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幽灵无梦》（十三）
李本深长篇小说
《幽灵无梦》
十三
古腾蛟乃是一条硬铮铮的铁骨血性汉子。可以想见，小痦子惨遭毒手的消息传到赤眉山上时，他该是何等肝胆俱裂了。竹江镇这面，小痦子的人头刚一落地，古腾蛟那面就率领着众弟兄杀下山来，邹文绚自然早料到了这一着，提前周密策划，四乡警戒，八面埋伏，单等古腾蛟落网。古腾蛟亦未尝没有料到竹江镇藏伏的凶险，但却遏制不住仇恨点燃的疯狂。于是，他和他的弟兄们一头闯进竹江镇的罗网。那一仗打得极其惨烈，至今，竹江镇的老人们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觳觫不止。双方的激战从头天夜里交二更时打起，一直打到二天太阳出。光清竹江边的竹林里就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多具尸体，半是古腾蛟的弟兄，半是邹文绚的团丁。古腾蛟本人也在那次激战中受了伤，刘团总带着几十个团丁一直追到了剪刀崖……
那次恶战缓解了对垒的局势。邹文绚下令用“袁大头”和鸦片烟犒赏民团，杀鸡宰鹅自不待说。满以为如此一打，竹江镇足可以安稳个一年半载的了。
孰料时隔不久，古腾蛟只身闯进了竹江镇。
大约在夜半三更时分，娇娘梦见蛇、梦见大水、梦见竹江镇的小戏台前，齐刷刷摆开一排屠案，拿了活生生的人来屠宰，满地乱滚的人头，宛如三伏天的瓜地里的西瓜……
突然，她被一阵急促的“驳、驳、驳”的梆声和噼噼啪啪的枪声从噩梦中惊醒了。朦胧中，听不少人高声嚷叫：
“抓古腾蛟啊！莫放跑古腾蛟啊l”
满镇子里的狗顿时吠成了惊心动魄的一片。
娇娘听见刘团总的声音说：“邹爷，各条道口都派人封死了，古腾蛟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竹江镇去！”
娇娘知道他们是布了罗网要捉古腾蛟，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暗暗为古腾蛟祷告，巴不得古腾蛟冲开竹江镇的罗网，远走高飞。
嚷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晌，隔着墙也能望见一片灯笼火把耀亮的天空。许多的喧嚣声渐渐往一个方向卷去了。
娇娘感觉着古腾蛟的处境十有八九是相当凶险了，由不得一把急火在胸间窜起来。也就在那个时候，她隐约听见屋顶上有轻微的响动。稍顷，便从屋顶上轻身腾跃下一个黑糊糊的人影来，紧贴着廊拄站定了，机警地朝四处张望，一只短枪提在手里，大张着机头…
正是古腾蛟！
大宅院外面的脚步声和喧呼声又一次潮水般涌回来了。
古腾蛟正思谋应对之策，忽听娇娘的声音轻轻地喊：“好汉，好汉！”
古腾蛟似乎有某种感应，回头张望了一下西厢房的窗户，便灵猫般窜过来，身体如壁虎一般贴住了墙壁。娇娘赶快拉开门栓，将厢房门打开一道缝，急喊：“快进来。”
古腾蛟看清是娇娘，便闪身进屋，迅疾关门，左右一扫视，并无旁人，这才轻轻地插上了门栓。娇娘一下抓住他的胳膊。古腾蛟在微明的光线里打量娇娘。娇娘大病初愈又加方才的惊吓，脸色很苍白，比她在赤眉山上的时候显然憔悴了许多。
娇娘也再次感觉到了古腾蛟鹰隼般的眼睛里闪射出的慑人的光芒，他还是赤眉山上的那个古腾蛟。
几个团丁涌进大宅院里来了，七高八低地嚷：
“八成是跳进院里来了。”
“细细地搜，这回可不能叫他跑脱。”
娇娘要说什么，古腾蛟一下捂住了她的嘴巴。
听响动，一群人去了后院，一群人穿过天井去了偏院。拴在偏院厩棚里的几匹马“咴咴”乱嘶。还有些人大概是去油槽里搜查了，不一会就乱哄哄涌出来说：“油槽里没人。”
“牲口棚里也没有。”，
“哟，这婊子崽儿莫非飞了不成？”
“挨着房子搜哇！”
西厢房的扇子门首先被敲响了。
刘团总瓮声瓮气在外面喊：“太太，太太？”
“是哪个呀？”娇娘故意问。
“是我，太太。”
“刘团总呀？半夜三更的，什么事？”，
“你快开门，有紧急的事。”
片刻，西厢房的门便开了。门开处，穿着短绸睡衫的娇娘睡意惺松着出现在刘团总面前，一只手不慌不忙地系着盘云扣子，漫不经心地问：
“谁死了？”
一句话把刘团总噎了脖根，赔了难看的笑脸说：“太太，打扰打扰，我和弟兄们是来搜查古腾蛟的。”
“哪里来的古腾蛟？”
“太太不要吃惊，那贼古叫我们包围住了，刚才有人见他跳进院子里来了。”
“怎么？刘团总，听你的意思，是我把他给藏起来了？”
“那贼古能上天入地会隐身法术，稍不防备，他就会钻了空子。”
“我门户关得黑紧，那贼古从哪里钻得进来?”
