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有月:骗不死人(二十四)
我们把楚都到底在哪里这事先放一放,继续说楚国历史。
楚武王之后是楚文王熊赀。熊赀在位时间虽然只有十五年(公元前六百八十九年到公元前六百七十五年),但那是楚国极力扩张的收获期。熊赀继承他爹“以观中原之政”的志向,他们在搞定江汉的基础上,灭申伐邓,扫荡了南阳盆地,并北出方城逐鹿中原(方城长城大体就是这个时候重修的),先后攻击了蔡、息,收获了春秋四大美女之一的桃花夫人—息夫人,后来为了向初为霸主的齐桓公示威,还带兵深入中原腹地攻击了居天下之中的郑国。
楚文王和息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年纪其实也很有点对不上),哥哥熊艰当了三年楚王就被同母弟弟熊恽杀了,连个王号也没给,后世称熊艰为楚堵敖或者楚庄敖,而熊恽因此便成为了楚成王。
楚成王的一生极其波澜壮阔,我对他历史地位的评价,不仅是丝毫不在他那位名列春秋五霸的孙子之下,甚至还隐隐高出大半头来。
毫无疑问,在位四十七年的楚成王得位不正。但他上位伊始,就开始布施仁德恩惠,与诸侯修好结盟,并专门派人向周王室进贡,换取了周天子惠王姬阆稀里糊涂的认可,下诏让熊恽镇守南方,平定夷越,意思只要不进攻中原诸侯就行了。就这么,不光他的楚君地位合法了,连楚人称王这事也就这么不再追究,官方默许了,甚至还得到了南方的法定主权。
南方之主的身份让楚人可以在南方义正辞严、肆无忌惮地打击和消灭各类势力,不断向东、西、南三面发展,十多年间,楚国疆土已经扩展到千里之外,我估计他们就是这个时候沿着长江进入鄱阳湖地区,让江西这个四战之地成为楚国东扩的基地。同时楚人并没有真正忘记北方,他们中间还是出兵在郑国耀武扬威巡游了一番。等到十几年之后,楚成王再出方城观政,中原几无敌手。
关于春秋五霸,最为广泛认可的说法是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和宋襄公。楚成王和楚庄王之外的四霸都有过交集,我曾经这样总结过:后来居上力压齐桓公,摧枯拉朽秒杀宋襄公,偏师致败成全晋文公,转移视线暗助秦穆王。
从楚成王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六百五十九年开始,楚国连年攻打郑国,打得郑国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就要投降。而打着“尊王攘夷”旗号、作为周王室指定的中原霸主齐桓公姜小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连年组织诸侯开会,站出来想主持正义,长达十几年的齐楚之争便拉开了帷幕。实际上,两边开始并没有真正打起来,齐桓公的八国联军和楚军对峙了几个月,双方斗了半天包茅之贡、南巡不归以及仁政、武力之类的嘴皮子,主要是双方都有些忌惮对方的实力,最后达成所谓互不侵犯的召陵之盟,让齐桓公维持了一下中原霸主的威严。此后多年,楚军和齐军虽然没有正面对阵过,但在楚国沿着淮河东进过程中灭亡黄、江等国时,齐桓公没有派兵援救。与此同时,楚军又沿着大别山南部向东,楚成王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六百四十六年,我老家所在的英国被灭国,楚国因此打通了从大别山跨越居高临下进入巢湖、淮泗地区的通道,使自己在战略上处于迂回包抄、进退自如的优势局面。次年,楚国攻打位于泗洪的徐国,在娄林(今安徽泗县)大败齐、宋、鲁、陈、卫、郑、许、曹、徐组成的八国联军,赢得了与齐桓公争霸的胜利。虽然娄林之役后,齐桓公报复性攻打了厉(今河南息县)、英等地,但战果不明显,而随着不再英明神武的齐桓公公元前六百四十三年饿死深宫,楚成王随随便便就把齐国打得不敢冒泡,齐国从此一蹶不振,直到战国尾声被灭国,他们再也没有几回真正染指中原首席的资格了。
齐桓公死后,当初跟着齐桓公混的宋襄公子兹甫也想自然过渡当上中原的诸侯会议召集人,过把当霸主的瘾。于是,楚成王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六百三十九年,宋襄公召集诸侯会盟,被传召到会的楚成王直接在会场上扣下宋襄公,关押了一段才放。次年,宋襄公伐郑,和救援的楚军在泓水打了一仗,以仁义为本而不肯半渡而击的宋襄公大败,本人也被射伤而致死。
晋文公姬重耳名头很大,其历史地位在五霸中紧随齐桓公。实际上,他在位才仅仅九年而已,人们说得更多的则是他那将近二十年的传奇流亡生涯,去的地方可比周游列国的孔老二多得多(待遇也高得多)。重耳流亡到楚国的时候,楚成王以诸侯礼待之,有所谓退避三舍之约。重耳上位之后,通过平息周王室之乱获取周王信任,而后联秦合齐、保宋制郑,在城濮之战(晋文公五年即楚成王四十年也就是公元前六百三十二年)中通过退避三舍迷惑对手战胜了楚联军的一支几乎就是偏师的队伍。这一战其实规模并不大,但在被楚成王搞得风声鹤唳的中原已经是重大的战果了,晋文公通过向周王室献俘坐实了领袖诸侯、会盟天下的官方资格,并因此奠定了晋国此后百余年中原老大的地位。平心而论,城濮之战的失利并没有伤到楚人的筋骨,也没有改变楚人的强势,但郑卫诸国的尊楚态度有变终究阻挡了楚人北进的步伐。
秦穆公嬴任好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楚成王一手扶持起来的。秦穆公的第一个智囊百里奚是楚成王收了五张羊皮送的,(而他独霸西戎、占领巴蜀的智囊由余则很有可能就是我的祖上,所以我自然对蛮夷血统的秦国也有那么一点天然的好感);秦穆公的县制也是基本照搬楚人制度;而重耳更是楚成王礼送给秦穆公,让秦穆公去干涉晋国内政把重耳送上诸侯之位,为秦人日后东出函谷关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观楚成王一生,全面推行并完善县制,同时开始设郡,郡县制大体成型;带兵灭国无数,有记载的就有十二个之多(要知道,春秋时期的诸侯国灭亡有记载的也不过百余家);拓地千里,上到白帝城下到大别山、庐山一线都是楚国国土,泱泱大楚就此而成;北出方城,称雄中原,几乎所向无敌。因为长期以蛮夷自居,周王室尚未服软,致使如此强悍的楚成王居然没有入选任何一个版本的春秋五霸,我也经常替他打抱不平。
