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老子》明太祖注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最根本的道理,本身无形无象,非要语言文字才能说得清楚。但语言文字并不是道理本身。许多人研究道之类的哲学问题,往往在语言文字纠缠不休,似乎用语言把道理讲清楚了,就算得到道了。这是对语言的迷信。不管人们用怎样的语言来阐述一种道理,它都与道理本身有一定有差距。所以大智之人,不执迷于语言,更不执着于用语言写成的书本。最重要的是对道理本身的认悟。中国古代的道家,历来有得意忘言的说法,就是要把注意力集中到道理本身,而把记述道理的语言与书本看轻淡。这种精神,到了后代的禅宗则发展到极端,叫做不立文字,明心见性。这是极端的态度,完全拒绝语言文字,也是不能理解深刻道理的。因为人们还需要用语言作为思考的载体,没有了语言,人类无法思考,所以任何道理也就不能认识了。对于道与理,重要的是悟。悟并不是神秘的,它是人心的一种活动,是对无形无象的抽象道理进行认知的重要活动方式。没有领悟力的人,是不能谈哲学问题的。
人本身就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物,如何独立于万物之上而不与物对?这一问题只能相对地理解,不可绝对地解释。所谓的独立于万物之上而不与物对,实际上是说遵循万物的自然状态,不与万物的自然活动进行人为的对抗。人类的智与故,就是这种人为的对抗之一。现代的人常说,征服自然,又说知识就是力量,似乎是要用人类的知识去征服自然,并且好像还取得了不少的成功与成就。这是一种误解。人类的知识,实质上是对自然的认识,运用这种符合自然规律的知识去进行各种活动,也不是征服自然,而是更好地利用自然规律,来让自然的力量为人类服务。所以知识就是力量,实质上是说知识就是更好地利用自然原有的力量,而不是产生非自然的力量。如原子能这种力量,不是自然原有的力量吗?其他一切科学发明所带来的功能与力量,都是如此。由此可知,所谓的征服自然,不过是在更高程度上的顺从自然,克服人类因不懂得自然的规律而造成的各种无知,而达到更高程度上的与自然合一。
明太祖注:此云小人之仿行道者如是,且政事方施于心,早望称颂,故希言。希言者,希望人言好也。又自然者,复以非常道戒之,故董仲舒有言:“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所以自然。义既正,道既明,他日自然乎!此自然者,戒也。道者,非非常之人安能如是。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此设意以喻。“孰为此者?天地”,乃曰:谁云天地之势不能终朝而风雨骤欤?此所以不知道者,故又云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所以言者,比希言若骤风雨之状,纵有也不能久,故比云。
明太祖读了老子的书,明白了一个道理:帝王不要被小人的希言所迷惑,这种称颂之言,如自然界的飘风骤雨,虽有也不能久,是随来随散的。如果企求人们的称颂之言,在明太祖看来,就是小人的行径,不能算是英明的帝王。董仲舒的那两句话是中国古代的名言,谊就是义,正其义而不谋其利,不是说不谋利,而是说不能不顾义而谋利,只要把义的问题弄清楚了,则利的问题也就有了谋划的基础。不管什么样的利,都要服从一定的义,义决定什么是利,什么是非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实际上就是正其谊不谋其利的同义反复,道就是义,功就是利。所以后人常说道义或功利,意思都是一样的。功利必须在一定的道义之下进行谋取,道义若不与一定的功利相联系,也不是真正的道义,而只是一种空谈。真正的道义,必然要为功利问题提出一定的原则和解决办法。所以,我们理解老子的道,它也不是根本与现实利益无关的道,而是处理现实利益的原则之一种而已。
自然中的现象,都是自然界各种因素进行活动所造成的结果,这些自然中的因素,总在不停地活动,所造成的结果,也就不断地变化。所以变化的结果,永远都是暂时的,都是不能久的,而自然界各种因素的活动,则是永远都会存在的,这就是变化中的不变,暂时中的长久。你要想让自然界中的各种因素停止活动,是不可能的,同样,你要想让这此因素引起的结果停止变化,也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自然的根本之理,也就是老子所说的道。
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
从事于道,目的是同于道。人不是道,而要同于道,唐玄宗有其办法。第一是要悟道忘言,不能把解释大道的言与教当作大道本身。言与教只是人了解道的中介,一旦认识了道,就可以舍弃这个中介。这就是悟道忘言。其次是体道忘功,道本身是功成而不居的,根本不把它对万物的功用当作一回事,人也应当这样,同于道才是最大的功,有了这个功,其他一切人事方面的功都不足挂齿。悟道和同于道,从根本上讲,就是从顺于道,道对事物如何,人就应如何。完全按照道的规律去做事,就算同于道了。问题是怎样了解道的根本规律,这就是悟道的任务。不能真正了解道,就不算悟道。也许自以为已经悟道,而实际却理解错了,这样去做事,虽然自以为是从顺于道或同于道,实际上却偏离了道的精神。历代不少的人都在力图理解道,做了大量的解释,又都不一样,到底谁的理解是正确的呢?人们都自以为自己的理解正确,于是老子一个人的学说,就变成了千万种意义不同的学说,谁能分清其中的是非?
