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电台】山水之息
我家有只田螺,脸盆那么大,天天在家里乱爬,把墙啊地啊桌啊的,爬得一尘不染。同时,也把我地里的菜吃得片叶不留。
幸亏我种的都是红薯。
至于我为啥要养这个田螺,得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前,盛夏,我从村头水塘里掏出来半篮子田螺。这个水塘,说来也奇,鱼在这里头都长不大,但水塘里的淤泥里随便一掏,都是个头威武雄壮的田螺,肉也香,不知道怎么长的。
那些个田螺,在油盐水里泡了两日之后,便该钳去尾巴了,就在我钳尾巴的时候,其中一只田螺奋起甩了我一耳刮,完事儿拖着壳一阵跑。我捂着脸上一道口子,瞧着它跑。
一炷香,跑出去一捺。
有什么意思?
可他娘的一田螺是怎么跳起来的?
我伸长手臂,想把那田螺捡回来。不料那田螺竟死死粘住地面,我竟没捡起来。嘿!一个田螺,也敢这么嚣张?我跟它较上劲儿了!
终于,田螺被我捡了起来,连着它粘住的那一块青砖。
“叭!”青砖落地。
田螺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话音一落,它就从半个巴掌那么大的田螺,长成了脸盆那么大的田螺。
“妖怪啊~”我仰天长啸,扔下它就跑,一口气跑出二里地。
老子不是怕。
老子就是惊讶。
我揣着手在村口蹲着,瞅着我家的方向。
天色擦黑,饥肠辘辘。
都这么久了,那大田螺,动作再慢,也该爬走了吧?
我怀揣着美好愿望,回了家。
脸盆那么大的田螺还在我家院里,并且啃了我小半畦红薯叶子。
它背着壳,翘头看我,水唧唧软肉圈起来的嘴巴还在一动一动地往嘴里咬红薯茎。
这种又恶心又憨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你咋没走呢?”
它慢慢吃完了那一根红薯茎叶,说:“走~不远,有~吃的。”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你别吃光了,再吃不长了。每一颗,吃一半儿,留一半儿,懂吗?”我其实没指望它懂,回屋做饭才是正经。
辣炒田螺真的香,能干两大碗糙米饭。
我吃完饭,刷了碗,扫了地,月上中天,准备关门睡觉的时候,大田螺爬到了门槛儿上,说:“你得~送我回去。”
我探头看了菜地,嗯,还真每一颗留了一半,留了左边那一半……
“明早成不?”
“不。”
一破田螺,事儿真多。
于是我将它扔回塘里。
恁大一田螺,就算沉到了塘底,还能借月色看得分明。
“啧,你藏深点儿,好歹是个精怪,让人吃了,说出去不好听。”
也不知它听没听见。
过了几日,村里来了个老板,说是镇上大老爷过整寿,特地来收猪鸭鸡鹅回去烧大席。价格比屠户收猪给得高,又给现银,村里几个养家禽家畜的都赚了一笔,我也好歹卖了一头猪两只鸡。
村东那闲汉,看大家拿现银眼馋,把心思动到了村口那塘子里,趁夜捞了一缸田螺卖给了大老板。把那塘子里的水都淘得混浊不堪,几天都没定。村长气得不轻,本想找他算账,但他早拿着现银跑了。不花完八成不会回来了。
这些日子,让那大田螺啃掉的红薯叶儿也长回来了。啧,也不知那大田螺有没有被闲汉捞走卖掉。要是真捞走了,它八成回不来了,毕竟……爬得太慢了。
当晚,我就瞧见一壮汉端端正正憋憋屈屈坐在我家门槛儿上。那壮汉,站起来,怕是有九尺高,满脸横肉,真他妈吓人。
他抬眼看我,片刻后,说:“你~回来啦。”
这熟悉的说话节奏!
我嘿嘿直笑企图掩饰内心极度的慌张:“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咧嘴一笑,面目狰狞,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我被他笑得脚底发软,惶恐不安,不由自主后撤一尺:“你要去就去,来我这儿做什么?”
他说:“得你,带我去。”
“我不。”
他掏出一把珍珠。
我不是图珍珠,就是觉得他爬得慢,有我带着能利索。
翌日,我买了匹骡子,绑上板车,带上行李,和田螺,上路了。
我扭头,瞧在木盆里泡着的大田螺,问:“你要去哪儿啊?”
他说:“往北。”
“就往北?没个去处?”
“北,到了,我就知道。”
这田螺,对自己还挺有信心。
于是我赶着骡车,溜溜达达,一路向北。大田螺在盆里泡着,支楞起身子粘在盆上看风景,还使唤我给他换水。
他挺好伺候的,就是偶尔会有人问我为啥带一脚盆水。啧,烦,谁让拿人手短。
我说:“这水里有东西。“
他们说:“神经病。”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人都看不见你,为啥啊?”