城濮战败之后七年,楚太子熊商臣逼想改立幼子的楚成王自杀,继位为楚王,是为楚穆王。其时,晋文公已死,秦晋争斗不断,楚穆王乘机重出方城,很是耀武扬威了几番。十二年后,楚庄王熊侣继位,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任用孙叔敖等贤臣,在他祖上“观中国之政”基础上,陈兵洛邑,饮马黄河,问鼎中原。楚庄王十七年公元前五百九十七年,楚庄王亲自带兵在邲(今郑州一带)和晋军摆开阵势大战了一场,楚军大胜,留下止戈为武的典故。一时间,中原除晋、齐、鲁三国外,连带周王室一起尽尊楚为霸主。自此,南方才依靠武力真正融入到中国文明体系中了。
楚庄王死后,楚共王熊审、楚康王熊招两代四五十年间依然继承楚庄王的余威,依靠强大的国力,和某版五霸之一的晋悼公形成消耗战,致使晋国内乱,逐渐衰弱。楚康王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五百四十六年,在宋国人向戌的斡旋下,晋、楚、齐、秦、宋、鲁、郑、卫、陈、许、曹、邾、滕、蔡等十四国参加了弭兵之会。会议决定:晋国和楚国共为盟主,各国共订盟约,不再打仗;除齐、秦外,各国都要向晋楚两国同样朝贡。弭兵之会的结果是晋楚两国平分中原霸权,实际上是楚人放弃了一统中原的绝好机会。
楚康王死后,熊麇继位,是为郏敖。四年后,掌握军政大权的楚康王弟熊围欺郏敖幼弱,篡位自立,是为楚灵王。这位以好细腰和被晏子使楚用“橘逾淮为枳”使其难堪的楚灵王,穷奢极欲、穷兵黩武、行为无状、声名狼藉,集举国之力修建了章华台,让中原诸侯颇为不屑。十二年后,楚共王幼子、蔡公熊弃疾乘楚灵王又一次出征吴国的机会发难,立了哥哥熊比为王,是为楚初王。随后,熊弃疾散布实际已众叛亲离自缢而死的楚灵王回归的消息,吓得楚初王自杀,(极为可疑的表述),熊弃疾因此登上楚王大位,是为楚平王。
而这个楚平王也不是个什么好鸟,他居然听从宠臣费无极的谗言,把许配给太子熊建的秦景公之女孟嬴夺入后宫,并放逐太子建,杀死太子太傅伍奢,让伍奢的儿子伍子胥带着太子建的儿子公子胜一夜白头过昭关,投奔了吴国。
就这样,等到公元前五百一十六年,楚平王和孟嬴不满十岁的儿子熊轸继位为楚昭王,在不到五十年的时间里,康王四兄弟管理的楚国,已经从天下无敌转为内忧外患。
弭兵之会前,当齐鲁甚至晋看到楚军从大别山向淮泗杀出的时候,他们极其恐慌地发现他们要对抗的这个南方庞然大物显然不是他们能单独抗衡的,而且非常明显,南蛮子不仅仅是要加入中原贵族序列,而是要直接在这个序列里当老大,不光没有投名状,人家直奔主席台准备宣布劳动纪律。中原共同抗楚这个共识恐怕不需要太多的口舌就可以达成的,但具体怎么抗上面肯定意见不太一致。
齐国是最早被楚人打败的大国,而且是处于齐国最为鼎盛的齐桓公时期,他们对楚人的力量深有感触,尤其是楚人能攻好守的地理优势让他们无从着手,他们认为应该在楚人的腰部插上一刀才好抑制,于是齐国联络鲁国,沿着徐州向南,越过长江,找到了百越地区的古越族的一支,炮制了泰伯奔吴的故事,给了人家一个中原王族周太公后裔的身份,帮助他们建立和壮大了吴国。随着晋国和楚争战不利,他们也加入了暗地援助吴国的团队。集中原之力帮助的吴国,很快就变得极其强大。
当然,真正让吴国变得和楚国可以掰掰手腕的还是楚国人。公元前五百八十四年,楚大夫申公巫臣叛逃至晋,并由晋使吴,教吴国人用兵之术和车战之法,让尚在战争蛮荒的吴国拥有和楚国局部一战之力;公元前五百二十二年伍子胥奔吴,公元前五百一十四年伯嚭奔吴,这两位才干过人的楚人为报家仇担任了吴国大夫,分别位居相国和太宰,致力于强大吴国。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吴国的发展迅猛而影响深远。吴的强盛不过几十年的事情,但却可能留下了两个至今还在使用的东西,第一个是苏州城,第二个则是京杭大运河的古邗沟等部分。
周太王古公亶父有三个儿子,由于小儿子季历之子姬昌聪明早慧,他的两个伯伯泰伯和仲雍和古公亶父一样认为该把周族的未来交给这孩子,就果断偷偷逃到江南,定居于梅里(今无锡梅村),断发文身(也许是气候和蚊虫闹的),融入当地,自创基业,建立了勾吴古国,史称泰伯奔吴。周武王得了天下,据说找到当时的吴君—仲雍的曾孙周章给了一个名分,仍封其在吴,同时还把可能是周章的弟弟也可能是仲雍唯一的嫡传曾孙封到中原,为日后的假道伐虢找了虞国的背景。自泰伯始有名有姓的十九代传至寿梦,乃称吴王。这本来是个极不靠谱的说法,但就这么稀里糊涂记录下来并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申公巫臣带着三十乘战车入吴是吴王寿梦二年的事情,这极有可能说明公元前五百八十三年之前的吴国史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假账。
首任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四儿子季札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一代名贤延陵季子,寿梦死前想把位子传给季札,但季札不干,还忠心耿耿辅佐他大哥,多次出使中原列国,为吴国挣了不少外交分,也留下了“季子挂剑”之类的历史佳话。为了季子能当吴王,老大死前想了个办法,把位子传给老二,并要求兄终弟及到季子。老三死的时候,这位极其贤能的季子还是违背了他大哥的遗愿坚决不作吴王,结果惹出了乱子。因为季子不想做吴王,位子落到老三的儿子僚那里,但老大的儿子公子光又不干了,在伍子胥的协助下,公子光找到专诸,用鱼肠剑刺杀了吴王僚夺位成功,是为吴王阖闾。
