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宽民‖棋疯子
(一)
那天去村委会开一个转学证明,需要加盖一个印章。不巧,文书没在。从村委会返回时,在路口碰见了矿生在成哥家门口下棋,几个本村的人围观着,不时的呀呵几句。
矿生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他一手执黑,一手执红,自己对战自己。时而低头沉思,时而亢奋执子。偶尔低声地嘟囔几句。
矿生在多年前,其实就疯了,大家都知道。但他在下棋时,思维甚是慎密,且比正常人分析得更彻底,更全面。尽管如此,大部分人是不愿和他下棋的,因为他走棋慢,太啰嗦。
我一时兴起,也加入了围观的队伍。一来打发无聊时间,二来对象棋也略懂皮毛。常听大家说矿生棋艺高超,是当地棋王,正好可以一睹其风采。
矿生依然沉浸于棋局中不能自拨,自然没顾及我的到来。
很快,他一局对战结束,黑方胜出。围观之人也没有为他鼓掌,只是长长的嘘了几声。矿生当然也不介意,抬头又开始对众人讲解红方从哪一步便开始变为被动,以致步步受压,最后回天乏力,招致惨败。讲解完又仰天长叹一声:“唉!人生如棋呀!一步错,步步跟不上!”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疯癫身!”我心里默默地对答了一句。
其实,从他对棋局的理解能力以及对人生之感悟,我是绝不会相信他是一个疯子的!
他一抬头,发现一个陌生面孔,就试探性地问我:“兄弟,杀两盘?”我忙摇头。这围观的人中,大多数爱好下棋,都不与矿生对弈,我与他战,岂不螳臂挡车,自不量力?这样一想,愈发不敢坐下。
矿生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停顿了一下,说道:“来先!看你外鬼相!又不赢房赢地!耍耍哩!把你吓成啥样子了!”
我被他的言语所激,心中多少有点不悦。就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说:“要不是这——矿生哥,咱两多少带些彩头,干来没啥意思!你看如何?”矿生佯装尴尬,弱弱地说道:“我没钱,要不我和你下棋,成哥和你带彩头!输赢都是他的,一盘十个蒸馍,你看得行?”我满口答应下来。
他又说:“若要好,大让小!咱两下棋,每盘无论黑红,都是你先走。”常下棋人都明白,宁失一子,不失一先!这摆明了就是承让!
“废话少说,来,开始,开始!”我不高兴地催促道。
第一局,我直架当头一炮,矿生挠了一下头,攻了一个七星兵。我不禁暗喜,迅速甩了个空头炮过去,矿生略一迟疑,便开始逐步防御,我步步紧逼,希望速战速决,先赢回这首战再说!矿生沉着应战,步步为营,长攻不下,我心中难免有点焦急!
忽见矿生黑方侧路露出一个破绽,我于是长驱直入,一举拿下首局!当最后一马卧槽,神軍迎头绝杀时,我长长出了口气,也见到矿生脸上微许汗珠!
首战告捷的喜悦还没散退,第二局我故伎重演,又是当头一炮,空当头甩上。我得意地笑着,看着矿生的表情,悠然攻击!矿生很沉着,执棋应对坦然自若,在第十三步已戏剧性地变守为攻,第十六步車马炮同时已逼近我方主帅。待我发觉,为时已晚,被矿生绝杀于第十七步。接下来的八局棋,我每每都是先入为主,抢占先机,却都被矿生轻松化解!整个撕杀过程,让围观者惨不忍睹,以1:9一败涂地。
我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匆匆起身,拂袖而去!
(二)
今年春节,正和妻儿嫂子在家做饭,邻家侄子来说有人找我。出得门来,却是矿生。他还是那副模样,头也没理,胡子也没刮,衣服还是年前那身,所不同的是,他手里提了一小袋元宵。没等我客气,他已进屋来了,进厨房后客气地对我嫂子说:“借你外热锅,给我把元宵煮一哈,得行?”说话的时候,满脸尽是谦卑之态度。看到此情此景,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嫂子本来就贤惠且善良,急忙拿出筷子让矿生坐餐桌旁,指着桌子上做好的饭菜:“别客气,能来都是客,你先吃,待会要是不够,再煮元宵与你。”矿生眼露感激之情,连说谢谢!坐下后狼吞虎咽开始吃菜。我想他可能真的饿了,要不然吃相怎会如此不雅!
刚吃饱,嫂子取了矿生来时拿的元宵袋袋:“你把这拿上,饿的时候让谁再给你煮!”矿生又是连声谢谢,正欲离去,酷爱象棋的三哥回来了。三哥认得矿生,知矿生棋艺高超,故尔意在与矿生下上几盘,以印证是否为浪得虚名?三哥如此想便急忙说:“老淡,别急,别急!听说你棋艺高超,今日碰见了,咱杀两盘,咋样?”
矿生推辞几句后,便坐到椅子上:“说好了,少来两盘!”
第一局,三哥与矿生对战,显得极为轻松便赢了。第二局开局七步,三哥便感觉到了矿生棋风之威猛,杀得三哥步步为营,无反击之力。二十步过后,矿生把車误走在三哥的马蹄下,三哥说:“你的車走到我马蹄下了,你可以悔一步。”矿生哎呦一声:“明車暗马偷吃炮,你能说出来,说明你还是很义气的!”停了几秒又说:“错了就错了,我下棋从不悔棋!你杀了車并没有赢了全局,你杀吧!”三哥也不客气,杀了車后立即反守为攻,矿生佯装紧张,放慢了走棋速度,直至三十几步过后,双方士像皆全,都剩下一马两卒。矿生挠挠头,笑了笑:“和了算啦!再下也分不出个输赢了呢。”
三哥观观棋局,双方协议和棋。
第三局刚开局五步,三哥便已感觉矿生棋风忽然大变,防守固若金汤,而且攻势凌利,让三哥竟无还手之力。短短十三步,便将三哥逼入死角,一记反将抽杀,又失一車一炮。纵观棋局,矿生竟毫发未损!三哥焦急之下,顾此失彼,又勉强走了几步,被矿生连续三招,环环相扣,马挂角,車明杆,炮一中一边,只得认输!三哥还想再来,矿生抱拳施礼,“天黑啦,改天有空可来!”然后伸出大拇指:“你这棋下得不错,真的!一般人下不过你。我棋都下得很好哩,和你下了个平局,厉害,厉害。”说罢,提着他那元宵袋袋就要离开。
在我送他到河边时,矿生居然说:“今在你哥屋吃了那么多好吃的,要是再下棋把你哥赢了,那多不好意思呀!”当时我只是点头,哦哦支吾着。过了细想,一个疯子做人都能如此懂感恩与承让,不与人争高低!这种品格真让我们这些正常人汗颜呐!
(三)
今年正月初十,也就是临离开丹凤的头一天,我再次见到了矿生。
北方的正月,天气还很冷,不过中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矿生在庄科路边的一个麦秸跺上睡着晒太阳,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神情淡然自得,无喜无悲!在看到这些,忽而觉得这种与世无争之淡然让人有了种羡慕的感觉。强忍住没有把他叫醒,我想,这可能是矿生日常生活中最惬意的时光!又或者,他跟本就没睡着,只是不想睁开眼睛看这个苍凉的世界罢了!
这样畅想了一会儿,我默默地离开了。愿矿生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点。最起码,路上没有任何的牵绊,越走越宽就好。
张宽民,70后,曾用名狼毒花,陕西丹凤人,网络写手。一个背着艰辛的流浪者,一个文字的痴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