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老子》明太祖注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
庄子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在宥天下就成了无为而治的代名词。道家为什么极力反对有为?他所指的有为具体而言是什么内容?这是理解老子思想的关节点。按唐玄宗的解释,有为就是以政教治国。政教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政是政治方面的措施,教是教化方面的措施。这两方面的措施,在任何一个国家里,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唐玄宗的解释似乎不大具备实际操作性。问题的关键是,政教的程度。政教的种种措施,只能保持在一定的限度内,若超过了这个限度,就是有为,若在合适的限度内,就是无为。所谓合适的限度,是指治理一个国家的最低要求或曰必备要求。这也是老子所说的以正治国。正是正当、适当之意,凡是正当的政教措施,都是允许的,超出这个范围,就是不允许的。允许的是必要的,不允许的是不必要的,所以不必要的是有为,必要的是无为。无为有为,是以正当的标准而定的。超出正当的标准,是有为,反之则是无为。
明太祖注:此以正治国,老子着迹言之,下文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文奇矣。正谓端正,治国文实奇,非谲诈用兵,谓施仁德于外,及盈布于敌,使慕而效顺来归,则彼此不伤物命。善平祸乱,善安天下,即以奇用兵。奇,奇于布德也。以无事取天下,无事,无事于战也。又不得已而以奇用兵者,奇于师出以律,彼屈而我直,王者之师,奇于不杀物命。经云:吾何以知其然哉?此言若依大道,事乃必兴,故云其然哉。
顺物自然,而天下治。这就是无为而治的思想。什么是顺物?政教都可说是顺物。因为治理一个国家,需要政教。但所需的政教不是无限的,而是有限的。适当的一个限度,就是衡量无为有为的客观标准。要想真正做顺物自然,关键是帝王的无私。无私,就是为国家与天下考虑问题,而不为自己考虑,如此才能顺应自然所需的限度施行政教的措施,实行无为之治。明太祖赞同用兵,只要不是谲诈用兵,而是施仁德于外,且能布德于敌,而不杀伤物命的用兵,都属于无为的范畴。明太祖是靠用兵夺取天下的,所以他要给用兵一个理论上的依据。清世祖认为以正治国的正,就是为国家立下万世之纪。这种立纪的事,看来也属无为。在此万世之纪之外的活动,可能就是有为了。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老子所说的以正治国,唐玄宗解释为以政治国,是他所反对的治国之道。实际上,老子所说的是天下多忌讳,而不是说天下无忌讳。天下若毫无忌讳,必将大乱,所以天下不能不有忌讳。但忌讳不能多,这才是老子所要反对的。忌讳太多,则人们动辄得咎,这是治天下的大忌。忌讳的多少,也是要有一定限度的。超过这个限度就是有为,反之就是无为。所以老子只反对多忌讳,笼统地反对一切忌讳。其他如利器、伎巧、法令,也都是不能过多,而不是一概不要。这一点似乎无人特意指明,唐玄宗也未曾注意到,所以他的解释还不能说真正把握了老子的本意。
明太祖注:天下人民贫者多,民间锋刃器械广,盗贼多,此皆乱之源。王昏多尚技巧,务虚不务国之正实,则献奇物朝朝,刑政不明,法令彰彰,则冤屈有变。是以圣人绝奇用,务朴直,伸冤枉,诛谗佞,教事既行,黔黎成宁,区宇清而风淳。
为帝王者,聚集尽量多的民众,一可增强其国的力量,二可增多其国的赋税,所以聚民在古代政治中是最重要的事。民之向聚,没有别的因素,只有靠统治者对他们的爱利之心。若忌讳太多,则民离心而国散乱。这里所说的爱利,是无为,而忌讳太多,则是有为。明太祖所说的王尚技巧,务虚不务实,献奇物,刑政不明,法令彰彰,都是有为的不同表现。而绝奇用,务朴直,伸冤枉,诛谗佞等事,都是事,都是为,但都属于无为的范畴。可见无为也不是绝对地什么事都不干。只有这样的无为,才能收到区宇清而风淳的政治效果。这在中国古代历史过程中,是屡经证实了的。道理并不难讲清楚,关键是如何真正做到,并长期这样做。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
老子所说的无为、无事、无欲、好静,都是无为。老子是用圣人云的口吻来说这些话的,可见这圣人就是占据帝王之位的圣人。不然的话,这圣人的无为,怎能让民众自化自富自正自朴呢?或者说,圣人是帝王的典范,帝王就应像圣人一样,按照道的精神来治理天下。无独有偶,在古希腊的思想家中也有类似的思想。如柏拉图理想中的帝王就应是哲学家,或者说只有哲学家才有资格做帝王。与老子的思想大同小异。唐玄宗相信老子的这个观点,他也想用这种无为的政治路线实现天下大治的宏伟蓝图。唐玄宗的开元天宝时期,确实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盛世,不知这与他运用老子的无为而治有无关系?
天地的无为,是不代替天地间的万物做具体的事,也不对万物进行具体的干涉。但天地还有自己的任务,并非任何事都不做的。由此就可看出什么是无为来。以圣人为榜样的帝王,效仿天地的无为,也应如天地与万物的关系一样,不对臣民的本务进行过多的干涉,给天下一个宽松的环境,但又不是毫无顾忌,无法无天。如何把握这个限度,是无为的最难之处。至于无为而治的效果,则是不应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