实际上,吴国的强大也就是从阖闾称王的公元前五百一十四年到夫差自杀被越国灭国的公元前四百七十三年之间的大部分时间段。在这四十年间,他们取得了柏举之战(我们一会儿要详细探讨)的胜利,天下震动;仅仅三年就一雪前耻,赢得吴越夫椒之战,越几乎亡国而降,得绝世美女西施,报了阖闾受伤致死之仇;随后有为青年夫差欲做个东郭狼争霸中原(其实还在家门口横),多次北伐齐鲁,掠财取地,不曾一败,只可惜黄池盟会和晋国争当霸主不成,后方又被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袭击,吴越双方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转变;公元前四百七十三年,吴宫破,心高气傲的夫差不愿忍受侍奉勾践的耻辱,自杀而死。
阖闾登基之后,决定让伍子胥修建个符合大国形象的都城,于是姑苏城也就是传说中的苏州古城横空出世。虽然也有各种各样其他的说法,但主流的意见还是伍子胥督造的这个吴都城,其地址和基本格局至今还完全援引春秋时候,足足两千五百年了。苏州古城水系独特,运河从郊外流入城区后形成了完整、网状的水系网络,内外水系通过环城河互联互通,这既是中国大运河的滥觞,又堪称大运河水道的奇观;苏州古城区如今仍基本保持着宋代《平江图》中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就算已经不是伍子胥的原笔也足够令人震惊。
为了从长江上攻打楚国,公元前五百零六年,阖闾让伍子胥开凿了胥溪,东通太湖,西入长江,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人工运河。后来,为了能够北上争霸,夫差决定把肇始于苏州段的大运河发扬光大,继续开凿了邗沟和黄沟,由于伍子胥对北上持反对意见,我估计当时的大运河工程指挥长是伯嚭。吴国调集大批民工在蜀冈之上筑邗城,在蜀冈脚下凿邗沟,引长江水北流,运河向北穿行于武广湖(今武安湖)和陆阳湖(今洋湖)之间,东北入博芝湖,继而入射阳湖,最后由射阳湖入今淮安东北五里的北神堰合淮水,全长约四百里。这个往往被认为是京杭大运河的开端,扬州(邗城)、淮安两座名城因邗沟的开凿而诞生,而邗沟此后一直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今仍为水运要道。(而我对夫差开邗沟的评价则要更高,我认为邗沟真正打通了中国南北方之间的东部通道,并在水路畅通基础上逐步丰富陆路建设,让黄淮平原乃至中原可以顺利的和长江下游平原真正连为一体,在中国文明史上具有划时代的重要历史意义。也正因为此伟大功绩,我对失败的夫差以及一直背负骂名的伯嚭都有莫大的好感。)
吴开邗沟之后,还在更北的地方开凿了宋鲁之间的黄沟运河,沟通了泗水与济水,黄沟开凿之后,吴王夫差可沿邗沟北到淮水,入泗水,入济水,西上黄池,与齐晋争夺盟主地位。
吴国灭国之后,苏州在历史上的政治和军事地位并不是太高,有点不温不火,比其经济和文化地位差之甚远,但一直以来还是妥妥的江南重镇。
苏州最有名的地方是虎丘,山不高,也就三十来公尺,地方不大,连零点二平方公里都不到,却是江左丘壑之表、吴中第一名胜。
虎丘原名海涌山,说原来是海中的一座小岛。传是阖闾葬于此处,葬后有白虎蹲在山上,故改名虎丘。实际上,更可能的原因就是这座小山的山形本就象一只蹲虎,不过是因为现在的文化风光太过晃眼,让人难以辨识出来而已。司马迁他们兴致勃勃的告诉我们说:夫差征调了十万军民,使用大象运输,穿土凿池,积壤为丘;阖闾灵柩外套铜椁三重,池中灌注水银,以金凫玉雁随葬,并将他生前喜爱的扁诸、鱼肠等三千柄宝剑一同秘藏于幽宫深处;葬经三日后,三千宝剑的金精化为白虎蹲其上,因号虎丘。虎丘现在制式上也就是一个寺庙,所有的风光都在山门后面的寺庙里。
虎丘最有名的地方自然是剑池,进入“虎丘剑池”四个红色的颜体大字(颜真卿子颜頵所书)左边“别有洞天”圆洞门内,两片长满藤萝苔藓的陡峭石崖拔地而起,锁住一池绿水,石壁顶上有拱桥跨池而过。池形狭长,南稍宽而北微窄,需要脑洞很大才能感觉其模样像口平置的宝剑,阳光斜射水面寒光闪闪。池子不大,广约六十余步,水深约两丈,终年不干,清澈见底。底下据说有阖闾墓的入口,有传说勾践、秦始皇和孙权都来挖过剑,但似乎没有收获;而资源不足的唐伯虎一般人居然还找到过或者就是阖闾墓的墓门并写有碑记在池边石壁摩崖上(这事据说被今人清淤时验证过)。当然,唐伯虎那石记没人太关注也是池子周边实在有些挤,池壁上左有红色的大篆字“剑池”据传是王羲之亲笔,对面则是米芾写的“风壑云泉”蓝色行楷,还有若干石刻皆不可辩也不欲辨。
实际上,虎丘核心区域一带的挤,没去过的人是难以想象的。剑池的风景最有利的观看点其实是在另外一个著名的景点千人石上,这个千人石就在登山石径的尽头,从这边看过去,圆门洞里剑池和大字完全是清楚明白,拱桥之上古树参天掩映宝塔巍巍,极合园林多层借景之妙(都挤在一起不借不行),只是右边那陈抟和吕洞宾下棋的二仙亭实在离小颜的字近了一些。所谓千人石,得名于晋代高僧竺道生(生公)讲经下有千人列坐此石,这块大平石头盘陀数亩,高下如削,整个就是老天爷在平地上搭了个石头台子。生公讲经让顽石点头就在千人石对面二仙亭再往右一点,而千人石侧后方那块平地则是孙武的练兵场,他在这里杀了阖闾的两个宠妃,带出一支纪律严明的后宫女兵队伍来。
俗称虎丘塔的云岩寺塔的名气丝毫不逊于剑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座始建于五代时期的八角仿木结构楼阁式七层砖塔就是苏州的标志。虎丘塔是仅次于意大利比萨斜塔的世界第二斜塔,塔高四十七点七公尺,腰檐、平座、勾栏等全用砖造,外檐斗拱用砖木混合结构。可能因塔基岩在山斜坡上而填土厚薄不一,故塔未建成已向东北偏北方向倾斜,但斜而不倒屹立千年,目前它的塔顶偏离中心两点三四公尺,最大倾角是三度五十九分。也许是因为难得的斜,我于扬州上学的那所学校居然也在这座名塔旁边拥有一个观测点,让我惊诧不已。
