛋多能行,给媳妇又是买新衣裳和黑平绒鞋,又是买香脂。人家媳妇儿三天两头逛街都换一身新衣裳,头梳得光光的脸抹得白白的,多光鲜?把人活活地都要眼气死!我呢?岀门老是穿着结婚时那身洗了又洗的旧衣服,脚上蹬一双旧鞋,弄得我在人家面前都不敢抬头。”桂珍说着说着就感到很伤心,眼泪珠子像滚黄豆似的洒落一地。
三宝手指着桂珍说:“好样你不学,二蛋背着公家贩粮票卖布证弄来的钱你也眼气?他媳妇背地里偷着卖尻子换来的肮脏钱你也眼红?”三宝一口气说完后眼睛直瞅着桂珍,心想这下看你还有啥话可说。但气头上的桂珍却不这样认为,反驳道:“偷着贩粮票卖布证咋了?卖尻子又咋了?偷着弄那些事还要有勇气,还要摊本哩!都比哪些贪污犯强,拿公家钱时摊啥本了?被抓住时又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政府悔不当初,又变成了怂囊鬼。当时贪污公家钱的贼胆哪里去了?”激愤满腔的桂珍又转变话锋:“叫我说你们男人也不是个好毬东西,见了漂亮女人就像见了仙物一样,一个个都想上去呑几口。其实那东西还不是和酒席上的蒸碗菜一样,表面上盖的花花绿绿,看上去流光溢彩。但扒开表层,下面的长条不都是一样的货色?我们女人都嫌臭,但有些贱骨头男人却说香得很。”桂珍擤了一把鼻涕信手一甩接着又说:“不满你三宝说,二蛋媳妇儿都叫我好几回了,我正在考虑呢,反正在家也惹你心烦,还不如跟着去弄几个钱买抹脸的。”桂珍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三宝一眼,并撩起袄襟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三宝见这贼婆娘越说越不像话,嘴里说得还一套一套的。火气就从脚板底一下子冒上头顶,脖子也暴起了青筋,牙齿咬得咯嘣响,顺手抓起桌面上的茶杯“啪”地一声摔在桂珍脚下,玻璃渣子扑向桂珍的双腿爬上袄襟又掉落到地上。桂珍见三宝动了真的便吓得夺门而逃。嘴里不住地喊:“这日子没法过了,光知道叫驴拽磨子,却舍不得养活驴。毬本事没得,倒学会打媳妇儿了,我坚决要离婚。” 三宝从门背后挖着一根磨棍追岀门外,口中怒吼:“我打死你这个不知羞丑的贼婆娘,好样你不学,净眼气些瞎样子。”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宝手中高举的磨棍并没有打到近在咫尺的桂珍身上,却重重地砸在了院子的捶布石上。“咔嚓”一声磨棍炸裂了!院塄边正在太阳底下眯瞪的大黄猫被吓得“喵”地叫了一声急忙向坡上逃去。
当三宝擂起开了岔的磨棍又要追打桂珍时,被闻声赶来的母亲死死地抱住腿不松手。母亲哀求道:“儿啊!你这是要妈的老命哩,你把媳妇儿打跑了叫妈到哪达给你重娶呀?” “妈!你儿这辈子硬当光棍也不要这号丢人现眼的贼婆娘。”三宝气得把磨棍又一次砸向捶布石。“儿啊!再不敢逞强,你黑狗哥眼看都四十五六了还说不下媳妇儿,你还嫌咱村上的光棍少?” 母亲说罢狠狠地朝三宝腿猪娃子咬了一口。“哎呀妈疼死啦!” “你今日不听妈的话,我还要再咬。”“我说妈你都不问怪谁不怪谁,只要我和桂珍吵嘴你老是先收拾我。”三宝伸手欲扶起母亲,但母亲并没有罢休的意思:“我说你真是个混蛋,谁家的小两口吵架,做大人的不是先收拾自己的儿子?”母亲掉了三颗牙,讲话有点漏风的嘴再次向三宝的腿上扑去。“妈您甭咬啦,我听,我听” 。
母亲把三宝的火气当即咬掉了一半,更把三宝从满脑子对桂珍的愤恨中咬清醒了。三宝想起母亲当初东拉西借,拼够二百元彩礼才把桂珍迎进家门。婚后桂珍知道了二百元彩礼是借来的,二话没说就回娘家连说带粘问她妈要回一百元拿回来交给母亲让给人还账。当下就感动得自己暗暗发誓今生今世要孝敬母亲,善待桂珍。三宝越想心中越感到愧疚,越觉得对不起桂珍,就问母亲:“妈,那您说咋办?”母亲听三宝的口气变软了,松开抱着三宝腿的双手,拍打了自己腿上的尘土又捋了捋散落在脸上的乱发说:“你气消了?气消了好好在家呆着,等我找到桂珍后把张老师请来给你两个小冤家好好开导开导。”