他说:“因为,瞎。”
他妈的,根本没法交流。
又往北走了一阵,大田螺子忽然支楞起来,不知何故,我居然从他的脸……好吧我根本看不出他的脸在哪里,他的身上,看出了庄重肃穆,沉凝如山的气势。
他说:“快到了。”
语速都快了,搞得我莫名也跟着庄重起来。
对面山头蹿起来好大一把火!山头都燎着了,呼呼啦啦的,又不知道哪儿来的妖风,把火势越燎越大,几乎顷刻之间,那山,就成了个火山。
隔着还远,都能觉着热浪扑面,我盯着那烧起来的山,啪啪啪狂拍大田螺,把整个骡车都拍得哐哐直响:“你快看,那山,那火,真他妈邪性,咋回事儿?田螺!你快看!”
田螺跳起来打我手:“我他妈,不瞎!”
那火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烧光了两座山,第二天,我瞧见那两座烧得漆黑的山,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大田螺慢吞吞从壳里探头出来,说:“再往前,走走。”
于是,又走。
赶车跑了五里地,瞧见一座塔,十好几层,十分阔气。我看着那座塔,目瞪口呆心如擂鼓。
不是因为那塔又高又大又阔气还有琉璃瓦宝顶,而是因为那座塔的塔尖儿上,歇了一只好他妈大的扑棱蛾子!
那蛾子!他妈的!有半座塔!那么大!它翅膀铺展开来,上面有眼睛一样的黑色纹样,那么老大!眼睛!看得我背后白毛汗一层接一层地冒,翅膀边缘,还有焦黑颜色,像被火燎了似的。我被那大蛾子吓得面无人色,又对着大田螺一阵狂拍,语无伦次:“蛾子,大蛾子,你看见没!那么大!半座塔!”
大田螺怒吼:“你冷静!我看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大蛾子,扑棱起来了!它飞起来了!冲着我就飞过来了!
我当时,白眼都没翻一个,就厥过去了。
因为!那么大!一个扑棱蛾子,冲着我就过来了!我连它的嘴上的结构,都他妈看得一清二楚!我委实没想到,扑棱蛾子的嘴,那么吓人!
所以,我,直接,厥了。这他妈,不丢人!这叫,自保!自保!懂吗?!难道要我清醒着被大扑棱蛾子吃吗?那得多疼!多可怕!
后来我醒了,睁眼就对上了一张满脸横肉的脸。我嗷一嗓子叫出来,怼了那脸一拳。妈的,梆硬,拳头疼。哦,我四肢健全地躺在我的骡车上,头顶星空闪烁,骡子正勤勤恳恳地往南走。
“那大扑棱蛾子呢?”
田螺说:“死了。”
“死了?!”我不信,我比划着,说:“它冲我飞过来,扑棱那么大翅膀!不挺精神的,怎么死了?”
田螺幽幽一叹,叹得愁肠百结、千回百转、欲言又止的。我一激灵:“你干嘛?”
他很惆怅,仰头看天,说:“我和他,都一样,有生,有死。”
说实话我没听懂,但又没敢插嘴。
“因为,山水,有生死。”
“啊?你们的生死,跟山水有啥关系?”
他挠着头,很努力地组织语言,试图向我解释他们的生死和山水的生死的关系。
“天地、山水,存一气。叫,山水之息。其实,就是,山水……的生机。这些,生机,能滋养,万物,和山主。我和他,是山主。山水生机,断了,山主,就死,归还,山水之息。”
我他妈还是不懂,但看他已经很努力了,也没好意思再问。
往南行了好几十里,天快亮了,风里带着细雨,滋润得很。我也终于想明白了他说的话是啥意思。
“那山水生机,为啥会断?”
“因为人。”
我一骨碌爬起来:“啥意思?”
他回头过来看我,说:“人,为生存,夺,万物生机。围湖垦田,夺水;焚山开荒,夺山。生机耗尽,山水便死,山主是,山水生机,所养,也算是,另一半的,生机。所以,山水死后,山主就死,以还生机,复活,山水。”
“那,要是山水活了,还会再有一个山主吗?”
“以前会,但现在,不会了。”
我一愣,没来由有些可惜:“啥意思?”
“以后,人,就是山主。”
“那怎么行?人不是夺山水生机吗?怎么能当山主?”
“你们,会明白的。现在,可能不会,以后,会的。”
我听完,略略惆怅,天边云破,日将出,我忽然想起什么:“你跑这么老远,就为了看那大蛾子一眼?”
“就是,告个别。山主,不多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变回个田螺,爬进盆泡着。
我回村之后,村口塘子里捞出了那个掏田螺闲汉的尸身,县衙都来了人,说是喝醉了跌下去淹死的。
我偷偷问大田螺:“是你干的吗?”
田螺啃着菜叶,水唧唧的嘴巴一动一动,没说话,我觉得他骂我了,但我没有证据。
后来,他再没跟我说过话,就天天啃我菜,在家里乱爬,时不时也爬回塘子里住几天。
啧,闹心玩意儿。但我希望他能活着把我送走,再也不用跟别的山主告别。
电台配乐
《诗意》《情是永远让人着迷》
《福星高照》《斗气冤家》
原创简介
作者 :九燚,原夜百川,一个致力于将日子过成段子的段子手。
主播:锦锦,擅长少御音、萝莉音。配音作品《无冕皇后》《金主大人》《病娇王爷》《超级兵王赘婿》《鬼才狂医》等。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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