沧海桑田之变,海岛成为虎丘,然后是阖闾的离宫,他死后也葬在这里,还让勾践、嬴政、孙权寻剑不得;东晋司徒王珣及其弟司空王珉各自在山中营建别墅,双双舍宅为虎丘山寺,高僧竺道生来此讲经弘法,虎丘由帝王陵寝成为佛教名山和游览胜地;六朝时的虎丘即已建有第一座佛塔,后杨坚统一佛塔制式,虎丘二度建塔;唐避讳改虎丘为武丘,白居易修七里山塘,打通阊门至虎丘水路,但又逢唐武宗灭佛致虎丘寺庙毁而复建,吴越国钱宏时代三度修建了至今犹存的斜塔;南宋高僧绍隆在虎丘山寺创禅宗临济宗虎丘派学说,被后人尊为临济十二祖,影响至今不衰;康熙乾隆各六下江南均过虎丘,康熙亲书“虎阜禅寺”,百十年间大兴土木,山前山后轩榭亭台逶逦参差,共有五千余间,胜景二百多处,得白堤春泛、莲池清馥、可中玩月、海峰雪霁、风壑云泉、平林远野、石涧养鹤、书台松影、西溪环翠、小吴晚眺等虎丘十景;太平天国之乱,虎丘被烧为废墟,唯有破败的云岩寺塔、二山门、二仙亭和石幢等少量建筑尚存,后虽恢复头山门、石观音殿、申公祠、三泉亭、致爽阁、可中亭诸胜,状元洪钧(他的遗孀赛金花似乎更有名)也于憨憨泉坡地依山势修建了苏州唯一不傍水的园林拥翠山庄,但终不复当日盛景;建国以后,在对虎丘塔进行全面整修基础上,又修复了海涌桥、放鹤亭、涌泉亭、孙武亭、通幽轩、玉兰山房、花雨亭、小吴轩、冷香阁、千顷云阁、五贤堂、分翠亭、揽月榭、小武当、第三泉、西溪环翠、书台松影、云在茶香等等,新建了排放盆景的万景山庄,并广植花木,略见当年风采。
我第一次去苏州的时候,在剑池那里很有些密不透风的感觉,便信口打了一回油:
文奥虎丘闲隙寡。
坡前尽被古贤写。
我来未许苦求诗,
唯恐我诗居不下。
而多年以后再去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上次打的底子,倒是让我从一眼可以看到虎丘塔的“吴中第一山”开始,缓缓而上,很是欣赏了一下现有风景区之内的各色美景和历史遗迹,尤其是大致阅析了一下虎丘疏密错落有致的园林布局艺术,不免叹服不已。又恰好是个春天,游览结束正碰上几个挎着竹篮吆喝着叫卖虎丘花的老妇人,她们卖的是用麦秆编成小巧玲珑的“花茧”,内装数朵茉莉、白兰和玳玳花扎成的花束,吴侬软语,花香袭人,极有风俗感,让我又随行了好半天。回来后,自然就补了一首:
五律—虎丘
虎丘高十丈,龙气接千年。
池涌神兵影,日蹲斜塔肩。
看人寻海意,诱我弄禅缘。
未料花成茧,吴音甚可怜。
扯远了。
总体上看,弭兵之会以后,楚国和中原不怎么打了,但吴楚之间又开始打得不可开交,而楚国为了掣肘吴国,又开始扶持越国了,让吴越之间也不断发生战争。于是,中原几无战事,南方战火不绝。
公元前五百零六年发生的柏举之战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战例之一,吴国人在吴王阖闾、伍子胥以及他力荐的将军、中国历史上最有名军事家、兵圣孙武的带领下,奇兵突袭,一举攻破郢都,几乎让不可一世的强楚亡国,楚昭王出逃,吴军俘虏了楚太后孟嬴(因被迫伺候阖闾而自杀),挖掘了楚平王墓让伍子胥一过鞭尸之瘾。
由于史载不详但又尽述其梗概,所以我曾经多次对着地图和相关记载找寻《孙子兵法》作者给我们留下这个战例的脉络,想全面了解宛如仙人一般的孙武是如何设计和指挥这场战争的。
实际上,我是不太愿意用柏举之战来称呼这场战争的,孙武的谋略远比这个名字所涵盖的内容宏大。在描述这场几乎灭了强楚的战争之前,我们还是结合当时的情况再整理一下楚国的军事地理:
楚国的整个西面,几乎都被第二阶梯山脉封闭,大巴山以南是长江三峡,巴蜀一带尚无人能能力敢捋虎须;大巴山以北是汉中平原的商洛地区,秦国当时和楚国交好,实际上也没实力甚至没想法派大军穿越秦岭。
南边,保有长江和洞庭湖平原的楚人不太会担心武陵蛮等未开化地区的攻击;因为武陵山系和幕连九山脉,他们也不必担心有人绕到南边去攻击他们。
北面,方城之外,楚人已经征服了许多国家,一些成为附庸,一些被郡县制了,甚至一些关键地带都筑有大城防卫,纵然出现一些变数,方城长城和左右的秦岭、桐柏山构成了难以攻破的北方西部防线;从桐柏山流出的淮水本身又是一条天然防线,楚国的北方水军也是中原诸侯难以望其项背的;桐柏山和大别山首尾相接,连成一体,信阳三关所在的直辕通道,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骑,而其外的申、息、弦、黄、江、蒋、蓼诸国均已灭国而县,防守严密。
东面的情况要相对要复杂一些,吴国地处水乡,在巫臣、孙武的训练下,他们水战的能力和楚国完全可以相提并论,故东南长江一线必是防守要津,故楚人在豫章(今南昌一带)、巢湖一带设置东南前沿防线,好在大别山在今湖北、安徽接壤一带的江边基本不通陆路,不需要重兵把守;正东则是在安徽、湖北、河南一带北邻淮水、南抵大江的庞然大山大别山及其向东连绵不绝的余脉,中穿大别山的英、六、潜、舒、桐至淮阳一线,经过连年战争,虽然依然行走不便,但这条岔路很多的线路实际上更多的是需要条条道路都重重关城防守,地形优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也是吴军最有可能的一条进军路线;而东北方向,虽然东淮南诸国多为楚所灭或者征服,但在陆军随时越淮河攻击以及水军沿淮河而上的情况下,那里总归是不大保险,楚国的淮河重镇州来(今安徽凤台)在过去几十里就屡遭吴军攻击,但好在即使短期攻破那里,他们还得从北方或者东边进入楚国,所以东北这条线路似乎并没有那么要命。而在楚国的中部,由于大洪山横亘其间,大洪山和大巴山几乎连接,其间汉水汹涌澎湃;大洪山以北南阳盆地重关险阻,随枣走廊狭窄幽深;大洪山以东以南云梦泽烟波浩渺,陆地也河流纵横;而汉水也分别在大洪山南北各成为天然屏障。
当时的楚国,虽然内政腐朽,但军事力量依然傲视群雄,由于拥有数十万军队和几处天险,他们虽然因为马匹不足(秦国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战马主要供应商,但作为历史上的第一个万乘之国,战马的供应和消耗似乎是他们战略储备上唯一的短板),在方城之外和淮南一带的野战中也经常吃点亏,但楚人在那些地方修筑了无数的关城,每一座关城都需要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攻克下来的,所以兵种齐全、关防能力超强的楚国人有两百多年没有让敌对势力大规模进入方城以南、大别山以西的地区。