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三宝一屁股坐在捶布石上,想想自己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让母亲整天跟着操心,一股伤心的泪水喷湧而出。当年家中的凄惨遭遇以及母亲所遭受的沉重打击又展现在眼前……
三宝六、七岁时的那年深秋的一天下午,冷风呼呼地吹得树上的残叶从门前飘过,被滚滚乌云笼罩的天空低沉得使人喘不过气来,一场腥风血雨正在孕育之中。
父亲吃饭快,放下碗后肩扛一把锄头对母亲说:“里当家我去麦地里把渠修一下,趁上冻前引水把麦苗齐齐浇一遍。”母亲说:“你看这天阴沉的厉害,说不定一会儿就是雨呢,不用费那力气。”父亲生性勤劳,有一点空闲时间都牵挂着地里的庄稼,就对母亲说:“我还是把渠修了心中踏实。”说罢大步流星地向麦田走去。“三宝你还没吃好,一顿后晌饭往啥时候吃啊?往快点,吃了到咱地练上拿点红薯蔓子我要喂猪。”母亲一声又一声催促着三宝。三宝嘴里的牙齿到了该换的时候,有一颗已经松动好几天了,不敢大口吃饭,不小心撞着就钻心地疼,但母亲忘记了。三宝放下饭碗提着小竹笼向门外走去,临别对母亲说:“妈,我去了。”母亲听后说:“去吧,去吧,快点回来。” 三宝走过猪圈时,槽上的两头猪吃惯了平时三宝给掐的草,就把前蹄子爬在圈墙上向三宝啍哼地叫着。三宝看着两头猪和自己的亲热劲心里也充满了欢喜。母亲答应过,到腊月把猪卖了给三宝扯布做过年的新衣服,父亲还答应给三宝买一把洋火枪和二十个雷子炮。三宝越想越高兴,脚步也快了许多。
三宝刚一拐过门前的场院,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大哥哥用左手扶着右胳膊,脸上身上都是鲜血,踉踉跄跄地顺着小道向自己跑来。三宝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远处传来喊声:“弟兄们给我追,抓住了给大家赏大洋。” 三宝急忙朝着大哥哥跑了过去问:“你咋了?是不是有人在撵你?” “小兄弟快走,你家大人在家吗?” 三宝听后拉着大哥哥的衣襟就往家里走,并压低嗓子喊:"妈,妈,快来呀!”正在灶房洗锅的母亲刚才也听到了远处的喊声,正在寻思着这个乱世谁又要遭殃了,又听到三宝迫切的叫声,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抹布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场院。“呀!娃你这是咋了?他们为啥要撵你?” 受伤的小伙子看到眼前的大婶衣着朴素,面容慈善,是一位可以信赖的长者:“大婶,快救救我,我是岭南游击队的情报员,给州城的游击队送情报回来的路上被民团的人发现了。” “孩子,快随我进屋。”母亲一听是游击队员,就想起娘家亲哥也是游击队员,看着眼前的小伙子就感到亲热,一把抓着小伙子的胳膊往回小跑,同时紧急思索哪个地方让小游击队员躲起来最安全。“快追,不要让钻进人家村,到时就难找了。” 民团的喊声已近在咫尺,容不得母亲细思,情急之下一把将小游击队员推向猪圈说:“快进去,钻到猪小圈子藏起来,外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三宝的心嘣嘣地跳着,为母亲机智果断的行为担忧,一会儿民团的人追到门上母亲将如何应对?“三宝快往屋里走。”母亲牵着三宝的小手急匆匆地回到家里。
“屋里的人出来!我们有话问你。” 随着气势汹汹的叫声四个民团的人已经站到院子中央,只见其中一人手上举着盒子枪,另外三人提着长枪。