“……你没听见啥响动吗？”
“都是你们的响动啊。”娇娘一撇嘴说，“那贼古要真的进来就好了，其实我正想见见那姓古的哩。刘团总，你拿只枪给我放在手头，要若碰见古腾蛟，我得打他几个窟窿来解气。”
“是啦，太太。”
刘团总从一个团丁手里要过一支短枪递给了娇娘。
娇娘接了枪，淡然一笑，望着他们去了别的屋子。
娇娘才回身说古腾蛟：“你为什么要来自投罗网？你就不怕他们拿你再唱一出戏么？”
古腾蛟冷笑，面目狰狞。
娇娘再次软软地投进古腾蛟汗腥腥、热辣辣的怀里。
他觉得她浑身抖得像一只寒冷的小鸟，娇娘在他怀里抽泣起来，反教古腾蛟吃了一惊。
“你怎么啦？”
娇娘不说话，只伸手在他胡茬粗硬的脸上摩挲着。
古腾蛟说：“此地不能久留，我得走了。”
“这忽儿走不得，四面都是他们的人。”娇娘死死地抱住了他，“再说，你真忍心把我一个人丢下么？”
“你？”古腾蛟这才十分惊奇地望着了娇娘眼里的那股子火苗。
“我要跟你一起走。”
“什么？”
“你走哪，我就跟你到哪。”
“跟我上山去当土匪婆子？”古腾蛟说罢，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一溜脚步声响到高门楼外面去了。
“我打定主意要跟你走。”
“是你疯了吧？”
“也许是疯了，谁知道……”
他的目光倏忽变得冰冷了，慢慢地扳开了她围绕在他脖颈上的手臂：“你会后悔的……你这妖精。”
“我不后悔。’
“你就不怕掉脑壳？”
“你不怕，我怕什么。”
“说不定有一天我，”
“怎么?”
“我会把你杀掉呢。”
“那我也认了。”
“你这个妖精。你真是何苦来？”
“我只问你带不带我走？”
古腾蛟欲言还止。
娇娘又一次搂紧了他，他又一次慢慢地却是有力地推开了她。
举动使他愣怔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带我走。”
“我要不肯呢？”
“那我就杀了你。”
她话语不高，脸上还迷人地笑着，但却真的不像是同他闹着玩儿的。
古腾蛟瞟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看了看她脸上漾动着的迷人微笑。从她手里捏迂那支短枪来，往床上一丢，然后用有力的双臂搂住了她窈窕的腰肢。两个人的火烫的嘴唇随即烧燃在一起，古腾蛟的一只大手从娇娘的短绸睡衫下面伸了进去……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一夜不曾安眠的邹文绚早早从靖卫团团部踅回来，发现高门楼底下的青石台阶上横躺着两具团丁的尸体，立刻便呼叫。也就在同一个时刻，守在镇东白石桥上的几个团丁遭到了准确的枪击。侥幸活下来的一个团丁，也吓得不省人事，被刘团总一顿嘴巴打醒来，才结结巴巴地说：
"古腾蛟同邹爷的五姨太合骑了一匹白马，一路打枪，奔上赤眉山去了。”
邹文绚当下气得吐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