楚昭王继位之后,令尹囊瓦(字子常)掌握军政大权,关公走的麦城据说就是他修建的,这厮是个贪财和狡诈的家伙,他干过两件事情,都为日后的这场战争做好了铺垫。他杀掉了和吴国打仗屡立战功的司马卻宛,却让人家的儿子或者侄子伯嚭沿着伍子胥的足迹投奔了吴国,给吴国送去了一位重臣;他向臣服楚国的蔡昭侯、唐成公索贿不成,便把两人拘禁了两三年,成功给吴国送了两个急于报仇的内应。
柏举之战,嗯,我们还是叫它破楚入郢之战吧。我们就顺着吴国和孙武可能的思路,还原一个我所知道的破楚入郢之战。
吴王阖闾一上台,就和伍子胥、孙武他们制定了“先破强楚,再服越国,后图称霸”的军事方略。
但首先,楚强吴弱这件事情并不会因为吴国在其北部的州来战场和中部的大别山战场上取得的有限优势局面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那些地方离楚国的腹地还是太远太远,根本就无法对庞大的楚国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丧气一点的感觉,这些零星胜利不过是楚国人懒得搭理(太远,也不好过分搭理)的产物。
虽然几十年来,吴国一直致力于秣马厉兵,他们武器精良,车兵和水军的质量也搞得不错,尤其是孙武来后结合吴国实际情况以及和楚国交兵的需要,亲自训练了一支机动和格斗能力较强、尤其擅长山地作战的水陆两栖部队—大约有三万人左右,他们完全可以抛开战车(这在姜子牙之后几乎不可想象)进行作战—但依然无法和仍然强大得一塌糊涂的楚国进行全面对抗,何况不断强大的越国人还在其侧翼虎视眈眈。若吴国不能对楚国进行毁灭性打击,任这种局面发展下去,资源、兵员和经济实力落后太多的吴国终究会被楚越消耗殆尽而亡国或者臣服。
孙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实施了他那逆天的构想。
公元前五百一十二年,孙武把吴军分为三部分,采取分兵轮番击楚即所谓“三师肆楚”之策,连续五六年频频攻楚于江淮之间大别山以东地区,让路比较远的楚军有些疲于奔命,甚至在那一带筑城并驻扎了相当数量的军队。而他们自己,既拉练了队伍,也没有太大的消耗。公元前五百零九年,吴国大肆攻越,暂解侧面之忧。次年,一改以前连续攻打舒、六、潜、弦、桐等地占点小便宜就撤退的方针,突然亲自带领大军奇袭豫章,占取楚国长江一线的水军基地,随后回军攻下楚军重镇巢地,取得大别山东战场的重大胜利。致使楚国不得不增派重兵防守长江和大别山一线,并谋求逐渐收复失地。又次年,秀过几把肌肉的孙武他们和一心报复子常的蔡昭侯、唐成公达成秘密同盟。
再次年,也就是公元前五百零六年,大戏开演。
按照孙武的锦囊妙计,蔡昭侯央求中原另外一位霸主晋国出面,在那年的春天召开了召陵之盟诸侯大会,晋、齐、鲁、宋、蔡、卫、陈、郑、许、曹、苔、邾、顿、胡、滕、薛、杞、小邾等十八路诸侯参加,声势浩大地共议讨伐楚国事宜。会后,以拒不参会为由,由蔡国出兵消灭了楚附庸沈国。
面对中原诸侯和蔡国的挑衅,多年以来更重视北方的楚国自然要有所应对,一方面,他们在方城及以外的诸多关城派驻兵力,以防止十八国的攻击;另一方面,他们派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出方城、过淮河,围攻上蔡,准备严惩蔡国,而蔡国向吴国发出了求救请求。
终于,在这一年的冬天,几乎调动了整个中原的孙武登场了。应蔡国请求,吴王阖闾亲自挂帅,孙武为将军,伍子胥、伯嚭为副,阖闾弟弟夫概为先锋,统帅大军数万,乘船逆淮河而上。
面对强楚,吴国的战船自然也不敢冒险轻进,他们在州来一带小心翼翼前行。然而,这是虚晃一枪,实际上,孙武带着阖闾和三万精锐步兵已经在州来一带偷偷登陆,不带任何辎重,偃旗息鼓秘密行军四五百里,与唐国里应外合,一举偷袭攻破并穿越了因兵马调动造成此处防守相对薄弱的直辕隘道。随后,他们进入随枣走廊略加修整,并得到唐国倾国之力准备的战争物资。
当楚国人调集重兵进入随枣走廊准备阻击的时候,孙武却掉头转出大洪山,数日之内行军三百余里进入到江汉平原的腹地,兵临汉水。但楚国的军队终于还是在子常的带领下及时赶到汉水边上,双方隔江对峙。
按照楚国司马沈尹戌提交给子常的计划:不断增兵的楚军在子常的带领下,依靠汉水天险和孙武周旋,阻拦吴军西进;攻击蔡国的军队撤军回方城,自己则带领从方城分出的一支军队,攻击吴国在淮河上的水军船队,同时夺回直辕隘道,让吴王和他的军队不能原路返回;如此,失去后勤补给的吴军必然为他们的千里跨越作战付出沉重的代价,极有可能在楚人的多重夹击和层层包围下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但和吴军对峙了数日的子常突然探知汉水对面已经几乎一座空营,吴军主力已经陆续撤退,其先头部队又已行军三百多里,向东扑向楚军的大别山防线,大有在麻城一线打回舒城、甚至打开西河故道、一举占领楚人的东部天险之势。子常大惊失色,赶紧带领军队渡过汉水,准备急行军前去增援即将面临几乎整个吴国军队两面夹击的东部边防军。
子常的进军当然不会顺利,他遭到了吴国人极其猛烈的阻击,史载其在小别山(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可能是汉川的一座小山)和大别山之间和吴军三战不利。当子常千辛万苦赶到柏举(虽然有麻城和汉川北的说法,但我肯定不可能考虑柏举是在汉川),看到以逸待劳的吴军选好了无法车战的地形结阵以对,他应该是明白了吴军的意图,知道中计了,当时就想带兵撤退,大夫史皇劝告子常说:作为一个强势的执政官,这个时候逃跑,郢都那些人一定会背后搞你的事,到时肯定脱不了死罪,估计这仗不打是不行了(安求其事,难而逃之,将何所入?君必死之,初罪必尽说)。