母亲对三宝说:“你就在屋里呆着,不许出去。” 母亲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神态自若地走出门:“哟,几位是哪里的人呀,火急火燎地喊着,有事吗?” “我们是凤城镇民团的人。哎,你刚才看没看到一个胳膊受伤的小伙子朝这边跑来?”问话的人显然是这几人中的小头目。这人小分头梳理的油光,直挺的鼻梁把两只乌黑明亮的眼睛从中间分隔到两边,浓郁茂密的八字胡将上嘴唇掩盖的严严实实,只留着下嘴唇让人辨别他还是一个可以吃饭说话的活物。“哦,原来是'国军’的人。我一直在家里收拾屋,啥都没见啊。” 母亲沉着地回答着。“胡说,分明我们追到你家门前人就消失了,你能说没见?我可有话说在前头,那个人是游击队员,你现在把人交出来还可以赏你大洋。要是不交被搜出来了你就是窝藏共党,一块治罪。” 民团小头目语气咄咄逼人,眼睛始终在母亲的身上上下打量,似乎要看穿母亲的心思。“哎呀我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你总不能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吧?” 母亲挠了挠头稳住性子与民团斗智斗勇。
深秋的风夹裹着刺骨的寒冷一阵阵扑面袭来,经历过狂风暴雨的母亲站在场院里纹丝不动。而民团小头目看似高大的身材却软弱得如同他头上的乱发,在场院里不停地来回晃动。他用手中的枪管将散落在脸上,遮住了眼睛的头发向上一拨接着说:“看来今天不给你上硬的不行了,弟兄们给我搜。” 随行的三名团丁接到命令分别奔向屋内,土楼上、地窑里、板柜内旮旮旯旯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报告,屋里除了一个小孩啥都没有。” 团丁们异口同声地向小头目汇报。“怪了,就这么大的地方游击队员能跑到哪里?莫非插翅飞了?” 民团小头目贼心不死,房上房下四周逐一寻视。
三宝和母亲为搭救游击队员,延误了喂猪,两头猪爬在圈墙上不断地咆哮,向母亲要食吃。民团小头目突然眼前一亮:“来人,进猪圈给我搜。” 闻声一个团丁向猪圈扑去。母亲心中一惊,大事不好,要极力想法阻止。母亲急中生智,用柔弱的身子挡住团丁:“使不得,使不得,猪正在上膘受不了惊,你们这一折腾我又得白养几个月。” “你给我过来,少碍事。”小头目冲上前一把抓着母亲的手腕将母亲拉到一边。就在民团小头目握住母亲手的瞬间,他的心猛然一颤,即将松开的手握得更紧了。
躲在屋内的三宝听说要搜猪圈,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虽然自己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救藏在猪圈里的大哥哥,但母亲愿出手相救,肯定是好人。怎么办?大哥哥要是被民团的人抓去就没命了,而且真要按母亲说的猪受了惊吓腊月卖不了,自己过年的新衣服、洋火枪也没了踪影。情急中小三宝竟然做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之举动,他用小瓷盆舀起大半盆洗锅水扑出门向正要翻进猪圈的团丁身上泼去:“谁敢踏进我家猪圈我就和谁拼命!” 团丁身上被泼了脏水气得返身去追三宝,另外两名也紧随其后。三宝为了引开团丁奋力向麦田跑去口中连喊:“大,大!赶紧回来,家里来坏人了。”
作者简介:冯元兴,男,生于一九五八年。陕西丹凤人,小学文化。热爱文学,热爱生活。时常写点短文分享给同学朋友,不为博彩,只为抒发胸中对当今美好生活的感悟。
自二O一七年以来先后有文字发表于《写作嘉年华》《商洛日报》、《今日头条》、《陕西农村报》、《商山红叶》、《商洛作家》、《晒丹凤》《先生来啦》等报刋杂志及网络文学平台。系贾平凹乡土文学研究院院士、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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