明太祖注:人能专其志,务于道,大者未尝不得常道。有志布德,未尝不有大德。若用邪心奸诡,未尝不由奸诡而失身。所以下文有三同焉,复明此理者何?譬如人之在世,愿作何等,必得何等来应,即是好此而此验,喜彼而彼来必然。
道术为天下裂,这是庄子的话,意思就是我们上面所说的一个老子由人们解释成千万种不同的样子。庄子离老子的时代很近,在他那时就发生了这种现象,时间又过去了二千多年,这种解释积累得更多,也就是说道术分裂得更为严重了。我们看四位皇帝的解释就很不一样,更何况更多的解释者了。宋徽宗反对苦心劳形式的求道学道,他认为这样的学习,不是真正的悟道方法,所以不是倚于一偏,就是蔽于一曲,这就是道术为天于裂的原因所在。宋徽宗的方法是独以性觉,这是唯一的方法。觉就是悟,不是言教所能说得清楚的。即俗人所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以人的本性觉悟的道,是否真得与道为一,实在无法验证,更不能广泛推广。所以仍然是造成道术为天下裂的原因。明太祖的意思是说,喜好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只要学道的人有求道的切实动机,并为了努力,就能获得与之一致的效果。而清世祖则要求学道的人首先做到无我,然后才能从顺而不违背于道。
同于道者,道亦得之。同于德者,德亦得之。同于失者,失亦得之。信不足,有不信。
物质有同类相从的现象,但人与道之间是否具有这种关系?谁也无法证明。如果只是对道完全地信奉,就能与道相合相同,这也太简单了。信只是心理上的问题,而与道相合则不只是心理问题。实际上就有十分信奉而不能合于道同于道的人,诚信不能代替悟与了解,信奉不是使人与道成为同类的因素。信奉只是一个开端,其后还有许多事要做。
明太祖注:好此而得此,好彼而得彼,既云如此,又有且信且不信者,犹豫,甚有全不信者,即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故下文云跂者不立,跨者不行,亦再比也。
信不足,确是导致分歧的源点。如惠施和韩非,则不是信不足的问题。此二人都对道有信仰,也有自己的研究与理解,但他们之所以与庄子的观点产生分歧,只在于他们对道的理解与庄子不同,而不是由于信不足。这是一种分歧,而由信不足所产生的分歧,则是另一种分歧,二者不同混淆。老庄之后,对老子的道信奉到了极点的人为数不少,但从来没有达成一致的认识,这就说明虽然信仰很足,也会产生分歧。至于由于信不足产生的分歧,则象佛家与道家之间或道家与儒家之间的分歧一样,从根本上就有差距。信奉就是明太祖说的“好”,即喜好,明太祖认为喜好道就能得到道,这是说喜好为得道的基础。
清世祖则认为不信的的危害在于另有主张,即所谓罕信之者喜于作也。皇帝最不喜欢人们另有主张,从孔子开始就是述而不作,这到后来就成是中国文化的一种传统,所以人们习惯于解释古人的思想,而不习惯提出自己独特的思想。