孙武的原意可能是要在这里全歼子常部队,但夫概带领本部五千人擅自进军,一鼓作气就打败了子常的军队,子常自己逃往郑国,史皇战死,楚军向西节节后退。要知道,那时候的军队尚不具备行进间展开战斗的能力(当时战争的礼仪性决定的),所以孙武无法打乱队形寻求战机,没有取得预定大胜的吴军只能稳稳尾随追击。终于追到了涢水,孙武寻机半渡而击(不禁让我想到宋襄公礼仪之风的没落),终于大量杀伤楚军战斗人员。渡过河的楚军退至雍澨(今京山县),做好饭正待要吃,军粮不足的吴军忽又追至攻击,楚军弃食逃奔,吴军吃罢楚军丢下的饭,带上他们丢弃的粮食(这是准备因粮于敌的孙武在柏举最想得到的),准备继续追击楚军。
带领方城外之兵的沈尹戌听说楚军柏举已败,一天一个多马拉松以上连续强行军六七百里迅速回救,他们终于在雍澨追上吴军,并在和夫概的第一场突击战中取得胜利,但自己也受了重伤。随后,沈尹戌带伤率领已经强弩之末的楚军与孙武展开一场决死的对阵,军败,沈尹戌自杀。
这两支楚军的败亡,让吴军西进郢都路上再也没有了真正的阻挡,在随后的十天里,来回跑了快两千里的吴军五战五胜,终于于十一月二十九日顺利攻入楚国郢都。
我所描述的破楚入郢之战也许非常接近真实的历史,但谁又知道呢?主张“兵者诡道也”的孙武那虚虚实实、正奇相生的战略战术,跟他在进入郢都之后历史上再无确定的记载一般,总是那么难以捉摸。兵圣孙武,来到人间似乎就是为了传下他那不朽的《孙子兵法》和这个都不能仅仅用 “以少胜多”来形容的神奇战例。所以有一种说法是孙武就是伍子胥本尊,也是大有可能的。
非常遗憾的是,可能是按照《孙子兵法》侵掠如火的教导,除了一部分继续追击弃城逃跑的楚昭王之外,进入郢都的吴国军队无恶不作,他们烧杀掳掠,尽屠城中平民,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缺少贵族教养(延陵季子之过)的吴国君臣各分居于楚君臣之宫,各妻楚君臣之妻,将楚国的王后嫔妃、楚国大臣的妻女都视为任意宰割和分配的俘虏,吴王阖闾亲自出马带头强奸了楚国太后孟嬴致其自杀,夫概和另一位公子山为争夺囊瓦之宫几乎动武,其余大臣们也上行下效对楚国贵族女子加以污辱;伍子胥为报私仇掘了楚平王墓鞭尸三百,怂恿阖闾焚毁楚国宗庙,搬走了楚国的宝器典章。实际上,吴国此举严重背离了春秋时代各国通行数百年的礼法准则,也激发了楚国民众普遍的反抗。楚昭王长庶兄子西借此建树王旗,安定人心,招集散兵,组织抗战。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孙武在干什么,一些记载中为照顾孙武形象而增加的那笔孙武劝谏而不采之类的话显然有点不太可信。毕竟孙武是历史上第一个把战争从礼仪之争彻底变成不择一切手段赤裸裸杀人艺术的人,杀点平民似乎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还记得在让他宫中练兵时候,直接把吴王阖闾的两个爱妃以违反军纪斩杀的事情吧,即使作为齐国贵族之后的他真的劝谏过善待楚国的贵族妇女,但大约也仅就如此了吧。
七律—孙武
千里筹帷若等闲。轻风无迹掠淮山。
一轮冬月封云泽,三万吴师破楚关。
柏举戈因鼙鼓劲,郢都血致鬼神悭。
疏离义法传兵旨,未计丰仪误世间。
吴军入郢,伍子胥早年的朋友申包胥跑到秦国搬救兵,哭了七天七夜,让秦人派出了一支五百乘、将近四万人的队伍,从武关进入商洛再依丹水汉水走进南阳盆地,在和吴国战斗的同时,熟悉了出武关的路线和地形,为他们日后不用攻打方城就可以伐楚奠定了基础,也为楚国日后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毫无疑问,孙武指挥的这场破楚入郢之战极大地损伤了楚国的元气,让楚国再也不复当初傲视诸侯的豪情。决定战争最终结果的还是国力,强大的楚国即便受到国都被破、几乎灭国的打击,但其整体实力还是远超过吴国的。郢都被破的次年,楚秦两国军队在方城内外、随枣走廊、江汉平原三条战线连续打击阖闾、夫概离开的吴军,在严重杀伤吴军战斗人员之后将其赶出楚境,并顺便消灭了唐国。在这之前,夫概在沂邑(河南正阳)被秦楚联军战败后率军回国,自立为王;阖庐见国内有变,统帅大军向东退走,在公壻之谿(襄阳东)也被秦楚联军击败;阖庐率军回国,攻击夫概,夫概兵败,逃亡到楚国。
两年后,楚国不甘心柏举、破郢之败,水路两路攻打吴国均告失利,乃迁都到鄀邑(仍称之为郢),以避吴军锋芒,并改革政纪,安定楚国。楚遭受破郢的打击之后,国力大为削弱,一时再也无力北上争霸。
晋在十八国召陵会盟之后,也陷入内部矛盾之中,卿族互相火并,势力削弱,诸侯离心,无力再图霸业。齐在东方趁机扩展势力,郑在中原乘王室内乱而侵吞王畿城邑,中原局势趋于分崩离析,又呈现出春秋初期的无统纪状态。
而吴王阖闾也在其后和越王勾践的战争中受伤致死,其后则是他儿子夫差打败越国,勾践卧薪尝胆,靠西施和楚国派去的范蠡、文种等人,最后一举战胜企图称霸中原的吴王夫差。由于其故事流传很广,情节相当的精彩,居然让夫差、勾践这两个实际上并不怎么出彩的家伙进入了某版春秋五霸。
在位二十七年的楚昭王还算是个中兴之主,楚国在遭受如此严酷的打击下,在十多年的时间内,楚国已经再次完成休养生息,楚昭王娶了勾践的女儿为妻,和越国共谋吴国,同时在公元前四百九十六年到公元前四百八十九年(昭王去世)间,楚国再出方城,先后灭亡了顿、胡等小国,打得蔡国举国投降被迫迁往州来,并重新占领了淮河一带的大片土地,使他儿子楚惠王能够跻身战国七雄系列,而他本人也死在攻打陈国的征程中。
在位五十七年、横跨春秋战国两个时代的楚惠王则让楚国进一步壮大,他在位期间,重用了那位实际上相当厉害的叶公(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让这样的贤臣成了叶公好龙的主人公),先灭掉长期摇摆于吴楚之间的传统大国陈,接着平息王子建儿子白公胜的叛乱(其间短暂迁都于鄢都);在越国灭吴之后,他将楚国的触角延伸到东海之滨,并先后灭掉另外两个传统大国:蔡和杞;如果不是墨子,他们也可能利用鲁班造的云梯灭了更大的宋国。到了这个时候,大别山早已不是他们的防线,他们的兵锋直指东海、淮海和泗水一带。
虽然之后三十多年里,楚简王、楚声王两代才能一般,不光没什么了不得的战果,楚声王还非常可疑的被盗所杀,楚国实力也所有削弱,国内矛盾逐渐凸显,中原战场打了不少败仗,丢失了一些控制区域。但到了楚悼王熊疑当政,楚国又一次重新崛起。楚悼王经历了初期十多年的不顺之后,果断全力支持吴起变法,通过削减贵族特权、整顿吏治、积极开发边远地区和改革军制等措施,数年间楚国国力大增。在楚昭王和吴起的带领下,他们越过五岭南征百越,把疆域扩张到湖南、广西一线;西败强秦,北败悍魏,收复失地,扩展疆土,有效分化了三晋同盟。只可惜在吴起取得救赵之战决定性胜利、威震中原之际,楚悼王死于郢都,赶来奔丧的吴起被楚国旧贵族射杀在楚悼王遗体之上,让楚国再一次失去了很有可能一统中原的机会。
之后的楚肃王、楚宣王兄弟俩,奉行休兵自重的策略,四十年间楚国实力有增无减。楚肃王主要是清除了楚国的七十多家参与谋杀吴起伤了王尸的旧贵族;到楚宣王阶段,他们还乘着中原战乱,夺得了褒汉之地,并和秦、齐、赵合作,把战国七雄中当时最为强大的魏国打得全面溃退,一蹶不振。
楚宣王之子楚威王熊商虽然只在位十一年,但他的楚国可能最为强大。楚威王打败巴国占领巴渝,染指滇南;挤压越国至弹丸之地,使其与中原断绝;因齐威王僭越称王,亲率大军于徐州之战大败齐军,取得他在位时的最大胜利。此战之后,楚国达到他在战国时期的顶峰,其版图,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东至大海,南起五岭,北至汝、颖、沂、泗,囊括长江中下游以及支流众多的淮河流域。楚国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也是当时物产最丰富,人口最众多,军队最强盛的国家。
非常遗憾的是,楚国的下一位君主就是大名鼎鼎的前楚怀王熊槐。这位被屈原连累的楚怀王虽然前期很风光,消灭越国,压倒齐魏,还做过东方六国联合攻秦的合纵长,但被秦国(据说是张仪)以六里之地(先说是六百里,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赤裸裸的违背契约精神)破坏了楚齐联盟之后,连续打败仗,最后还被秦昭襄王骗去武关和谈,再破道德下限将其扣留,因不同意割地求和保命而长期囚禁,成功逃跑至楚人多次援救的赵国还因其不敢收留被再次捉回,公元前二百九十六年也就是被扣三年后,楚怀王死,遗体送回楚国。楚怀王期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大将庄蹻叛楚后带兵入滇,这是中国最早关于云南的记载。
十八年后也就是公元前二百七十八年,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带兵攻破郢都。楚怀王的儿子楚顷襄王将国都迁至陈都(淮阳),孙子楚考烈王再迁至巨阳(阜阳)、寿春,但曾经强大无比的楚国似乎一下子就崩塌了,虽然中间他们灭掉了周公后裔的鲁国,但当楚考烈王的三个儿子楚幽王、楚哀王、熊负刍走马灯似的上台一轮后,公元前二百二十三年,王翦灭楚,八百年辉煌化为云烟。
楚国的八百年,或者说周楚联史的八百年,实际上就是中国南方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初步融入中原,大体也是一轮北风南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中原主流文化和南蛮一起让东夷成为历史,并逐步把南蛮吸纳消化。
公元前二百零九年,楚人项梁起事,在薛城立楚怀王熊槐的孙子熊心为帝,仍称楚怀王;新楚国灭秦后,项梁的侄子项羽杀掉后楚怀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然后是楚汉战争,楚人刘邦战胜项羽,成就伟大的汉朝。
从这个角度说,中原文化进入南方,同时又何尝不是楚风北袭呢。富裕、强大的楚人在各方面都对中原主流文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信仰中的老庄、政治上的郡县制到各项先进的农业、手工业技术,中原无不是全盘接受。
在军事上,楚人的水军和水战技术也大大丰富了中原军队的建设,更为重要的是以楚长城为卓越代表的依托山水地形的关塞建设,完全改变了中国战争的状态,特别是北方万里长城的修建,几乎影响了两千年的中国文明史。在楚人影响中原之前,中原城市的防卫作用没有想象中的大。春秋以前的城市更多是由祭祀中心发展而来,宫殿、宗庙、祭祀地等王室诸侯起居和礼仪建筑占城市很大比重,与普通民居、手工作坊错落有别,城市一般有垣,但整个城市甚至到都城也并不以有无城垣为标志,(所以在西安一带很难找到周都的遗迹)。实际上,西周以前的城市整体都比较简陋,西周开始有都城事先经过规划设计而后建的记载,成于春秋战国之际的《考工记》代表了早期中国都城规划的设计思想,其中方形城垣,以坐北朝南为宫殿主体,突出中轴线,左右对称布局,是崇拜天神地母、祭祀祖先的礼制原则与中原地区季风气候环境相结合的产物,从而框定了中国历代都城和其他重要城市建筑形制的主导方向和原则。春秋战国时期,当楚国人的方城长城、信阳直辕三关(武胜关)以及方城以外那无数的带有防卫色彩的大城出现,单纯的军事防守设施—关城才被中原人广泛接受和模仿。从那时候开始,武胜关、函谷关、潼关、虎牢关、大散关、萧关、武关、山海关、雁门关、居庸关、嘉峪关、玉门关等名关才逐步走进中国历史;也就是那个时期,受楚国关塞的影响,列国都城在维持周制基本功能外,军事防御色彩突出,普遍夯筑近方形的城垣,整个城市内选择较高地理位置的宫城和郭城两部分组成,宫城内为国君所居,建有高大的建筑群,而官署、民居和手工作坊分布在宫城之外的郭城内。
而在文化上,楚人的骚体辞赋甚至在相当长时间占据刘汉初期文明的主流,直到经学的再次兴起两者才慢慢走向融合,比如《诗经》和《楚辞》都对汉魏的古体诗产生过影响,双双都是中国诗歌的母体。中原实用理性的儒学品性和楚人非功利的浪漫气质交融互渗,通过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两汉的儒道相济,逐步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建筑。当然,这个过程中出现的法家,和以华夏族为主流、多民族融合、大一统中央集权的、体系源于楚骨子里却又别于楚的秦帝国,一定程度让儒家、道家思想受到极大的抑制,又让中华文明产生了某种可能非正面的倾向。
七律—楚殇
既启群蛮不服周。方城以北渐分流。
鼎须一问成盟主,王可双尊别世仇。
县治中原江易瘦,风移旧族鬼先忧。
空居形胜圆秦业,从此文明欠自由。
慧思在南岳和岳神的碰撞,初看起来是佛家比较强势。但这个时候的南方道教,在孙恩之后,陆修静、陶弘景等人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的理论成熟期。陆、陶等人对道家典籍进行了整理使之体系化,贵族的大面积参与又极大增加了其社会影响力,大环境上显然要胜过佛家一筹。
道教以“夏夷论”为中心,争论舍华夏固有宗教而崇尚夷狄宗教之非,但和北朝佛道双方你死我活致使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两度灭佛不一样,南方道教抛出的是温和得多的本迹论,以道为本、以佛为迹。这个和日后的“中体西用”论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哦,应该说这就是体用论的开端。
慧思通过和道家以及儒家的深入学术探讨,他考虑在佛教去夷狄化上做些文章,这对天台宗日后的理论构成也有着相当的正面影响,也正因此,后来的天台宗始终宣称自己是第一个佛教东土宗派。
这是佛教在东土千年不衰最重要的原因。
回过头来,我们研究一下楚国的郢都到底在哪里。
对于今荆州荆沙纪南城是郢都这个事情,我很多年前就非常疑惑。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我坐着当时最为先进而普遍的大众交通工具在几个相关的地方来回走过几趟,它们之间的距离大体是这样:
从武汉顺长江向上乘坐当时的客轮,昼夜不停大体需要两昼夜到荆沙,也许楚国时候不用那么绕道,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无论如何总是要的,故一般情况不予采用,而当时最好的汽车客运大概需要八到九小时也就是接近一天的时间;荆沙到襄阳,不考虑水路,从陆路走荆门汽车客运大概也是一整天超过十小时的时间;从樊城到随州以及樊城到方城最少也要四五个小时才能走出去。
我们知道,古代携带步兵和辎重的大部队平原行军一天四十里比较正常,能搞五六十里就很了不起了,一天一个马拉松绝对属于超高强度。而山地还要慢许多,如果需要跨越没有桥梁的较大河流,则要花去更多的时间。
我们也大体知道,不论平地和山路,八九十年代的客运汽车一小时的距离大致要超过古人一天的行军距离的。那么问题来了,从来没有被打进过方城的楚人,居然把都城设在偏远的角落,他们的大部队甚至楚王出个门去北伐一下,走到襄阳居然已经用了十几天(毫无疑问,那一段山水相连,修不了驰道)。还有个情况,当时的云梦泽面积还是比较大的,从武汉到荆沙根本就没有取直的陆路,他们得先北上沿着大洪山西进,直到见着大巴山余脉才从荆门、当阳一带绕道回来,中间还要经过涢水、汉水、沮漳河等大小河流,走个半个月也蛮正常。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当时就总觉得荆沙那地儿靠不住,积极进取的楚武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都城从河南、陕西一带的丹水北转移到曲里拐弯、四周可能接近一片水茫茫的纪南城。就连后世那号称志大才疏的刘表也把荆州的首府设在襄阳,而和楚纠缠不清的大汉朝一直到三国,荆沙那个地方只叫南郡,汉在那里短期封了两个王都称临江王,几乎可以说明在楚的时候它绝不是郢都,甚至江陵这个称呼也是南北朝以后才被从襄阳迁过来。等到后来读一些史书的时候,更是确定了现在的纪南城和郢都不产生关系,如果杜预说纪南城就是郢都是正确的,那么当时一定还有一座纪南城,后来和江陵一样被侨设到了南郡。
我们回到破楚入郢之战上来,当吴军打进郢都时,楚昭王弃城逃跑,虽然逃跑路线上存在各种说法,但他最后还是在随国和郧国落的脚。当时的郧国在哪里也许不好判定,但随国当时肯定就在随州一带(前面提过,因为他们保护过楚昭王,所以后来的楚惠王才给曾侯乙墓里留下那么高规格的镈钟也一直没有灭他们的国)。要是楚昭王真的从荆沙出发,那么,他的逃亡路实在是不理智到了极点,那么远的距离姑且不说,迎着吴军进军路线的逃跑怎么看都象投敌。
实际上,襄阳那边也很早就找到过楚都。襄阳宜城境内有一座楚皇城,位于汉水从南阳盆地经过大洪山一段的中游以西不远处,从地下挖掘情况看,春秋时期的器物随处可见,基本被认定为从丹阳迁来的郢都。考虑到那时的楚王闲着没事总要打打随国、出出方城,这个地方似乎也很靠谱(驰道也可以有)。而旁边的荆门那边也强调汉水以西、沮河下游那一带也都完全满足历史记载的相关条件,甚至都可以是连早先的江陵城一并容纳了,未必一定就是襄阳专美。
我以为这些说法都比荆沙有道理得多,毕竟在当时情况下,这个地方是随时过汉水杀进中原而中原人几乎无力染指的易守难攻之地,我个人当然更为倾向楚郢都就是楚皇城。一旦确认了楚都是楚皇城,所谓的柏举之战也就是破楚入郢之战中那些无法解释的疑点就迎刃而解了。打进武胜关兵发随栆通道是取直线攻击郢都,自然有楚军迎击;改道大洪山南走云梦泽路线是迂回攻击郢都,楚军还得堵住;破城后楚昭王自然就近过汉水躲到随国而后转移到深山里的郧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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